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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漠海煙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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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傾訴

我鬆了手中的戒指,慌亂地坐好,問他:“你好些了嗎?”

他只是點了點頭,也坐起身,撫摸起身邊的色勒莫,它也興奮得舔他的臉。

我起身離開,在沙礫中找尋枯枝等能燒火的東西,而我的思緒卻讓我想到了《史記》中的記載,冒頓!他是個可怕的男人,是個兇殘的男人,S了自己的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以及弟弟的母親,還有很多他親密的人,正如他日前所說,那是一場更血腥的S戮。

天呀!我怎麼會闖入他的世界,這個恐怖的男人怎麼會挾持到精絕國的人?史書上沒有呀?我能做甚麼?甚麼也改變不了!與其看着他S戮,還不如逃離!可我逃得掉嗎?

想得入了神,竟沒有聽到色勒莫發出的警告聲,突然感到裙角被扯動,腳下一個不穩,相當狼狽的跌了一跤,抬眼正看到一隻巨大的蠍子已經翹起了尾針,正準備向我發起進攻。我驚得連忙滾到一邊,卻不想頭撞到一塊大黑石頭上,痛得我眼淚直湧出來,我連忙揉着頭,摸去淚。

色勒莫衝過來擋在我前面,用前爪撥起沙子埋向那蠍子,那蠍子和色勒莫對持了一會兒逃開了。

色勒莫回過頭來跑向我,我感激得揉了揉它脖子下那厚厚的毛,它點了點頭,轉身又向他跑了回去。我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塵土,才發現自己的裙角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原本就斯去了不少布料,又被色勒莫扯開一片,耷拉着很難看。於是我又坐下來,乾脆把裙角撕成了流蘇狀,再把撕下來的布條綁在中褲外面,弄成很有波希米亞風格的樣子。

做完這些,太陽已經升了起來,羣狼已經進食完畢,我亦起身向他走去。他依舊冷漠地掃了我一眼,收拾起行囊,又要上路。

我扯住他的衣袖:“你還沒有完全好,在沙漠中如果脫水了,你的情況會更糟!”

他的綠眸中只閃過一絲感激,就冷冷地說:“我必須走,我怕趕不及……”

他沒有說下去,而我卻已經明瞭,他即使再怎麼努力,回去依舊趕不及見他的母親。可我還不能表明已經知道他的身份,更不能告訴他悲劇的結果,既然遺憾已經在所難免,就不要讓他太過自責了。

我默默地跟在後面,心底盤算着,是逃離或是怎樣……,唉!我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切都是不可能改變的,而我也不可能在這時逃離,只有在出了這‘死亡之海’的沙漠,才能再想辦法了。

和昨天一樣,當太陽昇到了最高點,我們正好到了一條河邊,停下來休息。我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他竟顫抖了一下,眼神迷離又模糊,也許他又想到了他的母親吧,我立即收回手,說:“熱已經退了,可是汗出的太多了,得補充些鹽份纔好。”

他沒有理我,似乎依舊在恍惚中,我只好自己走向河道,這是個寬闊的河道,只是現在的水流狹小得像溪水,當春天的雨融合時,纔會重新變得寬闊吧。

我從河道里撿了很多幹枯的水草以及枯枝,走回河道邊孤獨的大樹下,雖然它的葉子還沒有發芽,但巨大的樹冠依舊遮去了大片陽光。

用火折點燃枯草及枯枝,我把已經大量脫水的黃羊肉架在他捆紮好的架子上,想想又將是一頓沒滋沒味的午飯,似乎飢餓感少了很多。

我拿出水囊喝了好幾大口,他在旁邊冷冷地說:“還不能這樣喝水,這是一條鹹水河,下一個補給水的地點還有2天的路程。”

我塞好水囊的口,晃了晃,裏面的水還剩下一大半,而另一個水囊在昨天就已經沒水了,不過這些也應該能堅持到下一個補給地點。

似乎壞心情在沙漠裏很容易被蒸發,一點好消息也能讓人振奮,我聽說那是鹹水河後,第一個反應就是他補充鹽分的問題解決了,更讓我高興的是中午飯可以不是沒滋味的了,於是我拿起空了的水囊,披了氈毯又跑到河邊,乾枯的河道上果然有一層白色的結晶,我沾了幾個在指尖放在舌尖上,淡淡的鹹味,我開心極了,不過還是先把水囊灌滿了鹹鹹的河水,然後回到河灘上,展開剩下一半的孔雀藍頭巾,小心翼翼地收撿起鹽粒。

正午的陽光太強烈,我只弄了一點就覺得酷熱難耐,只好先回到樹影裏,黃羊肉也烤得差不多了,我捻起鹽散了上去,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一語不發地靠在樹幹上。

羊肉就要好了,最好把河水煮一下再喝,也別浪費了這火,記得他的行囊裏有個小陶罐,於是我把它拿了出來。這是個單耳黑陶罐,非常小巧。造型很可愛,彷彿是個大肚子,短脖子的人。我拿着它問:“這個可以用嗎?”

