第16章
分明是幾句示弱的話,卻硬是讓人聽出了挑釁的意味,可又偏偏無隙可乘,這種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說不出的難受。
林城初春的雨下起來,總是給人沒完沒了的感覺,此時的天空黑得像是濃稠得化不開的墨,風一過,上一秒還有細碎的雨點,突然連成了線,密集地墜落下來。
江晚怕冷,忍不住瑟縮了下,霎時,一件帶着男人體溫的外套,在衆目睽睽之下,將她緊緊地裹了起來,並擁到胸前。
她的身子微微一顫,抬起澄澈的眸子,有些不敢置信地睨着身旁男人棱角分明的側臉。
“本想着做未來的裴太太,就要適應聚光燈下的生活,也要適應着跟各位記者朋友打交道,可怎麼辦呢,我家晚晚顯然不太喜歡。”
一陣接着一陣的閃光燈繼續瘋狂地亮起,忽明忽暗中,映着她的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裴嶼森抬起修長有力的大手,揉了揉江晚的發頂,動作親暱自然:“從今以後,江晚的未來將會由我接手,她的好壞我也會照單全收。”
話落的這一秒,關於江晚的所有謠言,好像一下子就不攻自破了。
衆人的焦點又全部回到了裴嶼森的身上,有的記者還是不死心:“裴少,江小姐如今身陷家族內鬥,林城人人避之不及,您就沒有想過,她與您在一起,很有可能藏着甚麼見不得人的心事?”
裴嶼森冷冽的黑眸閃過一絲深沉晦暗,嘴角卻有抑制不住的笑容弧度微微上揚:“你指的是錢?男人賺錢難道不就是爲了給女人花?你們這是甚麼邏輯?”
裴嶼森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人羣外那抹白色的身影上,風揚起了她黑色的長髮和白色的裙角,如水的眼睛彷彿真的和瀰漫的雨霧融成了一體。
他收回目光,不露痕跡:“爲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被你們媒體一說就變成了罪大惡極,十惡不赦?”
風吹着雨水不斷地墜落,打溼了他的頭髮和衣服,幽深的眸子,在夜色下,漫開恣意的黑色,裏面的情緒根本讓人無從分辨。
他渾身散發着一股強大的氣場,即便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足可以讓底下一衆記者不寒而慄。
不過,俗話說得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的記者顯然對裴嶼森的回答不滿意,七嘴八舌地繼續逼問。
就在這時,沈廷遇找來了十幾名醫院的保安,硬是在黑壓壓的記者中間,疏通開一條道路,裴嶼森牽着江晚快步走向停放在不遠處的那輛菸灰色的賓利車子。
後面的記者還在不停地逼問,大有不聽到想要的答案不罷休的架勢。
“裴少,裴少……那如果江小姐在您那兒圖的根本不是錢,而是感情呢?”
感情這種東西,一旦上癮,就會變成死心塌地的付出,這道理誰都懂。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就連衆人眼中不食人間煙火的裴嶼森,最終也沒能倖免,不是嗎?
裴嶼森聞言腳步驟停,江晚險些撞上他寬闊而又線條分明的背部,只見他轉過身,順着剛剛那道女記者發出的聲音方向看過去。
“剛好我是個不容易變心的人,如果是感情的話……”他低頭,沉黑的眸子就那樣盯着江晚,從容有度,並帶着濃烈的認真,“那是我的榮幸。”
直到坐進車子,江晚才緩過神來,偷偷地打量了一眼駕駛座上的男人,他面上並無異色,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乾淨分明,目光平視前方,帶着沉穩的力量。
他像是有所察覺,淡淡地開口:“江小姐這麼盯着我,會讓我以爲,你看上我了。”
他這是在提醒她,千萬別動感情嗎?
剛剛的那一幕,只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與感情無關。
“裴先生是林城所有女性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鑽石男神,我江晚是個俗人,當然也不可能倖免。”
淺薄的笑意染滿了她的眼角眉梢,撩撥的語氣,好似存心讓人分不清她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
裴嶼森在開車的過程中,抽空瞟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就被她的話逗笑了:“你是面做的嗎?一句都說不得?”
“不是,我是水做的。”江晚巴掌大的臉上,朝着他的方向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諂媚中帶着幾分譏誚,“所以纔會這麼軟糯可愛,也纔會在別人惡意揣測我心意的時候,笑臉相迎。”
她故作一臉大方,實則暗氣暗惱的樣子,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這麼小的年紀,你哪來的那麼多斤斤計較,句句都不喫虧。”
她繼續笑:“彼此彼此啊!裴先生。”
紅綠燈的路口,裴嶼森踩下剎車,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燃。他落下車窗,朝窗外吐出一口煙霧,遠處一抹白色裙角映入眼中,他神色猛然一變,但很快又如清風拂過,不起波瀾。
他轉過頭,從繚繞的煙霧中遞過來一張金色的卡:“裏面有一千萬,不夠的話,還可以找我要。”
江晚不明白,他這算甚麼呢?用一千萬買心安理得?還是買她的好心沒好報?
她撲過去,只是出於救人的本能,至於其他的,她想都沒想。
“裴先生,養我很費錢的。”她斜睨了一眼那張卡,沒有接,顯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這點錢,於我來說,九牛一毛啊……”
裴嶼森微微眯眸,眼底突然多了幾分笑意,只是目光依舊清冷:“我以爲對現在經濟窘迫的江小姐來說,錢就是一切,不論多少,看來……真的是我想多了。”
他收回卡,幾十秒的紅燈結束,轉變成綠燈,他重新踩下油門,車子像是箭一般衝了出去。
直到車子停在別墅的停車坪前,江晚才緩緩地說道:“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任何人憐憫我,尤其是你,裴先生。”
江晚下車,重重地摔上車門。
車前燈他還沒關掉,透過前風擋,他看向雨幕裏的女人。
她的背影十分纖細,披着他寬大的外套,更給人一種很柔弱的感覺,如海藻般及腰的長髮飄舞在夜風裏,身上露出的水粉色裙襬已經褶皺不堪,佈滿了酒漬和血跡。
她走得很緩慢,傷口似乎在牽扯着她疼痛的神經,溫柔的氣息,不知不覺從那細碎的步間散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