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防不勝防
今天老闆出差,嚴佳可以不必象跑堂的一樣在辦公室穿來穿去了,除了偶爾收一下文件,她有足夠的時間愜意地貓在位子上發呆。
肖燕很是羨慕,偷偷給嚴佳遞了個紙條,囑她幫忙下載一個新電影。
嚴佳坐在電腦面前,不知爲何,總有點心神不寧。
郵箱提示有新郵件進來。
嚴佳點開查看,居然是麥克寫來的,短短的一句:“justatest,plsreply.”
嚴佳點了“回覆”,敲了兩個中文字:“收到。”正準備發,猶豫了一下,又多敲了幾個字:“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麥克很快回復,“儘管問。”
嚴佳想了想,敲道:“如果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面前表現得很不自然,這說明甚麼?”
過了會兒,麥克的郵件纔過來,“這個男人比較在乎這個女人。”
嚴佳對着這句話出了半天神。
好一會兒才又接着敲,“男人會對初戀念念不忘嗎?”
麥克回答:“正常的人,不論男女都會的,你難道不是嗎?”
嚴佳打回:“我的初戀就是現在的老公。”
麥克發過來一張小圖片,一個卡通人口吐鮮血仰面躺倒在地上。
嚴佳忍不住輕笑出聲。
肖燕探頭過來,疑惑地看她,“在和誰聊天這麼高興。”
嚴佳沒來得及把屏幕換開,肖燕一眼就看到了麥克的名字,她倒吸一口涼氣,輕呼道:“嚴佳,可以啊,你!居然和那個人對上眼了?“
嚴佳辯解,“你瞎說甚麼,我哪有。”
肖燕恍然大悟似的點着頭道:“我說怎麼他看不上我呢,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嚴佳不再睬她,麥克又有新郵件進來,“我想,你是在擔心你老公,對不對?要不然,你收買一下我,我做你的線人幫你盯着他?”
嚴佳半真半假地問:“你收費貴嗎?”
麥克答:“按標準,我的labor是20美金/小時,不過對你我可以免費。”
嚴佳笑:“爲甚麼?”
麥克過了很久纔回:“我也想知道爲甚麼。”
這句話裏蘊含的意思嚴佳豈能讀不出來,她對着屏幕思量良久,喫不准他是開玩笑還是玩真的,不過,不管是哪一種,對她而言,結果都一樣。
她沒再給麥克回覆。
扭過頭,忽見肖燕犀利的目光瞪視着她,嚴佳沒好氣道:“幹甚麼這樣看我?”
“看你面帶桃色,是不是韓麥克已經成功入駐你空虛的心靈了?”肖燕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我在想是不是應該通知一下方振乾?”
嚴佳抓起手邊的文件朝肖燕頭上砸去。
肖燕邊躲邊叫:“你居然想S人滅口!!”
臨下班的時候,麥克忽然又給嚴佳發了郵件,“方總在和一個美女開會。”
嚴佳忙問:“何方神聖?”
麥克敲過來:“出版社的華梅。”
嚴佳探頭探腦地來到天宇的前臺,接待小姐已經下班,一個保安端坐在那裏,見有人來,遂禮貌地問:“請問你找誰?”