他點了點頭,我把河水倒了一些進去,又弄了一個稍微矮小一些的架子,把它放在火上去煮,他則用小刀把黃羊肉片好遞給我。我們默默地喫着,等水煮開,我遞給他,他亦默默地喝。過了許久,他說:“這個罐子從來沒有用過,煮出來的水又苦又澀!”

我連忙接過來嚐了一口,疑惑地看着他:“並沒有甚麼苦澀呀?”

他嘆息:“這是和着苦澀的淚水做出來的東西,怎麼會不苦澀呢?”

我不解,他閉了眼,淡淡地說:“從我六歲起,我的母親每天都會做一隻這樣的罐子,一個月後,就可以燒一窯出來。這些罐子的樣子雖然不相同,只是她在做罐子的時候都會流淚……”

他又沉默了,我在心裏嘆氣了,因爲我從史書上知道,那時他的父汗又娶了一個女人,他的母親從此失去了恩寵。看他落寞的樣子,我說:“最起碼你一直在她身邊,你是她的希望,她也一直在你身邊,她是你的依靠。而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也從來不能過生日,因爲我的生日卻是母親的忌日。沒過幾年,父親也死了,我只能和姐姐相依爲命,我曾經以爲自己是罪惡的,讓親人們受苦……”我有些說不下去了,這並不是在說精絕國的公主,雖然與現在的公主經歷差不多,但卻是我自己真實的故事。想到這些,自然就想到了姐姐!我唯一的親人,你還好嗎?

他靠過來些,把我的頭放在他的肩上,任憑我的眼淚打溼他的衣裳,此時的我們是最孤獨的人,在最孤獨的樹下回味孤獨帶來的傷感……

2.5驟雨

收斂起失意的傷感,我們在午後又開始前行,我繼續踩着他的腳印前行,濃烈的陽光灑在身上,行走依舊喫力,雖然還是默默無語,卻感覺沒有那麼生分了,只是我心裏有些擔心,等他回到了大漠北方的王庭,他是否能夠承受那突如其來的變故?轉念,又覺得自己可笑,真可謂是爲古人擔憂,他不僅承受得了,還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放棄了擔憂、放棄了思考,我卻越走越疲憊,機械地補充着食物、水,只是沒有休息。

天又黑了,我們終於停止了行走,又沒有找到可以燃燒的東西,看來又將是個寒冷的夜晚,真不知道沙漠的晚上爲甚麼會這麼冷,鼻尖越來越冷。

他給了我幾塊肉乾,就在我身邊坐下,從寬大的衣袖裏取出一個精巧的木管,放在嘴邊,吹出一曲幽暗悲涼的調,流水一般漫過耳際。

“這就是胡笳嗎?”我問,

他點頭。

我嘗不出那是甚麼肉,只覺奇硬無比,嘴裏像在嚼木頭,連牙根都發酸了,它也幾乎不曾軟化,只能草草囫圇吞下。

飄來的音樂有沙漠夜晚平靜安寧的特殊情調,和這裏的黑暗、星光及寂寞的沙漠渾成一體。我靜靜聽着,天上有一顆星正好垂直懸掛在我的上空,我模糊地想它會不會掉下來,掉下來又會不會壓到自己,於是裹緊氈毯,閉上眼,躺了下來。

突然,音樂的聲音止了,我突然張開眼,一大堆星星就展現眼前天上,沙地很硬,身體不太聽使喚,空氣又冷又幹,每一次呼吸都帶來一陣刺痛。乾渴的痛苦現在換成了飢餓,胃裏隱隱紐絞着疼。身上更冷了,我儘量咬緊牙,還是剋制不住齒關打顫的細微聲響,身體不自覺地又向他那邊捱了挨。

“很冷?”黑暗中,耳邊響起了低沉的問話,同樣不含溫度。

我轉頭看見他炯炯的眸光:“你還不睡嗎?”

