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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反方向的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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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月逢八的日子要回高家。

  高以樊從商務會所離開以後,讓司機直接開車回了大宅。高家夫人鍾愛鬱金香,宅前特別開了一個大園子,專門僱請園藝師種植栽培,花期時節整片園子望去燦若雲霞。高以樊猶記得那幾株紅至暗紫的“黑人皇后”,在叢叢絢爛中間氣質獨樹,冷豔高貴不可方物。

  高岑哄了粵粵午睡,在露臺看了一下午書。餘光裏瞧見來人,便將書本合上,伸了個懶腰:“真舒坦。”

  高以樊從碟子裏拾了塊棗泥山藥糕,來到護欄前。這露臺下面的小院子裏有幾棵石榴樹,正逢石榴花怒放似火。高岑走近,發現高以樊無聲無息地嘗着糕點,細粉落了一手也沒發覺。

  那晚在她的公寓,幸好嶽寧和蘇聞告辭得早,否則不知道他和晚江要躲到甚麼時候。

  陳元一敲的書房門,晚江跟在高以樊後頭出來,耷拉着腦袋情緒低落,眼眶微紅。陳元一大驚,扯着嗓門就喊:“晚江姐你怎麼了?高以樊非禮你了?”煩心的男人“嘖”了一下,晚江都沒來得及阻止,陳元一小腹就捱了一拳。高岑倚在玄關目睹一切,搖頭可憐陳元一撞上槍口。

  “來,咱們聊一聊。你和嶽寧是何其純粹的青梅竹馬,所以那天,怕見面尷尬的是晚江和那蘇家公子。”高岑慢悠悠下完定義,繼而說,“結果不巧,該遇上的終究躲不過。看你心不在焉的,昨天晚上是不是發生了甚麼給你添堵的事兒了啊?”

  高以樊不回答,多半是不願回答,高岑惋惜極了:“沒有嗎?嗐,白白浪費我一番苦心。”

  “是‘沒安好心’吧。”

  這倆姐弟最擅長的就是互相揭短,高岑何時輸過:“是噢。可是縱觀前因,我看這一切和你高以樊沒多大關係嘛,最近你總擺這副婉約派詞人似的鬱鬱寡歡爲哪般啊?”

  一切裝聾作啞、不理不睬、無動於衷的逃避行爲在高岑面前都是紙老虎。她湊近他,食指點在他結實的胸口:“這裏——是不是有點兒古怪?”兔崽子揮開她的手,高岑倒也不計較,狐狸似的表情在高以樊看來萬般礙眼,他冷冷地說:“幸災樂禍。”

  高岑不否認,隨手拿出一支女煙點燃。夾着纖細修長的煙身,指如削蔥。她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女煙,偏偏不抽,想起來的時候點一支,嗅嗅菸草味,就那樣晾在指間消耗。高以樊見她又是這副做派,只說:“暴殄天物。”

“不要跟我拽成語了,不好好把握住那不可多得的動心,纔是真正的暴殄天物。”煙霧嫋嫋,她把積了小段的菸灰抖落,疑惑道:“和你那幾個前度比起來,這位倒是差了一些。”

高以樊的前女友個個兒都是美人坯子,於是高岑這話又讓他掉進那個怪圈。

  的確不算美,只是……

  “所以啊,一個女人可以沒有美麗的容貌,但不能沒有區別於他人的吸引力,對不對?如果不是花容月貌,那便求與衆不同。”

  他忽然內心震動。

  對高以樊來說,以往幾段感情都是按部就班的經歷,但是這個她,打從一開始起,就給他帶來好多意外性。高岑並不曉得自己的隨口感慨,就這樣點化了甚麼,她沒在意地繼續:“別人我管不着,但你小子再渾也是我親弟弟。如果你錯過緣分,如果你最終沒有得到幸福,我是你姐……”她摁滅菸頭的星火,“我不會比你好過。”

  兩人無聲的眼神交流裏,有血濃於水的羈絆。

  “那你呢?”

  神情有剎那停頓,但僅僅只是剎那,高岑又恢復了她的風姿綽約:“我沒關係,如今這樣挺好的。”

  “在說甚麼?”