“方振乾在嗎?”嚴佳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大廳。
“方總在會議室,你是?”保安好奇地打量這個陌生的清秀的女孩。
“我是他太太。”嚴佳道。
“哦,啊!那你去吧,右手轉彎走到底就是。”保安立刻熱情起來。
嚴佳謝了他,按着他說的方向走去。她很少來方振乾的公司,最頭疼遇到陳立偉,他張口就來的插科打諢的本事着實讓她有點反感和喫不消。
這時候的天宇,大多數員工已經下班,諾大的辦公室裏,只零星點綴着幾盞燈,走到近前,纔看到是一兩個工程師在埋頭苦幹,寂靜的空間,只聽到鍵盤的敲擊聲清楚而急促。很奇怪,沒看到麥克。
走廊盡頭就是會議室,燈光透過玻璃門,灑在門前的地毯上,行成一個方方正正的亮塊,嚴佳躡手躡腳地挪近那裏。
能隱約聽到裏面傳來說話聲。她有點緊張,爲自己這鬼鬼祟祟的動作感到汗顏,但終究忍不住好奇心,輕輕蹩到門邊,朝裏觀望。
華梅和方振乾坐在靠門邊的小圓桌邊討論着一份文件。華梅背對門外,嚴佳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看到她烏黑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在玻璃圓桌和白色的文件上,聽到她悅耳的聲音柔和地向對面的方振乾解釋着甚麼,方振乾認真聽着,時而與華梅相視一笑,表示理解和同意,眼裏是不可多得的溫柔,那眼神刺痛了嚴佳,以至於當方振乾發現她並開門向她走來時,她都有點沒緩過勁來。
“你怎麼來了?”方振乾驚訝地把她拉進門。
“哦,”嚴佳舔了下乾澀的嘴脣,把早就編好的理由說出來,“我跟同事約好去這附近喫飯,想上來看看你能不能一起去。”
華梅嘴角帶一絲淺笑,望着嚴佳,那笑容裏彷彿有另一層含意,讓嚴佳很不舒服。
方振乾爲難地看了眼華梅,對嚴佳道:“文星在幫我們做一期專訪,想趕在這週末發出去,所以,我們今天必須把內容都敲定。現在才進行了三分之一。”
嚴佳道:“那,我在外邊等你。”她說這話時明顯感到華梅的表情僵了一下。
方振乾略一沉吟,道:“好吧,那你去我那邊等吧,順便可以玩玩電腦。”他把嚴佳領到自己辦公室,安置好,又問:“要喝水嗎?”
嚴佳體貼地一笑,“你忙去吧,我自己會倒。”
方振乾這才走了出去。
嚴佳打量方振乾的辦公室,除了一張大辦公桌和靠牆的一排櫃子外,再沒有多餘的東西,連辦公桌上也是整齊乾淨的,一如他一絲不苟的人。
嚴佳隨手翻翻桌上的文件,都是些專業的東西,她看不懂,也無心玩甚麼電腦,只能憋屈地坐在還算舒適的大皮椅裏閉目養神。
想想兩個月前她還在抱怨生活平淡無趣,希望發生點甚麼有震撼力的事情。而現在,自己居然坐在丈夫的辦公室裏發呆,目的只有一個,提防那個對丈夫有意的女人。
嚴佳覺得可笑,但她又笑不出來,一旦有變故向她走近的時候,她才明白,還是甚麼都不要發生比較好。
這當中,嚴佳又偷偷溜去會議室外偵察過幾次,並沒發現甚麼端倪,只是,有些微妙的東西是看不見摸不着的,它若有似無地在空氣中漂浮,讓覺察到的人一遍又一遍覺得煩惱。
“嗨。”有人輕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
嚴佳睜眼看時,居然是麥克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
“你還真來了哈。”麥克眼神戲謔。
嚴佳頓覺不好意思,“你怎麼沒走,剛纔過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嘛!”
麥克站在門口,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閒閒道:“我出去辦事了,剛回來,看到會議室那邊還沒結束,所以猜你可能會在這裏。怎麼樣,我的情報準不準?”
嚴佳臉微紅,趕緊伸食指豎在嘴邊,警告道:“你小聲點。”
麥克向她一擺頭,“出來吧,裏面沒甚麼好玩的,我給你看點好東西。”
嚴佳正無聊得很,於是跟他走到大廳處他的位子前。
麥克從旁邊拖過來一把椅子,讓嚴佳坐下,然後打開自己的電腦,在層層路徑下面,翻出一個文件夾,點開,裏面有許多flash文件。
“你要給我看甚麼?”嚴佳疑惑地問。
麥克隨手點開一個,電腦屏立刻被一幅美輪美奐的情景所覆蓋。
漫天大雪下,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孩由遠及近走過來。
“看看,這個女孩象誰?”麥克低聲道。
嚴佳仔細觀摩,感覺有幾分眼熟,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麥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像不像你?”
