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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下的達摩克斯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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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燕皺眉踱進盥洗室,敲敲小隔間的門。

“嚴佳,你在嗎?”

嚴佳“哎”了一聲,接着就聽到“譁――”的沖水聲。

門開了,嚴佳出來,面色慘白。

一個上午,她往這裏跑了不下五趟。

“你怎麼回事呀?臉色這麼差。”肖燕打量着她,擔心地問。

嚴佳可憐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很虛。最近連經期都不正常,倒黴死了。”

肖燕摸了摸她的額頭,正常,於是開玩笑道:“你不會懷孕了吧?”她知道嚴佳一向不想要孩子。

嚴佳一聽,渾身一激靈,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啊!自從她說想要孩子之後,他們就沒采取過措施,雖然在一起的次數並不多。

“喫過飯,我去一趟醫院。”嚴佳悶悶地說。

肖燕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不是說真的吧,真有了??”

嚴佳對她一咧嘴,“難說,容我去鑑定一下再向你彙報。”

從醫院大門走出來,嚴佳不自禁仰起頭望了望天空,午後的陽光燦爛得令她晃眼,她眯起眼睛,發了一小會兒的怔,才又低頭去看手裏捏着的那張化驗報告,上面顯示尿液檢驗結果,陽性,也就是說她懷孕了。

這個時候懷孕,嚴佳不知道是福是禍。

最近她跟方振乾之間隱隱有了些隔閡,他加班加得更晚了,見了面,彼此還是客客氣氣的,但那種客套讓嚴佳覺得彆扭和難過,根本不象一對親密無間的夫妻。

也許,這個孩子能給這個家帶來一些積極的改變吧,無論如何,她應該感到高興纔是。

手機響起來,她看了一下,是肖燕。

“怎麼樣怎麼樣?中獎沒有?”肖燕在電話那頭八婆兮兮地問。

嚴佳道:“中了,大獎。”

肖燕倒吸一口氣,“天哪,那你打算生嗎?”

“爲甚麼不?”嚴佳道。

電話那頭忽然沒音了,過了會兒,肖燕的聲音才又響起,“老闆找我,不跟你多說了,下了班,一起喫飯啊!”

掛斷電話,嚴佳又開始撥方振乾的手機號,他這兩天出差,不在家。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覺得當面告訴他比較好,反正明天就回來了。

晚飯是和肖燕在外面喫的,自從肖燕有了固定的男朋友,他們就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了。

“告訴你老公了嗎?”肖燕問。

“沒,他在海南出差,我想等他回來後再說。”嚴佳漫不經心地吸橙汁,手裏把玩着糖罐的蓋子。

“咦,這麼巧,我姐也在海南唉。”肖燕隨口道。

嚴佳心裏“咯噔”一下,忽然不安起來。

“她去做甚麼?”嚴佳謹慎地問。

“好像有個甚麼學術研討會,她去採訪。”

嚴佳心慌意亂地想,方振乾臨走前曾經提過一句,好像也是去參加一個甚麼研討會的,怎麼那麼巧?

這麼說,他們又有機會在一起了……

“喂,你想甚麼呢?”肖燕喫驚地看着嚴佳拼命往橙汁裏撒糖,“還嫌不夠甜啊!小心妊娠期糖尿病,很普遍的。”

嚴佳驀地停下來,好心情蕩然無存。

肖燕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嘆口氣道:“人家都是產後才憂鬱,你怎麼來了個產前憂鬱症啊!算了,今晚上我那兒睡吧,我看你這副模樣蠻嚇人的,別有甚麼閃失,等你老公明天回來,我再把你完璧歸趙。”

嚴佳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她沒有反對這個提議,她害怕回去對着空蕩蕩的房子胡思亂想。

那一晚,幾乎是肖燕的愛情專場會,她盡情地跟嚴佳講着自己對那個範律師如何的滿意,範律師又是如何的能耐。嚴佳則心不在焉。她會在肖燕講得很起勁的時候突然問:“你姐姐怎麼突然回國了?”