  高宏森負手從屋裏出來,這位商界大亨身骨硬朗,慈眉善目。

  “在說這兔崽子再這樣忙下去,保不齊哪天他帶回來見您二老的是劉知旬。”

  做父親的一下子沒聽明白,良久才仰面大笑,抬手作勢要敲高岑的腦門兒:“滿嘴跑火車。粵粵醒了,你去看看。”

  高岑一聲“喳”,順帶作揖,高宏森只覺得拿這個女兒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他走到兒子身邊,雙手撐在護欄上,遠眺風景。問完一些工作上的要事,高宏森和顏悅色道:“老岳家的閨女帶了個好女婿回國,兩口子見着我和你媽就嘚瑟。嗬嗬,你甚麼時候也讓我在他們面前顯擺顯擺?”

  

  隔幾日,劉知旬提交近一週日程安排,得空時說:“申請提前下班。”

  高以樊斜他一眼,繼續看水箱裏的熱帶魚:“你這幾天都忙甚麼?”

  劉知旬撥着手裏的紙張,語態幽幽:“承蒙董事長關心,連日來家父頻頻施壓,今天約見對面那家的法務部經理。”

  高以樊看看對面那棟大樓的企業Logo,不是不想笑,但他屈指敲敲水箱玻璃,一副與我無關的口吻:“是嗎,挺好的。結婚以後上下班無須接送,十分方便。”

  “……”

  面對如此沒人性的老闆,劉知旬覺得他想跳槽。

  

  桌上嗡嗡振動,晚江接過同事替她泡的蜂蜜水,來不及感謝便接起手機。

  “晚上有空嗎?”

  電梯內,高以樊自以爲發揮自然,站在他後方的劉知旬卻見他整個脊背都僵硬了,無奈搖頭:老闆真是太久沒追女人,手法上過於陳舊,精神上過於保守。

  上次被他在大街上當衆脫鞋的怨恨還沒消完,所以她故意慢了半拍纔回答:“今天沒有,今天要加班。”

  “噢。”一點點兒小失落,連帶覺得正在變更的樓層數字跳得太慢很是討厭。

  “有事?”

  “沒甚麼,錯過意大利頂級名廚的手藝,替你惋惜。”

  按晚江的理解,十有八九是這晚餐無人相與:“你的寶貝助理呢?還有陳元一?”

  “一個相親,一個鬼混。”

  劉知旬冥冥之中感覺自己中了槍。

  “嗬!原來是不受舊愛們待見了纔來另覓新歡。”

  “誰是新歡?”

  “……”

  呸,自作自受說的就是她。同事在訂外賣,問晚江要哪一家,她報了個自己喫慣的店,再湊回來對高以樊說:“我要做事了,先不說了,拜拜!”

  “老闆,失敗是差一點的成功。這個‘差一點’,補救辦法有很多。”劉知旬在離開前,萬分誠懇地鼓舞道。

  聽罷,高以樊目送助理去蹚因他而起的相親渾水,良心深處終於有了一絲真切愧疚……

  

  蘇禾庭院的企劃案進展得比預期還要順利,有特色又有潛力的對象,放手做起來總能讓人心生驚喜。服務行業的宣傳並不是第一次做,也或許是私心,晚江暗裏告訴自己不能懈怠。不知道是不是這份幹勁影響到了其他同事,於是今天一個個血槽全滿,相約加班。

  男同事說書似的講了好些個葷段子,表情生動肢體豐富,逗得辦公室爆笑連連,嚇得外賣小哥愣在門口半晌未敢踏入。晚江與另外兩位同事訂了這家的套餐,可竟然只有兩份,她的那份莫名其妙不見了蹤影。

  “不會是掉半路上了吧……”

  “哪能啊,你們後來不是又打電話來說退掉一份的嗎?這位姐姐,你可不要坑我呀。”外賣小哥走之前這樣解釋。

  嘿!奇了怪了,這麼玄乎的情況還真是頭一次遇見。晚江剛準備打電話確認一下,大靈就抱着老公送來的晚餐瘋了似的奔進來:“我天!你們誰訂的北園世家?我剛在樓道里遇見那送外賣的,誰能告訴我,爲甚麼五星級飯店的外賣人員比咱麥總還顯得上檔次?”