嚴佳靦腆得笑笑,心裏有幾分緊張,“這是哪兒來的?”
麥克眯起眼道:“我創作的。”
嚴佳的笑有點繃不住,“你甚麼意思?”
麥克瞅瞅她警惕拘謹的模樣,趕忙解釋道:“你別誤會,這是我認識你之前就做好了的,是我根據自己的想象畫出來的,我的……夢中情人。”
嚴佳臉上一陣熱燙。
“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爲甚麼在見到你之後我那麼驚喜了,你居然跟我創造出來的動漫形象一樣美好,我差點以爲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可惜,你已經是別人的太太了。”
嚴佳盯着屏又看了一會兒才道,“你不用覺得遺憾,就算我跟她長得象,但我的性格脾氣也未見得能跟你想像的一樣。”
麥克撓撓頭,“也是,我只是給你展示一下我發現的奇妙而已,沒別的意思,應該不妨礙我們之間純潔的友誼吧?”
嚴佳抿嘴笑起來。
麥克是個動畫製作的狂熱愛好者,工作之餘搞了許多的小動畫,不少還在網上被廣泛傳播。
“在國外讀書的時候無聊得很,就想找點事做做。”
嚴佳翻看着麥克的作品,色彩及細節把握的十分到位,畫面表現出來的細膩更是令嚴佳歎爲觀止。她一直覺得麥克是個大大咧咧的男孩,這下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了。
當方振乾站在嚴佳和麥克身後時,嚴佳毫無察覺,她正熱切地向麥克學習着製作動畫的最基本常識。
“嚴佳!”方振乾的聲音近乎嚴厲。
嚴佳慌忙站起來,看到方振乾鐵青的臉。
“結束了?”她有點心虛地堆起一臉笑,甚至忘記關注一下追蹤對象華梅的下落。
方振乾瞥了一眼麥克的電腦以及站在一邊冷眼看他們的麥克。甚麼也沒說,扭頭回辦公室關燈,鎖門,復又走過來。
嚴佳尷尬地對麥克咧了下嘴,“那個,我們回去了,謝謝你啊!”方振乾的表現讓她感到難堪。
麥克微笑點頭,又望了一眼方振乾,後者的目光中含有一絲慍怒,他直視那目光,極有風度地微欠一下身道:“再見,方總!”
上了車,嚴佳問:“華梅呢?”
方振乾冷冷道:“走了。”她居然專注到連人家離開都沒發現。
“那,我們去哪裏喫晚飯?”她討好地湊過去,仰着臉問。
方振乾繃臉不理她。
嚴佳等了他一會兒,忽然也來氣了,將臉別到一邊。
方振乾的車子開得飛快,彷彿泄露了心事。
嚴佳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喊道:“停車!”
方振乾根本不聽,仍然瘋了似的往前開,差點就撞上了迎面過來的一輛摩托車。嚴佳恐懼不已,她尖叫起來,“方振乾,停車,快停車!!”
車子終於慢了下來,停到路邊。
嚴佳大口喘着氣,象不認識似的望着方振乾。
方振乾惱怒地轉過身來,質問她:“我讓你少跟韓麥克來往,你爲甚麼不聽?你難道看不出他對你別有用心嗎?”
“你從哪兒看出來他別有用心了?不就是一起喫過一頓飯,聊天比較開心而已嘛!”嚴佳理直氣壯反駁。
“你!”方振乾慍怒地瞪她一眼,卻說不出話來,有種感覺,只可意會,無法言傳。
嚴佳見他說不出話來,越發佔了上風,“再說了,他有甚麼想法是他的事,跟我有甚麼關係?難道我就該因爲這個遠遠躲開他嗎?”
“不管怎麼樣,你還是少跟他接觸爲妙。”方振乾放軟了口氣。
嚴佳毫不示弱,“那你呢,你不是明知華梅對你有意,還頻頻跟她接觸嗎?你怎麼不把業務推給別人來管啊?”
方振乾閉了閉眼,“這麼說你今天是專門監視我來了?”