“葉落歸根唄,她老大不小了,回來找個人早點嫁掉纔是正道。”肖燕現在儼然成了結婚專家。

隔了一會兒,嚴佳又問:“你姐以前有男朋友嗎?”

“嗯?”肖燕被她打斷得莫名其妙,作思索狀,“不清楚,沒聽她說過,大學時好像有吧。還來過我家呢,他們是一起出的國,誰知道後來沒下文了,可把我媽氣壞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姐那個脾氣也是讓我媽慣的。”

嚴佳陷入了沉默。

“你怎麼對我姐這麼感興趣?”肖燕醒悟過來似的問,然後嘻笑道:“哦,我明白了,是不是怕她跟你老公兩個在海南擦出火花來,對不對?”

嚴佳一不小心,還是把華梅跟方振乾可能是赴的同一個研討會的事說了出來,這會兒她話裏話外盡是圍着華梅轉,也難怪肖燕會跟她開這種玩笑。

嚴佳不想再深聊,把臉埋進薄被,“睡了睡了,好睏。”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就你老公那樣的正氣男,刀槍不入的,除了守着你別無所求。再說我姐也不可能對這種悶葫蘆有興趣。”

肖燕胡亂說着,見嚴佳不理自己只顧埋頭睡,只得剎住話題,也掀被子倒下。

整個晚上,嚴佳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身旁傳來肖燕均勻的呼吸聲,令她滿心羨慕,如果自己能象她這樣神經粗大就好了,甚麼都不用怕,甚麼都不用煩。

輾轉到半夜,思緒像堆扯不清的棉絮越理越亂,嚴佳最終只能用精神勝利法來自我安慰,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去猜疑老公,要相信他,要對他有信心。

天矇矇亮時,睏倦襲來,她總算迷糊睡了過去。

鬧鐘驚天動地響起來時,嚴佳還困得七葷八素。肖燕敏捷地奔下牀,洗漱,整裝,效率高得跟在辦公室完全是兩個人。

“起不起啊,你!”等肖燕準備妥當,發現嚴佳還悶頭睡着。

“幫我請天假。”嚴佳口齒不清地哼哼,眼睛壓根沒睜開。

肖燕猶豫了一下,終究沒過去揪她,剛懷孕的人,可能脾氣也會有所改變吧。

“那你自己小心點啊!”肖燕囑咐着,人已到了門口,“有事打我電話。”

“嗯……”被子裏傳來的回應細弱遊絲。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嚴佳昏昏然醒來,腦子裏漲漲的,很難受。她扒開被子,掃了眼鬧鐘,頓時嚇一大跳,已經下午一點多了。

她輕捶自己的腦袋,真是象頭豬,不過睡眠明顯補過來了,只是這顛倒的時差讓她有種。

換好衣服,她一邊考慮是直接回去還是先找個地方喫點東西,一邊拉開房門。

視線投射出去,隨即一愣,客廳里居然有人。

而且,而且那兩個人正擁在一起激吻。

嚴佳一旦看清,腦子立刻轟的一聲,被炸開了。

方振乾在海南的會議上初看見華梅時又頭疼又有點說不出來的害怕,他也不清楚自己具體在怕甚麼,但很擔心華梅又會一得着機會就來糾纏自己。

孰料這次他想錯了。

華梅領着兩個年輕人鞍前馬後地在會場內忙碌,根本無暇顧忌其他。更讓方振乾欣慰的是,即使是場中休息,她也沒來找過他,也許真的太忙,她工作起來有股男人都望塵莫及的玩命勁頭。

無驚無險結束了兩天的日程,第三天一早,方振乾從容趕往機場,準備返程。

登機後,他很快找到自己的位子,卻赫然發現華梅已然坐在他旁邊,對他微笑,不知道純屬巧合還是她刻意所爲。

雖然內心掀起波瀾,面上仍保持沉靜,他面無表情地在自己位子上坐下。

“怎麼,看到我很不高興的樣子。”華梅能感到他心裏的起伏,帶點得色打趣他。

方振乾一挑眉毛,“怎麼會,只是有點意外。你那兩個小跟班呢?”