他低聲嗤笑了一下:“在這段沙漠裏,不比前兩天的,即使睡覺也要睜着一隻眼睛的。”

“過來。”他掀開毯子,向我張開手臂。

我聽見了,卻聽不出他的用心。只遲疑了一下,他的聲音立刻冷下來,“我可不想讓我的人質凍死。”聲音很冷,行爲很熱。

我乖乖將身體移進他懷裏,毯子又裹緊了,體溫交換着取暖,身邊有強烈的男人的氣息,我的臉一定發紅了,卻莫名的覺得心安、寧定平和,漸漸地合了眼睛,在沙漠裏睡了第一個安穩、溫暖的覺。

醒來時,太陽已躍起在沙丘之上。雖然睡了個好覺,可是腿腳依舊痠痛,行走成了煎熬……

就這樣,漫長的兩天過去了,水囊裏的水已經沒有了,而預期的水源還沒有到達。從他緊鎖的眉頭,我感到一絲憂心,但我沒有詢問,也許是春天頻繁的沙暴掩蓋了水源,但我相信,憑藉色勒莫它們還是能夠找到水的。

只是,我對自己體力的信心恐怕要比沙漠裏的雨水還要少。沙漠上的夕照,拖着我長長的身影,四肢已經麻木不聽使喚,嘴脣乾裂得一塊一塊的脫皮,一碰就疼。

偶爾碰到一些低矮的灌木和荊棘沙柳,枯黃得毫無生氣,不過它能用做柴禾,我們烤熟了所有的黃羊肉。

又是2天過去了,太陽已近頭頂,而我們依舊不能停歇,狼羣中已經有部分健壯的狼外出尋覓水源,我們必須順着它們的印記加速行走。

突然色勒莫停了下來,淒厲地呼號,他立即拉我向沙丘下一處凹陷的開闊地中心跑,羣狼也跟了上來。我跌跌撞撞地跟着,根本沒有力氣詢問,到了地方,他和羣狼立即刨出一個坑,然後他拉我趴下,把頭放進坑裏。

我勉強發出悶悶的聲音問:“這是爲甚麼?”

他微喘着回答:“有暴風雨!”

很快的,他的話應驗了,在一片漫漫黃沙中,突然襲來一大片烏雲,迅速地掩蓋整片天空,一時間四周陷入幽暗狂風中,空氣異常的沉悶,呼吸幾乎都要停止。

頃刻間,雨開始如珍珠般大小直落,其中夾雜着閃電和震耳欲聾的雷聲,擾得人畜不寧,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突然明白了鴕鳥爲甚麼會在暴風雨襲來時,會把頭埋進厚厚的沙子裏,那不是怯懦,而是生存的本能。

這場驟雨來得急,去得也快,不一會天空就恢復一片晴朗,而這場風雨給我們帶來了生機。乾涸的水源又冒出了泉水,我們興奮得跑過去,將水捧在手心,貪婪地喝着。

熱烈的陽光一會兒就將溼了衣服曬乾了,一陣清新的風掠過,色勒莫伸長了脖子呼號,遠處隱隱傳來回應。那呼號的聲音好像一首歌,我不禁唱了出來:

“我站在烈烈風中,

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

望蒼天,

四方雲動,

劍在手,

問天下誰是英雄……”

唱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這歌的歌名——《霸王別姬》,隱隱有種不舒服的感覺,所以就不再唱下去了。而他卻走了過來,問:“這是甚麼歌,真有氣勢!”

我勉強笑了笑:“是首好歌,只是歌裏的人太悲了。”

他不解,我只好隱去人名、地點,胡亂給他講了個大概,他讓我唱個完整。直視他的綠眸,眸中有種淒涼,我不忍,接着唱了起來:

“人世間有百媚千抹,

我獨愛愛你那一種,

傷心處別時路有誰不同,

多少年恩愛匆匆葬送。

我心中你最忠,悲歡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換我毫情天縱。

我心中你最忠,我的淚向天衝。

來世也當稱雄,歸去斜陽正濃。”

他沉默了。許久,取出胡笳,吹出了剛纔的曲調……

2.6影子

經過暴風雨的洗禮,此後的行程突然變得平順,再沒有甚麼波折,又行九日,我們就要走出這有“死亡之海”稱謂的塔克拉瑪干沙漠了,這是在沙漠上最後一個夜晚了,可是意外的,我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心裏還有隱隱的不安。