  男同事們各種慶幸麥祁早已下班,女同事們激烈騷動望一睹俊容。晚江惦記着自己失蹤的套餐,一支簽字筆轉得風生水起:長得帥能給我們發工資嗎?長得帥能當飯喫嗎?長得帥能……

  啪——

  和簽字筆一起掉落的,還有晚江的下巴。

  Oh my god,那“外賣小哥”此刻正站在門邊,淺灰色西裝紐扣未合,細格紋襯衣塞於褲腰,腹部極度平坦。他一手提着那Logo顯眼的飯店袋子,一手隨意插在兜裏。原本就極爲深邃的眼眸準確無誤地朝晚江投來,她的心跳一時間可恥地失控了。

  可以預見的是,辦公室炸鍋了。

  晚江深覺自己渾球——喫着五星級飯店頂級名廚的手藝,卻偷偷懷念十五元一份的快餐。她如坐鍼氈,但不妨礙心中慶幸,此前同自己一起去樂森接洽的幾位同事均不在場,於是還沒人認出一旁食相斯文的某人乃樂森太子爺。八卦的女人們躲在隔間裏觀望,大靈效率更甚,迅速在即時通訊上建立討論組……

  噢不,再這樣下去她會消化不良。晚江果斷端起兩人的餐盒,縮着肩膀默默飄出辦公室,然後十幾雙雪亮發光的眼睛,目睹着那個還拿着筷子的男人乖乖跟了出去……

  討論組瞬間被一片感嘆號刷屏。

頭一次在天台喫飯,高以樊脫了自己的西裝外套鋪在地上,晚江猶豫許久才小心翼翼坐上去。空氣裏有隱隱的熱量,清風拂過又別有一番涼意,晚江嚼着一塊脆骨,咔咔咔響,她問:“你給我退的外賣?”

  “嗯。”

  好吧,萬能的人在各種有辦法的同時,想法也異於常人。不坐在酒店高雅奢華的私人間內盡情享用佳餚,非得大老遠跑到這裏來找人一起喫打包,實現共同富裕。

  “兄臺你好歹知會我一聲,突然襲擊會嚇死人的。”

  “下次會注意。”

  居然還有下次?

  她綁着頭髮,露出圓潤的耳垂,高以樊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你的耳釘掉了。”

  晚江伸手一摸,右耳果真空蕩蕩,她“啊”了一聲,光線太暗也看不清是不是掉在周圍。那對古銅色山茶花,是唐老師送給陸老師的第一份禮物,後來歸了她。花瓣從花心到外圍一共九枚,晚江記得清清楚楚。樣式色澤雖然老舊,但她特別珍惜。根本不知道甚麼時候甚麼地點就掉了一隻,高以樊將她的失落看在眼裏:“很重要?”

  她苦笑說沒關係。

  天台上有蚊子繞着他們打轉,晚江的血型最受蚊子待見,才一會兒就被叮了不少包,癢得她直撓。高以樊見她如此痛苦,琢磨着離開這是非之地。他起身將餐盒丟進幾米外的垃圾桶,手上沾了油膩,卻見一邊剛好有洗手渠。水龍頭有些緊,高以樊使了勁才擰開,聽見晚江大喊一聲“小心”。可爲時已晚,高以樊沒料到這水龍頭的水勢如此兇猛,明明旋開的幅度不大,可噴薄而出的水柱硬是濺溼他一褲子……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原本窸窸窣窣的騷動一下子伏低。大靈的目光像雷達跟蹤器一般牢牢鎖定在他們身上,沒過五秒便發現赤裸裸的亮點——晚江的脖子、鎖骨處有若隱若現的殷紅斑點;高以樊手上掛着外套,堪堪遮住某部位的水漬……

  我天,吻痕甚麼的,溼一褲襠甚麼的,陸晚江你簡直重口味……

  一票人完全低估了這丫頭片子的實力,大靈拼命壓制住內心的激情澎湃,往討論組裏噼裏啪啦一陣碼字:“香豔遺蹟有、沒、有!老孃我、贏、了!PS:一人一百的賭資請在三個工作日內完成轉賬業務。”

  