“他們還是第一次到海南來,所以想留下來玩兩天,反正明天是週六。”

方振乾隨手拿起前座網袋裏的雜誌翻看,不準備繼續談話,華梅也就識趣地住了口,兩個多小時的行程呢,何必急在一時。

很快,飛機起飛。

當飛行平穩之後,華梅也拿出了包中的筆記本,邊思索邊來回添加着甚麼。

她今天把頭髮攏起了,露出雪白的脖頸,襯托出曼妙的臉部曲線和姣好的面容,她本就是極耐看的那種人,現在因爲專注思考,更顯出一種知性美來。

方振乾微側過頭,悄悄打量她,這是分別八年來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她。

雖然依舊美麗,但歲月催人老這句話真是千真萬確,即使經過修飾仍未完全掩蓋住的小皺紋已經細細密密爬上她的眼角,給她頻添了幾分滄桑的味道。

他的心裏沒來由得辛酸,這個女人,曾經是他的最愛,他呵護如珍寶。到如今,也因爲他的緣故,還是悽悽惶惶一個人,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無聲嘆息,他閉了眼靠在椅背上出神。

臨近中午,飛機上開始分發中飯,食物照例少得可憐。方振乾草草喫完,把垃圾打包好,等着空姐來收。

華梅把自己的一盒炒麪遞給他,“你喫吧,我不餓。”

“不用,我夠了。”

華梅固執地伸着手,她又不是沒見識過他的飯量。

“夠甚麼夠,你忘了以前跟我一起喫學校食堂的時候,你能幹掉整整一盆飯呢,我還取笑你是飯桶。”

憶起以前,方振乾的面部曲線也柔和起來,他沒再堅持,順手接了過來,失笑道:“甚麼時候的事了都。唉,做學生的時候總是覺得喫不飽。”

用過了餐,氣氛也逐漸融洽起來。兩人漫無邊際地聊天,彷彿有默契似的,大家都刻意繞過一些敏感話題。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着,不知不覺中,再有半小時就到了。

飛機不期然搖晃起來,先是輕微的,接着愈演愈烈,乘客們被晃來擺去,惶恐之餘,開始發起牢騷。

空姐趕緊出來解釋,是遇到氣流了,請大家稍安勿躁,不會很久。

於是大家又安靜下來忍耐。但那來回的晃動並未減輕。

忽然,有個靠窗的乘客喊了一聲,“前面有雷電。”

乘客們頓時緊張起來,飛行中遇到雷擊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正當大家惴惴不安的時候,廣播中傳來空姐柔和的聲音,“請各位乘客注意,由於前方有雷區,飛機將再次上升,以便避過雷電,請大家重新檢查確保繫好安全帶,上升的過程中因爲氣流的關係飛機會有所顛簸,請大家不必緊張……”

人們手忙腳亂起來,心情變得象這天氣一樣沉重。

華梅因爲剛纔未系安全帶,只得補系,安全帶的一頭卡在了椅子和艙壁的縫中,怎麼拿也拿不出來。

“我來吧。”方振乾探身過去幫她。

華梅略向後仰,方振乾的身體半浮在她腿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性氣息夾雜着一股淡淡的鬚後水的清香,向她撲面而來,令她沉醉。

很快,安全帶的頭被牽了出來,方振乾順帶拿起另一頭,咔嚓一下就給她鎖好了。

“別擔心。”他衝她一笑。

華梅其實並不害怕,她甚至有點高興,因爲這樣的機會,讓她重新看到那個令自己熟悉和可以依賴的方振乾。

飛機開始加速,拔高。人們憂心忡忡望向艙外,不遠處那一條條閃亮的銀蛇在空中詭異地舞動,彷彿隨時都能撞上來似的。

當飛機避過一個又一個險象時,乘客們感覺到的不是欣慰,而是更沉重的擔憂。有人在暗暗咒罵這鬼天氣,還有人後悔乘這架飛機,膽小的女孩甚至開始偷偷啜泣,原來生命如此脆弱。

