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身白,皆是喪
想到這裏,他抬手咬破指尖,拿出腰間所剩的幾枚銅錢,指尖微動,那些看不見的紅線沾染着他的血,編製成一個指甲大小的符,烙印在了銅錢之上。
錢爻這邊在暗地裏動着手腳,而另一邊兩個陰差渾身狼狽跟黑影打鬥着,一不小心,左邊的那個慢了一下,直接被那黑影把手臂給扯了下來!
“啊……!”鬼也是會疼的。他身上的哪一個部分都是他的神魂,如今神魂被扯,疼痛難以言喻,他看着那瑟縮在竹子後面的那人,更是氣的不打一處來。
“阿大,去把他揪過來,讓他陪葬!”
被撕了手的陰差目眥欲裂,看着那邊的人,氣的想要他過來陪葬。
然而那個叫阿大的,並沒有回應他:“他不過是一普通人,何故牽連?算了。這是我二人的命,怨不得他。”
說着自己抬手又和那團黑影打了起來,那影子不知是甚麼形成,兇惡至極,招招都是窮兇極惡,要撕碎人的神魂,阿大根本不敵,再這麼下去,怕是連一柱香的時間,他都撐不住!
這邊錢爻精血已經用出了五滴,一張臉已經煞白沒有任何的血色,像是個死人一般。
人的每一滴精血都極爲重要,他用出五滴,已然到了極限,要是再多一滴,怕是不用那黑影動手,他也得再去陰司走一遭。
“鎮魂錢出,六壬陣成!”
他身着道袍腳步隨着衣襬飛舞,一片片竹葉隨着他晃動的身形緩緩落下,他抬手往上一揚,十指翩飛中,那染血的五枚銅錢穿着手指間的紅線而出,直直的向着那團黑影,拉出了一個六壬大陣。
陣成。
無數道紅色的絲線順着那銅錢的小眼處齊出,一層一層衝着那團黑影包裹而去,彷彿是要把他纏成一個糉子。
黑影被這紅線困着,不停的掙扎着,喉嚨裏一邊發出呵哧的聲音,一邊想要把這些紅線給扯斷。
然而沾了錢爻血的紅線,哪有那麼容易就被扯斷的?他只能像個被捆的糉子一樣,不斷掙扎着。
一旁和黑影打鬥着的兩位陰差,被這忽來的響動給驚到了。
兩個陰差面面相覷看着對方。
“六壬陣?”
“這弱雞還會六壬陣?”
這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二位,陣眼勞煩幫忙壓一下,我靈力已經用完了。”看了看陣成,錢爻心裏纔算是放鬆了一點兒,他抬抬眼皮指了指六壬陣上東南和西北角上的兩個陣眼,讓兩個陰差上去鎮壓。
“六壬陣你都能布出來,陣眼卻壓不住?”兩個陰差在心裏嘀咕道。
這小子還不會是被派來耍他們的吧?
六壬大陣,集天地靈氣所成,能夠困盡一切惡靈,能夠布出這個陣的人,絕對不止有兩把刷子。
然而現在這人能夠布出六壬陣,卻壓不住陣眼,這種情況他可還是第一次見!
不過這話他卻沒有說出來,而是聽話的順着錢爻的指示站在了這個陣眼上面。
“接下來,要怎麼辦?”錢爻抬了抬眼皮,狐狸眼笑眯眯的看着那個紅色的糉子道。
“你們是要把他帶回陰司,還是要把他就地滅了?”他輕飄飄的開口,他雖然給出了兩個選擇,然而語氣卻是壓在了後面一個選擇上,毫無疑問,錢爻已經做出來選擇。
這鬼的戾氣實在是太大了,錢爻不是傻子,他不會給這個東西一個死灰復燃的機會,不會給這鬼留一絲逃跑的機會,哪怕是一絲都不會給的。
“夜長夢多,還是S了吧。”
沒等那兩個鬼差做出選擇,錢爻就已經做出了決斷。
指尖的紅線抽在地上,源源不斷的靈氣翻湧聚集到那六壬陣上,兩個陰差壓着陣眼,讓那黑影不能有一絲反抗的動作。
抽靈這回事,祁陸早已不幹,如今再次施展,倒也不覺得手生,只是可惜了這片竹林,被抽了這麼多靈氣,怕是沒有十年都恢復不來。
“紅絲絞S!”