  晚江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幾個蚊子包以及高以樊的烏龍,曾經造就了大靈辦公室撈金的光輝歷史。但那日過後,她微妙地發覺,女同事們總是對自己使用一種欲說還休的表情,經常弄得她後脊背發毛。大靈等人孜孜不倦敲擊神祕男子的來歷,晚江分別以追趕班車、肚子疼上廁所、頭戴耳機假裝聽音樂等方式險險避過。後來實在躲不了了,只好含混回答:“他是我一遠房親戚。”

  “從沒聽你說過在這兒有這麼牛的親戚啊?單單他那隻表就能在市中心買下一套房。”

  “噓……暴發戶,暴發戶。”

  大靈哪裏會信,雖說這親戚身份前頭掛了個“遠房”,但誰會和自己遠房親戚在天台上激情四射啊?這種設定只會出現在三俗的情感類雜誌上好吧!她見晚江不願多透露,也就暫時作罷,反正任何隱情最怵的一個詞就是“來日方長”。

  晚江在委婉地表達了某些困擾後,高以樊便沒再找上門來,但是並不妨礙兩人私底下因爲“民以食爲天”的感召迅速結爲飯友。

  杜寶安是個煎不出完整荷包蛋的奇女子,所以她長久以來深諳“跟着陸晚江有肉喫”。這回輪到晚江跟着高以樊廝混,被他帶着在B市大道小弄裏繞,她每每都會感嘆神奇,然後歸結爲本地人與生俱來的優勢。不過幾天他們便把祖國各大菜系都嚐了個遍,晚江最是念念不忘那客家菜,地道的客家盆菜手藝,用的是傳統木盆。盛滿雞鴨魚蝦蘿蔔筍菇,一層層喫下去,食材入味湯汁鮮嫩。她和高以樊一人一條長凳,圍着那張八仙桌大快朵頤,吃出一身汗。

  虐待杜寶安多日,晚江終是問心有愧,這日便捎她一塊加入飯友行列。他們在市區堵了許久,最後找到那家大隱隱於市的雲南菜館。門面很小,上了樓階才發現別有洞天,一列窗子正好面向外頭的人工湖公園,景緻宜人。那老闆瞧見高以樊,便端着一盞紫砂壺過來,笑盈盈像尊彌勒佛:“總算來了,給你留的臨湖座位。”

  看得出來高以樊對他很尊敬,說話都欠了欠身子:“謝謝伯伯,路上太堵,耽擱些時間。”老闆只笑言“改天我再敲你老爹一頓”,便招來一個小夥子,領着高以樊三人入座去。

  酥油茶味道很正,晚江和杜寶安喝得高興。高以樊點菜,同樣是低頭做事,這模樣到底和坐在辦公室裏的老闆不同。杜寶安納悶,這兩人究竟瞞着她胡吃海喝了多久,煉造出現在這樣自然隨意的氛圍?

  “不要用香菜提味。”高以樊最後吩咐侍應生。

  杜寶安眼珠子唰地轉到晚江身上,見她正在欣賞湖景,只好躲在杯子後面偷笑。

  蟲草汽鍋雞是特色風味菜,雞湯味美鮮甜,杜寶安不知不覺喝了一小碗,脣齒留香。她剛放下碗,就瞧見嶽寧挽着一位婦人從裏間出來。杜寶安沒來得及說啥,嶽寧已經欣喜地來到眼前:“好巧啊,你們也在這裏喫晚飯?”

  高以樊望一眼晚江,才說:“你一個人?”

  嶽寧搖搖頭,恰逢葉賢芝走到她身側,她便爲大家介紹。

  葉賢芝不見紋路的容顏上是優雅的笑:“原來是高家二公子。”

  高以樊亦稱她一聲“蘇夫人”。

  葉賢芝笑而不語,眼睛輕描淡寫地掃過另外兩人,最後落定在晚江身上。那彷彿看着獵物在腳下苟延殘喘的表情,杜寶安時隔多年終於再次領教。曾經那樣敗給對方的惺惺作態,誰想到如今還能狹路相逢,杜寶安說句“您好”算是打招呼,接着便低頭專注地當個喫貨。晚江怕被旁人瞧出不自在,把筷子擱到筷架上,也行個禮貌:“您……”

  “嶽寧,蘇聞愛喫這家的春捲,去外帶兩份。”

  葉賢芝回過臉去吩咐,彷彿對那問候渾然不覺,便也錯過了高以樊的蹙眉表情。他見晚江一副沒所謂的樣子,像是無事。

  茶足飯飽之後自然有人載她們回家。杜寶安想着想着還是惱,一巴掌拍在晚江大腿上,疼得晚江直哆嗦。杜寶安恨鐵不成鋼:“你就不長記性吧,幹嗎和她講話?”