陰晦籠罩了整個機艙。

華梅悄悄伸手過去,握緊了方振乾的手。

方振乾轉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猶豫在她暖融融的目光下被蒸發得一乾二淨,他手上用力,緊緊地回握住她。

危險隨時可能發生,在這雲端的上層,虛浮的縹緲空間,人們無法建立牢靠的安全感,沒有任何依傍,唯獨能抓住的就是身邊這個人。如果今天他們面臨的真是死亡的威脅,那麼,這小小的相互慰藉應該還不算過分吧。

華梅欣然將頭靠在了他堅實的肩上,哪怕只是一刻的停留,她也要珍惜。

短短十五分鐘,對所有乘客來說都象一個小時那樣漫長,當視線中再次看到藍天白雲時,大家都長長吐出一口氣歡呼起來,到底運氣好,得以重新安全。

華梅沒有將手和頭移開,方振乾也不好意思決絕地推開她,他們就這樣默默相依着回到了S市。

下了飛機,方振乾纔想起問華梅,“你開車來了嗎?”

華梅搖頭。

此時的S市,細雨菲菲。

方振乾便道:“那我去取車,然後先送你回去。”

看着方振乾麻利地把行李裝進後備箱,華梅再一次在心裏感慨,能有個人守候在身邊替自己鞍前馬後的感覺真好,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自己心儀的。

坐在車裏,方振乾又恢復了先前的淡漠,一切都回歸本來的模樣,甚麼都沒改變,生活仍要繼續,所以只能按照它既定的軌道去走。

華梅還沉浸在重拾的溫馨中,主動的找着各種話題,但很快發現了他的刻意疏離,於是也變得訕訕的起來。

“有歌帶嗎?”低沉的空氣讓華梅覺得憋悶,邊問邊已經伸手去尋找了。

車上的歌碟不多,居然都是伍佰的作品。她隨手挑出來一盤,“浪人情歌。”

華梅問:“你喜歡伍佰的滄桑?”

方振乾瞥了一眼,又專心開車,“是嚴佳買的。”

他對歌曲沒有特別的愛好,倒是嚴佳,不知何故,獨喜歡伍佰,還精心挑了幾盤放在他車上。他有時候開車悶了,也就不挑食的聽聽,兀自納悶嚴佳的品味,也許真是應了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

華梅抬手將CD放進唱機,道:“我也喜歡伍佰的歌。帶着點蒼涼和空曠,很符合我的心境。”

歌聲響起,盤旋於車內的空間。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愛你

讓時間悄悄地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你的名字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將我心佔據

讓它隨風而去讓它無痕跡

所有快樂悲傷所有過去通通都拋去

心中想的唸的盼的望的不會再是你

不願再承受要把你忘記

……

方振乾聽着這熟悉的旋律,望向車外的迷濛,沒來由地感到一絲憂傷。

到了樓下,方振乾不想上去,但華梅很不樂意,“這麼多行李,我一個人拿好累。我妹也不在。”她的神情近似撒嬌。

方振乾無奈,只得替她拎起箱子。

開門進去後,方振乾幫她把行李放在客廳角落,他想立刻就走,華梅卻輕盈地轉身,“我去給你倒杯茶。”

方振乾趕忙阻止,“不用,我這就回去了。”

人還沒走到門邊,卻被華梅一把抓住,嗓音裏多了一絲顫抖,“振乾!”

方振乾的心也隨之輕顫了一下,回過頭來,有點難堪,“華梅,別這樣。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

華梅倔強的眼神望定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如果能找到,我早就放手了。”

她終是受不了他的冷淡。

方振乾忽然惱怒起來,“那你要我怎樣?我已經結婚了。”

華梅盯着他,慢慢靠近他。

方振乾像着了魔似的,無法挪開腳步,無法避開她。

華梅輕而易舉地把頭偎到他胸前,過了片刻,又抬起頭看他,眼眸閃亮,“振乾,從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樣丟下你一走了之,我很後悔……所以我回來,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彌補。那時候,我們愛得那樣深,你不會全都忘記了吧?”