“是!”嚴佳響亮地答。
方振乾無語地看着她,兩人用眼神交了會兒鋒,他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你甚麼時候才能變得懂事一點呢,嚴佳?”
嚴佳感到心一點點往下墜,半晌,她輕輕回了一句,“你又甚麼時候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呢?”她無法忘記剛纔看到的那四目柔情相對的一幕。
“嚴佳,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我跟華梅見面是爲了工作,跟你和麥克不一樣,你們完全沒必要見面。”
嚴佳咬住下脣,不再辯解。
到底沒在外面喫晚餐,兩人毫無食慾地回到家裏,方振乾進了書房,同時關上門。嚴佳則在臥室待著生悶氣。
這是結婚三年來的第一次冷戰。嚴佳想,到底是誰出了問題,是方振乾,還是自己?
當終於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嚴佳進廚房準備泡麪喫,她拿出來兩包面,想了想,狠狠心,又放回去一包,自顧自弄熟了喫得一屋子濃香四溢。
喫畢,嚴佳重又回到房間,心裏空空落落的。她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主動去找一下方振乾。
客廳的電話陡然間鈴聲大作,嚴佳沒心情聽,忍住不接,書房裏的方振乾也沒動靜。
電話執着地響着,五聲,六聲。
嚴佳嘆了口氣,起身出去。
“嫂子嗎?我是振坤,我哥在嗎?”
原來是方振乾的弟弟,聽聲音挺興奮,不知有甚麼好事。
嚴佳走到書房門前,重重敲了兩記,甕聲甕氣地說:“聽電話,是振坤來的。”
門打開了,先飄出來的是濃重的煙味,他居然又在裏面抽菸了。嚴佳氣鼓鼓地一扭身,回了房間。
方振乾走到客廳,拿起電話。
弟弟在那頭高興地告訴他,自己從派出所轉去市公安局當刑警了。
“刑警?會不會很危險?”方振乾擔憂起來。
“刑警總會有點風險的,不過一輩子在派出所當個管管戶籍檔案的小民警太沒意思了,只有當了刑警纔算是真做了警察。”振坤說。
方振乾也知道他這個弟弟雖然很老實聽話,但是一旦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肯輕易改變的,也只好隨他,囑他注意身體,注意安全之類的。
掛了電話,他去衛生間擦把臉。
鏡中的自己面色青白,十分生硬難看,他用手接了水,撲到臉上狠狠搓了兩下,再用面巾擦乾。
走進臥室,看到嚴佳已經合衣睡在牀上了,蜷曲的身子益發瘦弱,很無助的樣子。
他走過去,在牀邊坐下,輕輕碰觸了一下嚴佳的頭髮。
“睡着了?”聲音低柔。
嚴佳的鼻子一下子酸酸的,猛地坐起來,轉身摟住他。
方振乾暗暗嘆息一聲,將她溫柔地擁住。
“對不起,今天不該對你這麼兇。”他輕聲道歉,心底漾起一絲愧意。
嚴佳只一味摟着他,“老公,我好害怕,怕你有一天會離開我。”
方振乾一遍遍撫摸着她的頭髮和後背,輕聲道:“怎麼會呢,我答應過你爸媽要好好照顧你。”
嚴佳沉默片刻,忽又直起身子,盯牢方振乾,神情認真:“老公,如果有一天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裏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想守着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過日子。”
方振乾完全怔住。
他看着嚴佳那猶有稚氣的臉上浮現的堅毅,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瞭解她。
一陣莫名的惶懼捲過心頭,他把嚴佳緊緊擁入懷中,在她耳旁輕喃,“真是個傻姑娘。”
週五一早,方振乾臨出門和嚴佳說好下班去接她,然後一起去酒會。
嚴佳特意挑了一件黑色的禮服裙,她在鏡前端詳良久,最後把平時總喜歡紮起的頭髮盤到了腦後,淡施脂粉,這樣看起來成熟多了,她滿意地對着鏡中的自己打了個飛眼。
鞋子也換成了尖頭細高跟,走起來有點咯腳,這也算是美麗的代價。
到了公司,肖燕更是對她刮目相看.