指尖的紅線已經吸的飽滿,裹在那黑影上的紅線此刻就像是一把把的刀刃一般,隨時都能夠把那厲鬼絞S的魂飛魄散。
然而錢爻剛抬手,另一道光更快!更利!更強大!直接衝着那個被紅絲捆綁着的黑影掠了過去。
“砰!”的一聲直接乾淨利落的劈開了那一團紅絲,錢爻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反噬的吐了一口血。
他整個人被那道光直接掀翻,如條死狗一般趴在地上,一地鮮血霎時從他身下湧出。
紅絲反噬,五臟六腑如同被絞S一般,齊齊作痛,那滋味讓錢爻覺着生不如死。
站在陣眼處的兩位陰差也好受不到哪去,兩個陰差的身影都變得透明薄淺,差點兒就要魂飛魄散。
空氣忽的更冷了。
黑色的天空中,白的如同鵝毛一樣的物體一瓣一瓣飄落到地上,在夜色之中顯示的特別明顯。
下雪了。
錢爻捂着作疼的五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白色的雪花,內心一片震驚。
明明才四月份的天,怎麼可能會下雪?
這分明就是陰氣已經寒到了足以讓天地都爲之變色的地步,才能引得來這四月的陰雪,整個陰司只有十殿閻羅級別以上的纔能有這種能力。
然而剛纔那一劍卻直接打碎了錢爻心底的期望。
來者是敵非友,今天他怕是得交代在這裏了。
遠處微微亮起一點點的光亮,在夜色中的映襯下,特別顯眼,待離得近了,纔看出那是六個白色的小紙人手持着一盞盞宮燈而來。
紙人飄飄忽忽引着路,衝着那被受了傷的黑影而去,而後一抬八個小紙人抬着的白花軟轎跟着出現在眼前。
那轎子通體雪白,上面綁着白綾,轎子的四個角和轎頂都扎着大朵的白花,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活人的東西。
“來者何人?爲何阻我陰司辦事!”說話的是十三。
錢爻傷的最厲害,此刻口裏吐着血,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兩個陰差此刻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是他們倆畢竟是有着上百年的靈力,又是陰司的人,比起錢爻受的傷而言,就有點兒不夠看了。
“陰司的人?”
“傷了孤的奴,這筆賬孤倒是還未跟你們陰司討。”
輕輕淺淺的聲音如玉一般溫潤,聲音卻冰冷如寒,帶着狠戾,讓人如墜九幽地獄。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來,讓錢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凍僵了,一張臉忽青忽白,睫毛上似是都結了寒冰一樣。
心口猛然作痛,連帶着五臟六腑一起攪起來,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攪碎,讓他死的痛不欲生一般。
“祁陸,你S了我全家!我只要你一顆心,算不得過分吧?”
那人手持着劍,指着他的胸口,彷彿下一瞬就要把他的心挖出來看一下。
“噗!”那人一句句的指責還歷歷在目,曾被挖過的心口痛的令錢爻髮指,一口血幾乎吐出了五臟一般。
他捂着心口趴在地上,一地鮮血染紅了落在地上的竹葉,衣袍已然被鮮血浸透。
他整個人疼得幾乎喘不出氣來,然而眸子卻執着的看着那頂白花軟轎,看着下一秒就要出來的人。
一雙修長孤弱的手掀開了轎簾,映入眼簾的是他那一身披麻戴孝的喪服。
他着了一身白,帶着桑麻兜帽,烏髮束着白絲帶垂在腦後,額間束着的白練隨風而飄,胸口紮了只小白花。
一身白,皆是喪。
那人修長的眉角如劍一樣飛入兩鬢,眼睛裏的神色不帶一絲感情,削薄的脣像是含了冰一樣,沒有任何的血色,他的身子瘦骨嶙峋,幾乎沒了活人的樣子。
這人和錢爻記憶中那個溫潤的公子一點兒都不一樣,沒有任何的感情,看上去一眼只覺得冰冷,寒涼。
彷彿就像是一個冰雕的人像一樣,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
他還是個活人麼?
“你是……”
“可是金川的太子殿下?”
開口的是阿大,很明顯他認識這位來者不善的人物。
“你認識孤?”