  晚江揉着大腿顧不上回話,杜寶安繼續唉聲嘆氣:“這人要是倒黴起來,放屁都能砸着腳後跟。燒香拜佛懇求別碰上的寶貝們,怎麼現在沒倆月就齊活兒了?”

  晚江礙着高以樊在場,怕會惹他疑惑,趕緊扯扯杜寶安讓她別再多說。

  葉賢芝回到家中,蘇聞正在書房,見母親進來便撂下工作:“媽。”

  她將盛着春捲的碟子放下:“嶽寧特意爲你點的。”

  蘇聞接過筷子,一連嚐了幾個,期間沒和葉賢芝多言。葉賢芝四下看了看書房裏的陳設,彷彿無意地問:“你那蘇禾庭院的廣告宣傳,是哪裏在做?”

  蘇聞慢慢停下咀嚼,望着碟子裏的春捲:“媽,我記得您從來不過問公司的事。”

  蘇家龐大的酒店生意一直都由蘇聞父親執掌,葉賢芝只安心做她閒暇無憂的蘇夫人,對所有事宜一概不管不問不知。她撫着腕間那清亮似冰的翡翠鐲子,說:“我今天遇上了那個陸晚江,說起來真是許久不見。她和樂森的少東家在一塊兒,後來嶽寧說她在爲蘇禾做事,媽媽只是覺得挺巧。”

蘇聞擺下筷子,未置一詞。葉賢芝見狀,便也作罷,撫撫兒子肩頭柔聲說:“我讓廚房給你準備牛奶,早點兒休息。”

  書房門被合上,咔嗒一聲微響,蘇聞靠進椅背,一言不發。他拉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抽出置於底部的一本筆記。他小心珍藏,儘管它已褪色泛黃,尖角起毛向上翻卷,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運算公式和經濟學術語。這一厘米厚度的第一百二十三頁,有他無望的愛情。

  他輕輕拾起夾在那一頁裏的相片,一寸照,齊劉海,馬尾辮姑娘。那是被時光刻下來的明媚青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晚江,我是不是做錯了。

  可我又這樣想起你,一如既往想起你。

  

  杜寶安發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預感真是出奇準確。比如午休時間,總經理蒞臨他們市場部,同事自是誠惶誠恐,杜寶安則悄悄關掉漫畫網頁,異常淡定地認爲:他是來找我的。

  員工餐廳還有稀稀落落幾個人,杜寶安和高以樊面對面坐在角落,她在回答之前反問道:“這是她的私事,作爲朋友我不該告訴別人。我很好奇,總經理爲甚麼想知道這些?”

  高以樊雙手交握,大拇指緩緩撫着指腹,嘴角難得如沐春風:“我以爲你知道爲甚麼。”

  杜寶安很少像現在這樣直視Boss的眼睛,彼此均未迴避,你來我往,不顯刀光劍影,卻是暗流湧動。驀地,兩人都從容笑開。

  杜寶安服氣。雖然不知該從何說起,而且太多事情已經對應不上時間地點,但她的敘述裏,人物皆是晚江與蘇聞。從初次見面,到終於相識,到後來相愛,杜寶安搜刮出腦海裏殘存的記憶,斷斷續續道出一個不完整的曾經。

  然而你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臨。

  ……

那年夏天,整座都市暑氣未消。晚江和杜寶安因爲實習,一個暑期都留在B市,沒有回家。蘇閱一直在康奈爾大學攻讀酒店管理博士,蘇聞趁着假期去美國探望大哥。不過隔了一個多月不見,就如此迫不及待,非得要第一時間見面。晚江站在樹下等他,心裏雖這樣埋怨,但到底是甜蜜的。