“嘖,嘖,小母雞變鳳凰了。”肖燕眼睛一眨不眨盯住她,然後走上一步,輕聲打探,“搞這麼妖豔,真想紅杏出牆啦。”
嚴佳彎腰揉了揉有點紅腫的腳踝,這雙鞋買了之後,是第二次穿,實在不習慣,低聲自語,“只怕這紅杏要被他出了去。”
“你在嘀咕甚麼?”肖燕噼裏啪啦的整着文件。
“哦,沒甚麼。”嚴佳忍住傾訴的**,怎麼說肖燕也是華梅的妹妹,有些話不得不防。
五點半,方振乾的車準時停在公司樓下,當他看到嚴佳娉娉婷婷地從樓裏扭出來時,多少有點錯愕。
“好看嗎?”嚴佳微笑着晃到他面前,期待地望着他。
方振乾這才咧嘴一笑,“好看,上車吧。”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當他們來到酒會舉辦的地點威尼斯花園酒店時,已經錯過了開幕式。
一進大廳,到處晃動着叮叮噹噹的酒杯,觥躊交錯,讓嚴佳眼花繚亂。
“嗨,方兄!”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走來,方振乾含笑迎上去,是雜誌社的戴總。
兩人熱情寒暄。
“這位是……”戴總打量站在方振乾身邊左顧右盼的嚴佳。
“哦,我太太,嚴佳。”方振乾忙把嚴佳摟過來。
嚴佳矜持一笑。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戴總笑呵呵地稱讚。
陳立偉早就到了,跟戴正榮聊得很熱鬧,好像已經冰釋前嫌的樣子。看到嚴佳,豈肯放過打趣的機會:“佳佳,又長大一些了嘛!我們老方看着傻呵呵的,其實精得很,把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小妹妹藏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戴總邀請,我今年估計也很難看到小佳佳一面嘍。”
方振乾摟着嚴佳的手略緊一緊,坦然道,“別人倒也罷了,你我當然要提防着點,萬一放鬆警惕,後院起火了怎麼辦?”
嚴佳偷偷擰了方振乾一把,低語道:“你胡說甚麼?”
方振乾心情好,湊近她耳朵,“你不是想喇叭花出牆嗎,我不得看緊點兒?”
惹得嚴佳又是一通嬌嗔。
“戴總你面子好大啊,方總連太太都帶來了!”華梅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笑吟吟地虛倚着戴正榮,她長髮披肩,一件深紅的絲質禮服貼切的襯托出妖嬈的曲線,既成熟又有蠱惑力。
嚴佳一見到她,渾身就不自覺繃緊了,目光閃亮地盯着她。方振乾顯然是注意到了她的戒備,禮貌打完招呼就攬着嚴佳閃過。
找方振乾聊天的人實在太多,他漸漸鬆開了嚴佳,她杵在他後面,看着他自如地與人交流,忽然覺得自己木訥得有點多餘。她走得離方振乾遠一些,站在一個觀察角度良好的位置,百無聊賴地喝着果汁,目光卻忙碌地在人羣中搜索,最後停留在華梅身上。
華梅也在與人說話,眼眸卻時不時往這裏瞥一下。她混身上下散發出的自信與幹練讓嚴佳多少有點自慚形穢。
她看看方振乾,又看看華梅,有個念頭怎麼也控制不住地從心裏冒出來,“他們兩個真般配啊!”這樣想着,她忽然覺得身體裏有處地方扭曲起來,接下來,無論她怎樣開解自己,都不再感到閒適與舒服。
嚴佳晃盪到自助餐檯前,毫無胃口地在一排排食物前經過,雖然肚子早就餓了,但眼前花花綠綠的東西就是引不起食慾。
一隻裝得實實在在的盤子冷不丁出現在她面前,她驚訝回眸,看到了麥克。
“你好像一直沒喫東西,不餓嗎?”麥克微笑着問。