“……”

華梅眼角帶淚,卻展顏輕笑起來,“你還是愛着我的,對不對?如果你不愛,不會這樣爲難。”

彷彿被她說中心事,方振乾的身子微微振了一下,華梅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伸出手,指尖在他胸膛上輕輕畫圈,如同平靜水面上的一圈圈漣漪,一波接一波盪漾開去。

而她的聲音那樣嬌軟低沉,象蛇一樣蠱惑着他,“你該怎麼辦?不要問我……問你自己的內心。”

方振乾怔怔望着她,長長的睫毛下那對不安分的眼睛藏着多少魅惑,尖尖的小下巴,那是他以前最喜歡捏的,還有兩瓣如花蕾般綻放的紅脣,那上面有他愛極了的味道,現在這一切不是在夢中,而是真實地再現在他的眼前。

他忽然顫抖起來,理智趨於崩潰,長久壓抑的**如潮水般湧來,他猛地俯下頭顱,火熱的雙脣毫不猶豫地印了下去。

華梅滿足地閉上雙眼,低吟一聲,抬起雙臂,迎了上去,緊緊環繞着他,再也不想分開。

現實已然飄遠,記憶逐漸清晰,他們似乎又回到大學,在體育館後面的那棵老樹下深情相擁,彷彿從沒跨越這八年的時光,一切纔剛剛開始。

方振乾如飢似渴地吸吮着她的脣,他無聲嘆息着,就讓自己放任一下吧,讓這一刻不要停下來……

但是,有張模糊的臉在他的腦海裏象水波紋一樣盪漾着,讓他逐漸不安起來,他輕輕搖頭,想把它甩開,可是它卻愈發清晰地聚攏過來,越來越近,逼他直視,那對清涼的眸子彷彿在責問他,拷打他,讓他狼狽不堪。

方振乾猛地一把推開華梅,“我們,不能這樣。”他頹然地喘息。

霧氣重又在華梅眼中凝聚,然而沒等淚水落下來,她委屈的表情已經被驚訝所取代。

嚴佳直愣愣站在房間的門口看着這一幕。

方振乾順着華梅的目光巡視過去,頓時也驚呆了。

嚴佳活到27歲,終於體會到甚麼叫苦澀,甚麼叫失望,甚麼叫萬念俱灰。

她長久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就好像頭上老懸着一把利劍,隨時可能劈下來,終日提心吊膽,時刻坐立不安,當它真的斬下來時,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劈成兩半,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然後,一切歸於寧靜,塵埃落定,不過如此而已。

嚴佳沒有哭鬧,沒有上去質問,她甚至依稀彷彿還朝那兩個人笑了一下,內心驚詫於自己的鎮定,猶如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蒼白着臉,她返身進房間抓起自己的包,倉促中,應該還有東西沒收拾齊全,管不了了,她只想儘快離開這鬼地方。

還沒衝到門口,身體就被方振乾一把抱住。

“你去哪兒?”他駭然問,嘶啞的聲音帶着控制不住的顫抖。

嚴佳沒有掙扎,皺了眉,輕輕地說:“放開我。”

方振乾仍然死死摟住她,不肯鬆開,“你能聽我解釋嗎?”

嚴佳咬牙切齒地厲聲道:“你放開!”