  其實她非常想念他。

  蘇聞還沒下樓,她百無聊賴間,看見何教授遠遠散步過來。何老是商學院德高望重的經濟學教授,節儉樸實,在整個A大乃至學界都享有盛譽,杜寶安十分敬仰這個“布衣教授”。晚江陪蘇聞聽過他的課,每一次都受益匪淺。

  大約是遇上了熟人,晚江見何老駐足與一位女人寒暄。離了四五米遠,晚江瞧對方一身米色套裝,那枚鑽石胸針耀眼似星辰。即便是短髮也打理得極爲精緻,像港劇裏那些優雅端莊的闊太太。雖然聽不見他們說的,但那女人情態十分恭謙,喜形於色。晚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最後見何老從拎着的袋子裏掏了大把玲瓏剔透的櫻桃,硬是要那女人收下嚐鮮,晚江忍俊不禁。那女人推卻不得,便攏起雙手接過,三番道謝後目送何老離開。

  這幕已結束,晚江忍不住多看兩眼。

  也正是這兩眼,讓晚江看到對方忽然收起了方纔的所有慧嫺,笑顏轉瞬即逝,直接呈出了讓人望而卻步的尖刻薄涼。她面無表情的,將那把櫻桃隨手揚在地上。殷紅如瑪瑙的果實被丟棄一地,裹了滿身灰塵,而她卻掏出手帕,開始專注仔細地擦手。

  懸空的日頭那樣刺眼,晚江站在樹蔭裏皺眉,只覺得齒冷。

  葉賢芝打理好自己矜貴的手指,左右看顧,這才發現幾步開外有人。但她絲毫不覺得尷尬,彷彿甚麼也沒發生似的,熟練自如地脣角一勾,朝晚江展顏。晚江年輕氣盛,心底那些鄙夷被這個笑一下子撩撥起來,忍不住問:“這位阿姨,您這樣做,會不會太沒禮貌了?”

  葉賢芝一怔,不禁好笑:“我不認識你。”

  “您不必認得我。”

  “那我做了甚麼,和你有甚麼關係。”她說完,歪頭瞟了眼地上的櫻桃。

  晚江回憶着人人敬愛,兩袖清風的何老,反駁過去:“可是這樣無理對待一個長者的心意,您不覺得問心有愧嗎?”

  葉賢芝依然面色如水,晚江的問題如同打在棉絮上的拳頭,羸弱無力。她抬起纖塵不染的高跟鞋走了兩步,彷彿好心:“小姑娘,你還太年輕。”

  “不是,這不是年紀問題。”

  葉賢芝腳步一滯,即使這樣她還是訕然道:“我不喜歡你這樣不識大體、沒有教養的女孩子。”

  或許是終於惱羞成怒,這女人面上笑吟吟的,眼神卻很冰涼。“沒關係,我父母對我的家庭教育還算到位。”晚江不打算與這個話不投機的陌生女人再聊下去,抹了把汗涔涔的額頭,“其實我也不太敬仰您這樣的長輩。”

  茂密枝葉在熱風中婆娑,沙沙作響掩蓋了周遭的喧譁,她瞥見對方驟然發僵的臉,心底湧起小小的痛快。

  而那時的陸晚江還不明白,人在最得意的時候,也許會有最大的不幸光臨。

  那天她終於等到了蘇聞。

  就在她結束這個偶然事件,轉身的剎那,蘇聞迎面小跑而來,朗聲喚道:“媽!”

  而有些人的渾身熱血,卻在這一個字裏凍結成霜。

  蘇聞上前摟住晚江的肩,將她帶到母親面前。滿心只是覺得太巧,迫不及待地和葉賢芝介紹:“媽,這是晚江。我和您提過的,陸晚江。”

  無論如何,那刻葉賢芝是意外的。可短短一秒鐘後,她就意味深長地笑了出來。

  他們在一起快三年,都只是和家裏有過言語上的交代,並沒有與雙方父母正式見過面。原本打算在一個更好的時機相互認識,現在看來,已經不必了。更好的時機是怎樣的,晚江不知道;但,不會有比這更差的了。

  葉賢芝無所忌憚地打量,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

  蘇聞終於察覺她神色詭異,低下頭咬耳朵:“你怎麼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等這麼久……”他的氣息觸在耳畔,她忽然回魂,木訥地搖了搖腦袋。葉賢芝彷彿泰然自若,說出口的話與那迎面撲來的日光一道,刺痛了她的心與眼睛。

