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日
時間是一列永不停息的列車,我們都是趕車的人。
彼時的清風事業已經如日中天。馬上要由市場部總監榮升爲副總經理了。
爲了表示歉意,他頻繁送我化妝品衣服,每次收到這些昂貴的奢侈品滿心歡喜,卻都要抱怨半天。
而我們的清風說,錢不是省下的,生活已經很累,不是該講究一下品味嗎?
我們的價值觀人生觀也出現了比較大的分歧。對於未來也很無力很迷茫。
他在位於通州區梨園地鐵的位置貸款買了一棟二居室,等待裝修。但是,我們之間好像有甚麼東西真的變質了。
我們雖然勉強和好,我重新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因爲有前車之鑑,我開始對他的生活強加干涉。我會經常查他的qq聊天記錄,通話記錄,微信記錄。一切跟其他女人聯繫的蛛絲馬跡都不放過,也許是我開始仰視這個從外貌到事業都有光環的男人,而自卑自己的平庸黯淡,也害怕這一切再次失去。
繁忙的工作社交讓他也疲於應付我的蠻不講理,“隨便你!”變成了他的口頭禪。
我們陷入彼此相愛,卻彼此傷害的冷戰中,並拒絕和諧溝通。
而夏秋生也似乎從我的生命裏消失了,沒有發地址讓我郵寄帽子,電話關機,留給我的qq號也從未亮過。我多次試圖聯繫他都無疾而終。有時,我甚至懷疑他究竟有沒有出現過在我的旅途中,是不是我在逃避清風和素素帶給我的傷害虛擬出來的一個英雄人物?
可是那頂掛在我儲物櫃裏的帽子都提醒我不能欺騙自己這一切不曾發生過。
這些煩惱和疑問無人訴說的時候我就寫在微博裏。
轉眼到了我的生日。我調休到這天,清風還記得這個日子嗎?我抱着僥倖心理,窩在家裏傻傻的等。無聊的快發瘋。
我們認識的第一年那個生日我記憶猶新。那時候他剛開始做廣告業務員,還沒甚麼錢,給我買了一個冰淇淋蛋糕,因爲臨時加班,蛋糕拿回家的時候都融化得慘不忍睹。我們倆偎依在地板上,你一勺我一勺喂對方,說着比蛋糕還甜的悄悄話。我記得他問我,曉啊,我沒給你買禮物失望嗎?我傻乎乎的點頭佯裝生氣,好失望呢。他馬上把自己的工資卡拿出來交到我手上,無比認真的說,以後我賺的錢都給你保管,我一定會在北京買一套大房子然後把你爸媽我爸媽都接過來一起住,給你一個溫暖的家,我要用一輩子好好愛你。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可是這句空話在現實面前真是扯淡。
電話突然就沒有前奏的響起來,對方自稱是快遞公司:“請問是黎曉小姐嗎,你有包裹因爲地址看不清所以無法送達。”
我一猜八成是騙子。沒好氣的說:“看不清?那我就不要了。你們扔的時候小心點,別是Z彈,炸到自己。”
“黎小姐,不要哪兒成,好大一個包裹,還保價了的。真是寄給你的。”
反正也無聊。“那就送來吧。”
我報了地址。
拆開居然是一束花。沉甸甸的,99朵玫瑰,大紅色,鮮豔欲滴,還帶着露水。送花姑娘卻拒絕提供任何送花人信息。卡片只有簡單的4個字:生日快樂!
是清風跟我開了一個玩笑吧。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我抓起手機要打給清風。
這時候電話卻響了:“傻大姐,生日快樂!”
磁性的男中音,略帶疲憊。
“是小夏子?是你嗎?怎麼會是你,我還以爲你人間蒸發了啊?”我驚愕地抓住電話問道,生怕他又跑了。
“我回來以後,馬上有封閉培訓,不能跟外界通訊,所以這段時間都在忙工作。”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生日的呀。”
“你微博寫的,求禮物,全世界都看到了。”
“你還送我紅玫瑰,還99朵。不是做夢吧,哎呀,你,是要感動死我啊。艾瑪,讓我平靜一下。”
“我說傻大姐,真的至於嘛。”
“要是你拿着生日蛋糕,出現在我面前,跟我說一聲:Happy birthday,可能感覺更好。電影裏都是這麼演的啊。”
“傻大姐,你傻就傻在太聰明瞭!快開門。”
“你說甚麼,甚麼?”我碰見這麼個人,我一輩子的驚訝,驚奇,驚喜都用光了。門鈴叮叮咚咚的響起了。
“你怎麼來了?”我拉着門把手突然就手足無措了。
“你微博上許願讓我來的。”
“那你怎麼知道我地址?”