嚴佳勉強笑了下,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落寞,於是大方接過盤子,視線掃向方振乾,她正與幾人聊得熱絡,完全沒有注意到嚴佳,她聳了聳肩,跟着麥克來到一張桌子前坐下。
“你怎麼不去找人聊天?”嚴佳邊喫邊問,麥克拿的東西很清淡,慢慢喫着,還不算倒她胃口。
“我跟他們都不熟,純粹是被老總逼着來湊熱鬧而已。”麥克看着她喫,自己卻在品一杯酒。
“你喝的甚麼?”嚴佳好奇。
“香檳。”麥克揚一下手中的杯子。
嚴佳很少喝酒,只在必要的場合淺嘗輒止,所以對酒瞭解不多。
“好喝嗎?”此刻她倒是很有興趣作一下嘗試。
麥克喝一口,微眯起眼睛咂摸了一下,“香檳最早是法國的一位修道士發明的,法國對香檳的品牌保護很嚴格,只有香檳地區出產的酒才能叫香檳酒,它只使用三種葡萄釀造,分別叫PinotMeunier,PinotNoir,Chardonnay,其他地區即使用同樣的方法,同樣的葡萄生產出來的酒也只能叫‘發泡葡萄酒’。”
嚴佳聽他熟練地吐出那幾個外文詞,感覺十分新鮮。
麥克繼續道:“香檳到了中國,遠沒有那麼講究了,所謂的香檳酒,其實不過是用香料,酒精和加壓二氧化碳製成的汽水而已,和真正的香檳就差遠了。”
他看看嚴佳,“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有興趣麼?有興趣我給你去拿一杯來。”
嚴佳笑着搖頭,“暫時不用。”她可不想品嚐贗品。
“你懂得可真多。”她的口氣裏不無羨慕。
麥克飛快眨巴了下眼睛,“都是上學的時候從書上看來的。我看過很多這方面的閒書,簡直可以算學富五車,所以每到太陽好的時候,我都要撩開衣服好好讓我的肚子見見陽光。”
“這又是作甚麼?”嚴佳知道他說的肯定不是正經事。
“曬曬我的書唄。”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嚴佳喫得差不多了。
“知道接下來還有甚麼節目嗎?”她問。
“聽說有舞會。”麥克四下看看,主席臺那邊有人在忙碌着。
“早知道這麼無聊,我就不來了。”嚴佳垂頭喪氣,她的戰鬥力在看到華梅時就已經偃旗息鼓了。
再說,到目前爲止,她都沒有看到方振乾和華梅說過話,兩人都是聊天的中心,被好些個人圍着。她也想像不出這麼多人面前,那兩人要怎麼舊情復燃。
音樂應聲而起。
“想跳嗎?”麥克含笑問她。
嚴佳當然搖頭,在麥克眼露遺憾神色的同時,她忽然湊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過我想喝酒。”
方振乾一個轉身,發現身邊的嚴佳已經不知所蹤,他的目光四下穿梭,然後看到嚴佳和麥克正坐在角落的桌子邊喫東西,臉立刻難看起來。
正要過去找她,又一撥兄弟單位的人過來把他捉到人堆裏去,熱情探問。
當音樂響起的時候,大家的興致從聊天轉到了跳舞,大大小小的聊天方陣也逐漸解散。
方振乾終於擺脫掉所有干擾,穿過人流,快速往角落走去。
“方總!”華梅從旁邊婀娜地滑過來,不由分說,拽起方振乾的手,甩了一個漂亮的圓弧,身體很靈巧地貼合了上去。
“陪我跳個舞吧。”華梅笑靨如花。
“我還有事。”方振乾想要掙脫。
華梅手一用勁,將他收得更緊。
“你對你們公司的廣告折扣應該不會不感興趣吧。”
方振乾只得投降,任由她拉着自己滑向舞池深處。
華梅優雅地轉着圈,語調不緊不慢:“其實,即使價格不能改變,我還是可以通過別的方式讓你們不受損失。”
方振乾低頭看她,“怎麼說?”