  “陸晚江?原來是你。”

  

  都不大記得後來是怎麼一起喫的晚餐。

  葉賢芝給她和蘇聞一一佈菜,盡顯長輩體貼。晚江坐在蘇聞身邊食不甘味,她的情緒跌得徹底,也納悶對面的人怎麼能做到如同一切未發生過。蘇聞早就發覺不對,猜來猜去也只以爲是晚江太緊張。是他不好,母親聯絡他的時候,他剛剛結束和晚江的電話,也完全沒有料及會這樣突然碰上。蘇聞在桌下扣住她的手,那樣真切和細密的愛護,可她甚麼也說不出口。

  還是被拐彎抹角問到了家世,晚江回答:“我父母都是C大的老師。”

  晚江家鄉在南方N市,C大是赫赫有名的高等學府。葉賢芝細嚼慢嚥,好像挺滿意的樣子:“原來是書香門第,怪不得晚江你如此優秀。”她頓一頓又補充,“有涵養。”

  冷嘲熱諷有時也是難捱的凌遲。

  蘇聞抬手輕撫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也和葉賢芝說起她過往的獲獎作品,眉飛色舞,明亮得讓人無法拒絕。晚江看向他,這樣好的他,她捨不得不要。

  飯後分別,晚江沒有直接回到宿舍,而是去了杜寶安那裏。她一個人賴在宿舍裏看電影,眼睛哭腫成核桃,指着顯示屏上滾過的片尾字幕,抽抽搭搭地說:“哎喲,太太太難受了,這編劇和導演也忒狠心。你說最後,最後他們怎麼就沒有在一起呢?”

  晚江無法回答。

  她躺在杜寶安的牀上,席子散發出一股甘草氣味。杜寶安皺着眉頭聽完她和葉賢芝的見面過程,最後問道:“你是不是在擔心?”

  晚江毫不猶豫地點頭,杜寶安抱抱她:“我說,這女人這麼陰險,就算今天沒兵戎相見,她要真心不待見你,以後也能扯出個芝麻綠豆大的事兒刁難你。”呸,她到底怎麼安慰人的,連忙改口,“別擔心別擔心!蘇聞對你那麼赤誠,哪會輕易放棄啊!”

  “我很不安。”

  “唉!明明就是她那種人太討厭了!別怕,咱們真愛至上,見招拆招!”

  晚江很亂,但也順着杜寶安的話說:“嗯,你說得對。”

  “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部電影!”

  “這電影有這麼傷感嗎?”

  “有啊!你看過就知道了!”

  “那主人公是爲甚麼沒能圓滿?”

  “唉,說不清那些草率而致命的問題。其實想一想,人生一世,總有些片斷當時看着無關緊要,事實上卻牽動了整個大局。”

  ……

  高以樊把着方向盤在車流裏蹣跚,不過是剛纔在某個路口一不留神打錯了方向,就遭殃似的拐進了這條堵路。他取了支菸含在脣間,嗅見幾縷淡薄的菸草味,卻一時尋不見他那隻藏銀色打火機,只好意興闌珊地取下來揉掉。

  若有所思。

  下午的時候,杜寶安正式與他結爲盟友。最後她站起來告退,伸懶腰嘀咕:“和那誰重逢害我昨天一宿沒睡安穩,最好是我瞎擔心……”

  高以樊還不打算走,坐在位置上對杜寶安的背影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杜寶安格外瀟灑地罷罷手:“幸福的機會人人都有,但許多人不知道他們碰到過它。而我,只是害怕她又一次錯過它。”

世上有那樣多的事,其中不計其數的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他這樣從容不迫地放任旁人看穿自己,可在關鍵的人身上,怎麼就遇上重大延遲呢。但是這一次嘛,他還真樂意奉陪到底。

大熱天感冒最是糟心,會議室裏,大靈鼻音厚重地做着彙報,想到待會兒還要直奔客戶公司,她就想往鼻孔裏塞兩團紙巾,憋氣窒息而死。會議結束時晚江被田恬留下來,見大家差不多走乾淨了,田恬纔開口:“你們組那個飲料的案子怎麼樣了?”