纏繞的手鬆懈下來,方振乾被她震懾住了,這樣的嚴佳是他所陌生的。

嚴佳用力拉開門,象陣風似的消失了。

大門砰的關上的聲音把方振乾驚醒,他猛地跳起來,要追出去。

“振乾!”華梅拉住他,聲音中帶着乞求。

方振乾猶豫了兩秒,重重甩開她,頭也不回沖了出去。

華梅瘋了似的跟着他往外跑,電梯門已然關上,她扭頭衝向樓梯,全然不顧滿面淚水。

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她的方振乾不知道在甚麼時候已經離她遠去,也許在當初丟開手的那一瞬,一切就已註定不能回頭。只是她還象個孩子,執着的、死死的抓住喜愛的東西不肯撒手,以爲那樣的堅持就能重新贏回來。

到了樓下,方振乾眼睜睜看着嚴佳攔住一輛出租車,跳進去,揚長而去。他焦急萬分地衝到自己車前,手忙腳亂打開車門,一頭鑽進去,發動車子要緊跟上去。

華梅驀地從門洞中衝出來,正好擋在眼前,方振乾慌忙剎車,輪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是已經晚了,它還是結結實實撞了上去……

不過就是幾秒的功夫,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嚴佳縮在出租車裏,對身後的事故毫無察覺。

意識逐漸恢復,悲傷襲上心頭,眼淚開始肆無忌憚的瘋狂流淌,她再也繃不住,放聲大哭。

的哥不斷從後視鏡偷瞧她,惴惴地問了幾次,“姑娘,你沒事吧?”

嚴佳兀自哭着,搖了搖頭。

許是被她的傷心感染,的哥都有點唏噓起來。

嚴佳哭夠了,胡亂擦掉眼淚,望着窗外發怔,雨停了,但天還是陰的,隨時可能會再下。

她忽然很想爸媽,很想哥哥,這個時候,哪怕只聽聽他們的聲音也是極安慰的。

嚴佳掏出手機,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喂……”嚴明那懶懶散散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到她耳朵,讓她聽着格外親切。

“哥,是我。”嚴佳只說了一句,就嗚咽住了。

嚴明聽出不對勁,“佳佳,怎麼了?你在哭嗎?”

嚴佳趕緊控制住音調,“沒,我沒有。”

“發生了甚麼事,你跟方振乾吵架了?”嚴明很瞭解妹妹,她不會無緣無故給自己打電話。

“沒有,我………我想爸爸媽媽了。”嚴佳悄悄抹去臉上的淚痕,“沒別的事,真的,你們,都還好吧?”

她還是忍住了甚麼都沒說,因爲不想讓家人隔這麼老遠替她擔心。

“我們都挺好的,爸媽身體也不錯,而且,你嫂子這個月就要生了。”嚴明鬆了口氣,語調輕鬆地跟嚴佳說着。

聽到這個消息,嚴佳忽然呆住,這一天的變故太大,以至於她差點忘記自己肚子裏也有一條正在孕育中的小生命。

嚴明在電話那頭嘮裏嘮叨叮囑她,但她已經開始心不在焉了。

掛了電話,的哥問她,“你到底要去哪兒?”

他們已經沿着小區出來的環城路繞了大半圈,再開就又回去了。

嚴佳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她想了想,說出一個地名。

這是一片老城區,位於S市的某個黃金地段,每條弄堂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遮蓋着,一派安詳,這裏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爸媽去北京的時候,考慮再三,也沒捨得把它賣掉,畢竟將來也許還會回來。他們曾叮囑嚴佳經常回來看看,可惜,直到此刻,她才重又想起它的存在。

下了車,的哥從車內探頭出來,對她大聲嚷:“小姑娘,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嚴佳感激地使勁點頭,有時候,一個路人無意間給予的關心比親人更能溫暖人心。

的哥揮揮手,離開了。

嚴佳從隨身包裏翻出鑰匙,開鎖進了門,一股悶悶的塵土味直衝鼻子。

開窗、透氣,新鮮的空氣風捲雲湧進來,漸漸的,內外達到了平衡。

扯下遮蓋沙發的布片,嚴佳也不講究,直接將自己埋了進去,她需要好好靜一靜,好好思考一下,也許,已經到了需要作一個了斷的時候了。

她抱着膝蓋在沙發中坐了很久,天一點一點地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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