華梅道:“給你們免費開一個動態信息專欄,這也是我們今年想嘗試的一個板塊。”
方振乾點頭,“不錯的主意。爲甚麼就挑中了我們?”
華梅灼灼的目光毫不避嫌地投向他,“你應該明白原因吧。”
方振乾避開她熱烈的眼神,低語道:“華梅,你沒變,還是那麼執着,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回頭的,你何苦。”
華梅含笑反擊,“不試怎麼會知道,我向來敢於挑戰任何困難。你又爲甚麼這麼緊張?”她能感到他背部的肌肉塊塊緊繃,心中得意,摟住他的雙臂不覺輕輕加重力道。
“陪我跳完這支舞,”華梅吐氣如蘭,“剛纔說的這些就是你們的。”
方振乾心神一亂,簡直拿她沒轍,“怕了你。”
“你知道怕字的背後是甚麼嗎?”華梅的眼裏又燃燒着兩簇小火焰。
方振乾一凜,彷彿被她觸摸到堅硬外殼下面的柔軟。
“你也沒變,還是那個傻瓜。”華梅柔媚的呢喃像一縷遊絲,軟軟鑽入他的耳朵。
這句話讓方振乾再次神思恍惚起來,腦海裏飄來遙遠時空的一片溫柔記憶,他望着華梅,眼神逐漸幽深,爲甚麼他的免疫力總是在遇見華梅時失效呢,難道內心深處他還無法將她徹底忘懷?
嚴佳啜了口杯中的紅酒,咂嘴道:“挺甜的,跟可樂也沒甚麼分別,除了沒氣泡,有點澀。”
麥克善意提醒,“紅酒雖然低度,喝多了也容易醉,尤其你這樣對酒精沒甚麼抵抗力的人。”他說紅酒適合女孩子喝,所以給她挑了一杯。
嚴佳不以爲意,又咕咚幾口喝了下去,然後不滿地看着麥克那似笑非笑的臉,瞪眼道:“你是不是又想取笑我甚麼。”
“紅酒不是這麼喝的,諾,這樣,”他示範給嚴佳看,“先倒一口在舌中間,然後舌尖捲上去,讓酒充斥於整個口腔內,停留十秒,再慢慢嚥下去,這樣,你才能體會到紅酒的甘醇。”
嚴佳好奇不已,學着試了幾下,一開始沒特別的感覺,漸漸的,就有一股奇特的香氣在口中瀰漫,十分舒服。
麥克忽然眯了眼盯着舞池中間,若有所思,嚴佳跟他說話他也有點心不在焉。嚴佳納悶地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舞池中央,方振乾正擁着華梅翩然起舞,猶如一對天造地設的碧人,吸引衆人的目光。
鄰桌上有人在低聲交談,“那個不是天宇的方振乾嘛,有這麼漂亮的一位太太在家守着,難怪一直規規矩矩的。不然早被陳立偉帶壞嘍。”接着是竊竊的笑聲,陳立偉的風流在業界聞名。
嚴佳忽然覺得頭痛,她猛地將杯中的餘酒一飲而盡。
麥克被她激烈的舉動嚇了一跳,伸手奪過杯子,“你幹甚麼!”
“我有點暈,帶我離開這裏吧。”嚴佳努力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
麥克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拉她從偏門穿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草坪,月光下顯得黑乎乎的,零星散佈着一些休閒椅。
麥克扶嚴佳在一張椅子裏坐下。
“好一點嗎?”