來人側了側目,看向一旁的兩個陰差,眸子掃過卻並沒有注意躺在地上的另一個。
“小的曾跟在城隍大人身邊,與太子殿下有過一面之緣。”阿大如實的開口,心底卻有點顫,這位又在搞甚麼幺蛾子啊。
“城隍?”他想了想,抬手一道極強的靈力而出,收回了剛纔砍斷錢爻紅色的那把劍,長劍入鞘,重新掛在他的腰間,他這才緩慢開口道:“孤欠城隍一筆債,你既是跟過他,孤且放你走。”
阿大不是沒聽出來這人口裏的意思,放你走就是隻放你走,可沒有提到另外兩個。
他頓時心裏一涼,看着李孚一的臉色也有點陰沉不定。
“太子殿下,此事是這惡鬼作祟引起,也不是我們的錯,我們陰司是正常辦事,您不把那惡鬼交出來,還要讓我們來陪葬,未免太霸道了些吧!”十三一聽這人的語氣,氣的幾乎是七竅生煙,哪有這麼霸道的。
“就算您是陽間的太子,可也管不了我們陰司的事兒吧。”
陽間和陰間之間的界限,向來是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哪有這種做派的?
錢爻趴在地上起不來身,他五臟疼得翻滾,要是意志不堅強點兒,估計今天真的得交代在這兒了。
他怎麼也想不通,爲甚麼李孚一會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難不成是當初恨他恨得太深了?被刺激成這個樣子了?
一想到這裏,錢爻就覺着有點兒諷刺,有些事,真是造孽啊。
太子殿下李孚一聽了鬼差的這一番話,卻笑了,他抬手五指成爪,身形瞬間移動至鬼差的面前:“孤有沒有這個權利,你且試試不就清楚了?”
那張冰冷如雕像的容顏讓沒有任何的神色起伏,然而手中的動作卻一點兒不少。
指尖上的靈力帶着黑氣籠罩,普通一條黑蛇一樣纏繞在陰差的面門前,只要他手指再動一動,就能夠把這個陰差神魂打的魂飛魄散。
黑氣一出,錢爻整個人都愣怔住了。
無他,只因這氣息他分外熟悉。
正是他上一輩子作爲金川祭酒大人祁陸身體裏的靈力。
李孚一這是在他死後,把他屍體裏的靈力給抽出來化爲己用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錢爻覺着自己的心就像是重新被挖了一遍。
竟是連具屍體都不可能放過麼?
就這麼恨毒了他?
哪怕就算他死了,都不肯這般輕易放過麼?
錢爻整個人疼的抽搐,哪怕是當年被挖心死在風雲臺上的時候,都沒有覺得這般痛過。
不是說好了只要心臟麼?怎麼連具屍體都不肯放過呢?
錢爻放下心底那點兒最可笑的希冀,他一手養大的徒弟,卻原來,是這般恨他啊。
李孚一併沒有對這個趴在地上,渾身破爛的道士動手。
他早就看到這人吐血的樣子,吐了這麼多血,地都染紅了,怕是一時三刻就沒命了吧,倒也不用再讓他動手了。
“太子殿下贖罪,是小的二人辦事不利,十四是新來的,甚麼都不清楚,還請太子殿下贖罪,饒了他一命。”
“這個鬼王既是太子殿下的,我們二人自然不會再做任何的干涉,還請太子殿下高抬貴手,放我幾人一條生路。”
阿大心裏簡直都是拔涼拔涼的,如果十三不是他們陰司的人,他肯定一早就跑了,惹了這位主,能有一條活路就不錯了,竟然還敢討價還價。
“若是孤不放呢?”
削薄的脣,輕輕的吐出幾個字,眉眼抬起的那一瞬間,空氣彷彿都凝結成了霜。
他指尖依舊動着,胸前的那朵白花帶着黑色的靈力勾勒成符,不知何時飄到他十指處。
錢爻就這麼靜靜看着他,他知道,只要李孚一這麼輕輕一推,這朵白色的小花就能夠把十三打的魂飛魄散。
這個本事還是當初的祁陸親自教給李孚一的,如今想來,倒是讓錢爻有點兒後悔了,早知道這是一頭狼崽子,他絕不會教這小子一點兒東西,就應該只讓他背之乎者也,學四書五經。
“來遲了,來遲了,剛被一些事兒絆住了腳,不好意思啊,老夫來的有幾分遲了。”
一道爽朗的聲音傳來。
下一刻,一個國字臉留着滿臉髯須的中年人出現了在了這裏。他濃眉大眼,面帶酒氣,一看剛纔就是喫多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