“送花的告訴我的。”
“送花的怎麼知道的?”
“你自己說的啊。還真是個傻大姐。”
期間清風打來電話:“今晚沒有應酬,晚上你來我家做飯,我不想在外面吃了,都是地溝油。”
“今天是甚麼重要日子,你還記得不?”我特意強調了重要二字。
“不會是素素訂婚的日子吧,沒這麼快啊。提前了?她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清風還在說着甚麼,但是我的心一直在下沉,沉到無底的深淵裏,還沒等他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收拾好心情,我說:“小夏子,你難得來一趟,我陪你出去逛逛京城吧。”
他說他喜歡名勝古蹟,所以我們去了故宮。
在參觀養心殿的時候他興致勃勃的給我說歷史,好像親身經歷一般。一圈下來,我有點氣喘吁吁了,快出去的時候,我若有所思的回頭看這些金碧輝煌的建築問他:“你說,古代從太和殿拖一個犯人到午門斬首得多長時間?這麼遠呢。”
他玩世不恭的說:“所以皇宮裏都會有刀下留人這齣戲嘛。”
這個答案好別出心裁,只有小夏子纔會想出來吧。聽完我呵呵一樂。
晚上我們去西單全聚德喫烤鴨。排到第60多個號。然後就各種餓。果木烤鴨的香味飄來飄去,對於喫貨簡直是一種酷刑。等了一小時還沒輪到,夏秋生看不下去了,出去買了4個肉夾饃。剛喫飽,就輪到我們了,面對一桌鴨腿,鴨胗,鴨架,鴨湯,鴨片,我倆面面相覷。
夏秋生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在飛機上看報紙看到的。說在北京的大街上,一車鴨子跟一車雞相見了。鴨子說,喂,雞婆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啊。雞婆說,去肯德基啊,你們呢?鴨公公說我們要去全聚德啊,只有來生見了。”
“好冷的笑話。”
“你還好嗎?”隔着桌子,夏秋生定定的注視着我。
“嗯……還行……湊合,那樣吧。”如果是別人我可能希望努力掩飾我的悲傷,可是我卻對他有一種欲言又止傾訴的慾望。
“A愛B,B愛C 你覺得誰幸福?”
我想了一下回答道:“應該是B吧,因爲B幸福,有喜歡的人,並且被喜歡着。”
“咱倆心態明顯不同,我的觀點是做個幸福的C,因爲他不用愛別人,沒有牽絆。”
“那,小夏子,你身邊也有B嗎?”
“有吧,也是同事,可是我在努力勸她回去找A。”
“爲甚麼,你不希望有人喜歡你嗎?”我詫異的問。
“我還是一個人比較好吧,我不想辜負喜歡我的人。”
“哦,你這次來找我,是來取帽子的對嗎?”
“和我們副局長一起出公差,後天就回去了。順便來,來看看你。你知道嗎?失去才知道有多痛,痛過才知道思念有多濃。我之前以爲我肯定割捨不下這份感情,帽子寄存你這兒的日子裏,因爲白天繁忙的工作,晚上酒精的麻醉,已經沒有想象中那麼痛了。傷口結痂了。我的世界現在是一灘死水,所以未來也激不起任何波瀾。”
“你這要看破紅塵,出家的意思嗎?”