嚴佳微微點頭,五月的夜,畢竟還是有些涼意,嚴佳抱緊雙臂縮了縮身子。
麥克在她身邊的草坪上坐了下來。
“麥克,你談過戀愛嗎?”嚴佳問他。
“嗯……有過幾次吧。”麥克含糊回答,不願多說的樣子。
嚴佳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望着遠遠的一盞燈,幽幽訴說。
“我從小就被爸爸媽媽管得很嚴,媽媽說女孩子別的不怕,就怕軋了壞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我連高中、大學都沒住過校,一直跟在爸媽身邊。”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有個男生給我寫了張賀卡,無非是慶祝新年之類的,但是爸爸很緊張,他把它撕掉了,直接扔進了廢紙簍。大學的時候,一上完課我就回家,不然媽媽會擔心,她說大學裏談戀愛多半沒甚麼結果,何必費那個神,傷人又傷己。結果四年大學下來,我還是單純得跟張白紙一樣。”
“其實我對愛情也是有憧憬的,也幻想過將來自己的愛人會是個甚麼樣子。當我見到方振乾的時候,我依稀覺得我想要的人就是象他那樣的,高大,英俊,成熟,穩重。之後,我就嫁給了他。”
“方振乾對我很好,事事依順着我,我一度以爲自己非常幸福。可是漸漸的,我又覺得那種感覺不怎麼對勁。他好像有甚麼心事悶在心裏,問他也不說。有時候夜裏醒來,發現他已不在身邊,而是躲進書房,一個人抽悶煙,等我走過去,他象驚醒了似的,立刻收回一切情緒,彷彿甚麼事也沒有。”
“我覺得很沮喪,好像老走不進他心裏。直到華梅出現了,我才明白了一切答案。”
麥克低着頭默默地聽。
酒精在嚴佳的體內發作,她覺得整個人都暈忽忽的,天地彷彿也綿軟起來。
她咯咯笑着問麥克,“你說,我是不是應該主動退出啊?”
麥克擔心地看她,“嚴佳,你喝醉了吧?”
嚴佳猛烈搖頭,直到眼淚搖了下來,“不,我很清醒,我只是累了,總是在和看不見的甚麼東西捉着迷藏,可又總是甚麼也抓不住。”
麥克不知該怎樣去安慰她,也許他的潛意識裏曾經希冀過甚麼,但看到她難過的模樣,還是於心不忍。
嚴佳不再說話,頭偏靠在椅背上,靜靜的,象睡着了。麥克小心守候着她,不敢打擾。
過了好久,嚴佳喫力地睜開眼睛,昏昏沉沉要起身,“我想回家了。”
麥克立刻站起來,“我送你回去。”
走到大廳門外,麥克正猶豫要不要和方振乾打個招呼,卻見方振乾沒頭沒腦地衝出來,一臉焦慮。
“方總!”麥克喊了一聲。
方振乾回過頭來,看到在麥克懷裏東倒西歪的嚴佳,頓時怒氣上湧。
他生硬地將嚴佳接過來,冷冷警告麥克,“你以後最好少招惹她。”
麥克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盯住他,“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她,我會有機會嗎?”
方振乾望着這個有點囂張的年輕人,有一種想揍他的衝動,麥克的耿直不僅表現在他對嚴佳的態度上,同時也表現在工作上。
方振乾的邏輯中,一個人無論多有才,對上司和同事總應以謙和爲宜,而麥克則曾經不止一次不分場合提着反對意見,甚至和客戶爭得面紅耳赤。如果不是因爲陳立偉的力薦和幫襯,方振乾早就請他走人了。
到底顧慮着是在這麼個大的場合下面,方振乾不想鬧得滿城風雨,他隱忍下來,摟着嚴佳鐵青着臉離開了。
那一晚,嚴佳做了個噩夢,她看見方振乾和華梅在跳舞,而自己掉在水裏拼命掙扎,她大聲向方振乾求救,可是他根本聽不見,和華梅越舞越遠。嚴佳覺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她驚叫着醒過來,一身冷汗。
方振乾連忙開燈,半撐起身子,緊張地看她。
“做噩夢了?我給你去倒杯水。”他關切地說,然後起身下牀。
嚴佳一把抱住他,“別離開我。”
“小傻瓜,我不走。”內疚再度湧上方振乾心頭,但這一次,彷彿還夾雜着別的甚麼,剪不斷、理還亂。
嚴佳只一味抱住他,方振乾無法,重新回到牀上,返身回抱住嚴佳,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嚴佳到底累了,沉沉睡去。
方振乾低頭輕吻她的額,心頭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