我臉上那層因藥粉而變得粗糙的皮在前兩天也褪去了,又恢復了往日的容貌。可這樣的皮膚卻禁不起沙漠中的陽光,即使有面紗也不行,還是被陽光曬得疼痛異常,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被冷冽的風一吹,更痛得我不禁流淚。

他不經意間見我流淚,有些迷惘,卻又無從勸慰,只是坐在我身邊,吹起那曲《霸王別姬》。我搖頭:“這曲子不適合你。”

“爲甚麼?”他停下,問。

“我先問你個問題,你把你的女人看作甚麼?”我用冰冷的手輕觸自己滾燙的面頰,涼氣讓臉上的疼痛暫時緩解。

他把綠眸轉向天空,沉吟片刻說:“我從來沒想過,女人?除了我的母親,都是些我討厭的女人,她們可以很漂亮,卻又能很惡毒,所以我不知道,我能把她們看作甚麼,女人的身體對我只是發泄的工具,我的女人?還沒有女人能稱得上是我的女人。”

“所以,你不適合這曲子,你根本無法理解那曲中的兒女情長。”我真爲他可惜。

“也許吧!”他又將胡笳放在嘴邊,吹起憂傷悲涼的曲子。

“這個只能吹這麼慘的樂曲嗎?”我不禁問。

他停了下來,看我:“這是我的心情!”

“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脫口而出。

他啞然,望着我的眸閃過很多種情緒,但我覺得很冷。

又是一個無法安眠的夜,總有很多奇幻的夢讓我疲憊的睡着,終於感到一絲暖意,懶懶地靠過去,漸漸睡得沉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到一雙綠色的眸,這種凝視讓我嚇了一跳,連忙閉了眼睛,再睜開,他已經站在陽光中了,我也站起來了,藉着整理衣裙掩飾有些不安的情緒。

習慣地摸向自己的臉,突然發現有東西在臉上,連忙把它拿下來,原來是一些細碎的白色粉末,已經凝結成一片,再觸碰自己的臉,竟然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了。

我才明白,原來是他給我弄的,心存感激,對他說:“謝謝你了,我的臉已經不疼了,是甚麼藥草,這麼神奇?”

他冷冷地說:“我沒有那麼好心,只是不想看見你過分美麗的臉,所以糊了些狼糞上去。”

我的胃瘋狂地翻攪起來,卻只有水能吐得出來,他遞來水囊讓我漱口,而我只能拼命地洗臉,直到感覺洗得光滑潔淨無比才感覺洗去了胃中的噁心。

他沒再說甚麼,和色勒莫玩在了一起,可在我眼中,怎麼看都像是奸計得逞後的歡愉。

憤憤然將空了水囊向他身上扔去,色勒莫跳起來用嘴銜住了,又送回來給我。我無奈地接過來,感概:“被馴服的狗也就是這樣了吧。”色勒莫則比以往更親密地蹭了蹭我的腿。

我摸了摸色勒莫的頭,遠處一頭母狼衝了過來,對我呲牙,我連忙放開手,跑到他的身後,他說:“我說太漂亮了不好吧,連狼後都嫉妒你了,你可要小心了。”

我白了他一眼:“在它的眼裏,我只是怪物,根本談不上甚麼美醜,還不是因爲你塗的狼糞,一定是母狼的,所以它才生氣。”

他看着我,大笑不止,雖然我很氣憤,可看見他生動的笑臉,竟然有一些恍惚,這樣一張冷峻帥氣的臉配上這陽光的笑容,簡直是絕美的漫畫少年……

等我醒過神來,他已經收拾妥當,遞來了肉乾,我勉強喫完,與他又上路了。

我似乎已經適應了這樣的行走,尤其是走在他的影子裏,不用擔心被太陽曬,也很省力,外加還能發泄我剛纔的不滿,所以故意重重地多踩幾腳。

他不禁回頭,很難理解我的意圖,我壞壞地笑卻不語,他低頭看到自己的影子,愣了很久,突然說:“如果說一定要把我的女人比作甚麼,我希望她是我的影子。”

聽罷,我很不滿地撇嘴:“大男子主義。”

他似乎沒有聽見,依舊看着自己的影子說:“這樣,她就可以跟在我的身邊,讓我再不會孤單,無論我走到哪兒,都可以這樣默默地跟着,注視着;我會只把笑容回頭讓她看到,而把眼淚滴在胸前,讓她永遠不會知道;在死亡來臨的時刻,與她重疊,再不分開……”

我驚訝得看着他,有一種震撼在心頭閃過,卻隱隱有疼,更可憐那些能成爲他影子的女人,想必也是內心悽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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