‘我沒有看破紅塵,只是看淡了感情,像煙花,像流星,那些抓也抓不住的,都不是真的。”
我銷售做的那麼棒,不是一個嘴笨的人,可是爲甚麼嗓眼兒像落滿了灰塵,啥也說不出來。失落,沮喪,壓抑,無能爲力,不開心,很不開心。
有種絕望叫人想哭。這是個以傷感開場的秋天。
走的那天,我去機場送他了,同事都已經入了安檢口。他走在最後,站在人羣中,身着警服,英姿颯爽,眉宇間還是淡淡的憂傷。
“走了,傻大姐,珍重,可能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人海茫茫,旅途中認識你我很高興。”
“能不能答應我,回去以後嘗試找個好姑娘。”我紅着眼圈期待的問他。
“呵呵,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喜歡的姑娘了。”
“那你該不會從此改變性取向,喜歡男人吧?”
“噓,這都被你知道了,還讓哥在人民公僕的隊伍裏混不?”
我心疼的伸手摸摸他的肩節,說:“抱一下吧,再嘗試一下喜歡女人還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他回頭看看周圍,不好意思的笑着把我拉進懷裏,說:“好吧,抱一下。”
我有點淡淡的傷感和遺憾。
因爲,他說,他的心,死了。而我的心,也在和清風彼此冷淡中逐漸死去。
他沒有提出要帶走帽子的要求,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忘記了,他原本以爲自己不能沒有帽子,但是回雲南的這段時間發現帽子不在身邊的日子傷口結痂的快一些,所以他默認了這種療傷方式。
你看傻大姐也有聰明的時候吧。
9月是豐收的季節,我們公司在網絡新炒作的一款美白產品銷售的非常火爆,零售+代理忙的不亦樂乎。因爲代理商比較多,一度管理混亂,網上鋪天蓋地都是賣的,價格參差不齊,所以爲了避免出問題公司宣佈暫停代理。
肖雅說:“老大,有個想做代理的很有誠意,打了10多個電話了,你看要不要……”
我一邊查看銷售數據一邊說:“不是已經宣佈暫停放貨了,老客戶都不夠了,等政策完善再通知吧。”
“嗯,好吧,我回復他。”
“他是哪裏的?”我漫不經心的問。
“雲南。”
“呃,雲南?雲南!等等,把她電話給我吧。”我想起了小夏子,終究是帶有一己私念的。
我就這樣認識了周香姐。
她在雲南開了幾家連鎖美容機構。我給她走了後門鋪了貨。沒事的時候就在網上閒聊。通過她我對雲南由最初的貧窮落後販D拐賣的單純惡劣印象轉變成滿大街都是孔雀,出行可以騎着大象。那裏雲很白,天很藍,空氣很清新。
我呼吸着霧霾,對她描述的美景各種羨慕嚮往。
我跟夏秋生髮微信說:我們有經銷商在雲南,她說你們家鄉很美。
他回:當然,她不說,也很美。
我說:你不歡迎我去雲南旅遊嗎?
他回:我僅代表雲南旅遊局歡迎你,歡迎你爲促進雲南旅遊事業的發展貢獻你微薄的力量。
我抱着手機咯咯的笑了:那你呢,你歡迎不歡迎?
他回:我也昧着良心歡迎你來爲促進雲南旅遊事業貢獻你微薄的力量。
我說:你夠了,我心碎了。
心裏升騰出一種暖暖的感覺,腦子裏都晃動着他玩世不恭的樣子,有那麼一刻我希望時光倒回,靜止在越南美奈。
清風去上海出差了,回來的當晚,我準備去他家找他。
我加完班趕過去的時候,清風已經躺牀上了,我一邊幫他整理行李一邊跟他說話。
“你一個人去的?”
“嗯。”
“給我帶禮物了嗎?”
“沒。”
“哇,還說沒,這不是嗎,是泳衣哎,還是三點式的,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樣的。”我顫抖着打開泳衣,好像高興的太早了點,“不對不對,還是溼的呢,尺碼也不對!魏清風,你趕緊的,麻利兒的給我起來。”
“啊,啊,我看看,”他顯然慌神了。看到證據,仔細端詳:“我能說是別人放在我的行李裏了嗎?”
“別人?放你行李,這無異於在寡婦家裏發現了男人的大褲衩,你這解釋太牽強了。還是溼的啊!”
“我跟我的祕書韓玉一起去的,你也知道我們這個行業,攻單都在酒桌上,有時候需要使用一點美人計。”
“這麼說,這三點內衣是她的?”
“是泳衣!昨天晚上陪客戶一起泡溫泉,然後裝的時候就放一起了。”
“你剛纔還說你一個人去的,韓玉是怎麼回事,內衣是怎麼回事?”
“我是怕你誤會,所以說一個人去的。”
“你不說我才誤會呢,你現在說這些我能相信嗎?”
“隨便你!”
“你敢不敢讓我打電話親口問問她?”
“隨便你!”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起,魏清風開始多了句口頭禪,今天這種吵的面紅耳赤的場合,這句口頭禪又隆重登場了。我知道再爭論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外面電閃雷鳴,雷雨交加。本來我一進門就洗了澡,穿着他寬大的襯衣,此刻我背對着他一件件換回我自己的衣服,如果沒有這個插曲,該是多麼美好的良辰美景,春宵一刻。
這是曾經我那麼依戀的魏清風嗎?以前的他在我印象裏從沒有撒過謊,可是現在連吵架他都疲於應付。那時候他還是普通的銷售員,住在城中村的時候每次從公共廁所排隊回來我就跟他抱怨,老公,我想要可以在屋子裏拉粑粑的房子。現在願望終於實現了,爲甚麼我卻羨慕那個時候的我們?
那時候我們也吵架,但是每次吵完都會有一個人主動示好。我記得有一次不記得因爲甚麼吵架了,我把他剛買回來的西瓜摔在了地上,紅色的西瓜瓤四下飛濺,然後一個人跑到通惠河邊坐到很晚。等我回家的時候,小檯燈亮着,地上的西瓜清理乾淨了,蚊帳也放下來了,風扇在悠悠的轉着。但是屋裏沒人,我心裏那麼慌張,抓起手機發個短信給他:清風對不起,你在哪裏?快回來。很快接到電話:丫頭,我在外面到處找你,你怎麼沒帶手機,飯在電飯鍋裏保溫,我買的水餃,是你最愛喫的芹菜肉餡的。
你看,就連回憶吵都是溫馨的。我們的感情是甚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以至於讓素素有機可乘?
我一邊回憶一邊往回走,清風居然沒有追出來,回到家全身都溼透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剛入秋的北京,我卻感覺入骨的寒意。
我就這樣溼噠噠的坐在電腦前,打開qq音樂聽一些襯景的歌。
“嗨!傻大姐!”頭像一閃,居然是夏秋生。
“你怎麼在線?”我戴上耳麥,接通了語音聊天請求。
“我不能在線嗎,那我自動消失?”
“別啊,我心情不好,給我講個笑話吧。”
“混的還是素的啊。”
“素的來半斤葷的來半斤。”
“傻大姐突然想聽笑話本來就是個笑話啊,哈哈哈。”
對着電腦我就這樣傻呵呵的笑了,眼睛裏卻淚流成河。
“爲甚麼心情不好都不聯繫我呢?”他問。
“你若不忙,就會和我聯繫,如果你正忙,我爲甚麼去打擾你?”
“吆,傻大姐還有這麼知性,善解人意的一面呢。我通常沒有任務和訓練的時候都不忙,歡迎打擾。”
我幽幽的說:“你不忙都不會主動聯繫我,我還打擾你幹嘛。”
“這伶牙俐齒的,我都無言以對了,這不是考慮你有男朋友,怕他誤會嘛。”
“別提他,我好不容易心情好一點,找死啊你。”
“好,好,好。踩雷了,我錯了。”
“小夏子,”我把頭埋在臂彎裏抽噎着,“我只想要屬於我的小幸福,我都這麼拼命了,我都這麼容忍了,爲甚麼就是得不到啊?你告訴我爲甚麼?”
“那看你要甚麼了,你的小幸福是甚麼樣的呢?”
我看着窗外星星點點的光芒,點了一根菸:“你別笑話我,就是我曾經在心裏勾畫過我和他理想中的未來。”
“哦?你理想中的未來是甚麼樣的呢?”
“嗯……我組織一下語言哈。”
“來了,來了……嘿,傻大姐,對不住了,先暫停,改天聊,我要照顧我媽媽了,她病了。”說完,小夏子就急匆匆的下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