  “還差一點兒,今天就能完成。”

  田恬組織着措辭,伸手扶住晚江的後背:“先放下吧,開會前接到電話,對方要求我們這邊換組來做。”

  “……”離事成只差一步卻被腰斬,這還是晚江第一次遇到,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理由呢?”

  田恬把對方的話一五一十說了,最後也是又氣惱又無力:“你們幾個也別想太多,並不是幹得不好,只是有些大爺太難伺候。工作是做不完的,待會兒不是還要去徐氏嗎?接下來專心這個任務。”

  消息太過於突然,晚江非常鬱悶,她甚至都能想象到拍檔們懊喪的面孔。但是既然田恬已經做了這樣的安排,再計較也無濟於事。

  一小時後,麥田一行四人坐在徐氏會議廳裏,遲遲未見對方主管蹤影。

  如果那隻壁鐘準時的話,他至少晚點二十分鐘了。大靈小聲和晚江私語,齆聲齆氣的,晚江一肚子沉甸甸的鬱結,也就沒怎麼用心聽。

  此時門口終於出現騷動,領頭的是個尖嘴猴腮的男人,趾高氣揚,經過晚江他們身邊時帶起一小陣風。那濃重的香水味刺激到大靈好不容易暢通的鼻子,她沒忍住,安靜的會議室瞬間被一個振聾發聵的噴嚏罩住。

  晚江看見那男人整個背部都僵了,彷彿一具古埃及的木乃伊。正琢磨着這個段子又夠在辦公室瘋傳一些日子的時候,那主管將文件往桌上一丟,陰陽怪氣道:“就這樣的推廣方案,我覺得今天的會議完全沒必要進行。”

  “這位主管您好,這是按貴公司所提的需求做出的初級方案。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也是要進行進一步磋商,希望更多地聽取徐氏方面的意見。”大靈爲方纔的冒失感到難爲情,禮貌地同他對話。

  “意見?整個方案空洞淺顯到我着實不敢恭維,簡直是小學生水平。就憑你們這樣的誠意,我甚至懷疑這些調查數據的真實性和可靠性。”

  暈,遲到二十分鐘,到底是誰沒誠意了?晚江似乎聽見了大靈的內心獨白,迅速接過話茬:“我們公司一直都是根據客戶訴求進行相關範圍的市場調查,可以保證每一項數據都基於真實投放和收集整合,請相信我們的專業。”

  那主管屈指叩得桌面咚咚響:“專業不專業,我自然不曉得,要是早知道你們水平如此……”他彷彿不知作何形容,輕蔑一笑,“我們徐氏是肯定不會籤合同的,甚麼樣的廣告公司找不到,對吧?”

  會議室氣氛一時降至冰點,那主管突然來了興致:“陸晚江小姐是哪位?”

  “是我。”

  他“噢”了一聲,走到晚江背後:“聽說陸小姐是業界近年來不可多得的新銳人才,一入行就參與了許多重量級的企劃項目,可今天拿這樣的東西敷衍我們,有失水準啊。”他像清宮劇裏無數身殘志堅的公公一樣喋喋不休,“不過話說回來,浮名並不能說明甚麼。畢竟行行都有些‘規則’,實力是其次,手段最重要。誰要是能傍上個大客戶大金主撐腰,甚麼單子接不到。”

  他的話迴盪在安靜至極的會議室裏,能聽清每一個遣詞造句。可謂句句含沙射影,在場所有人的眼珠子一時間都黏在了晚江身上。

  大靈本就是暴脾氣,這下受不了地怒道:“這位先生你胡說八道甚麼呢?”

  同事使勁拽着她,生怕她跳起來打人。周圍開始有一浪接一浪的竊竊私語,晚江自是問心無愧,始終面不改色。那主管見她若無其事,心下不甘,繞回位置拾起麥田的方案書唰唰撕裂:“還是那句老話,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兒。”

  手一揚,紙屑紛飛。

  回程路上大靈在車廂裏怒斥:“這是我入行以來見過的最莫名其妙的事了!小人得志!蓄意找碴兒!癩蛤蟆長疙瘩,還以爲自己滿身長花了呢!一個公司放這樣的腦殘當主管真的好嗎?誰給他的膽子?”

  誰知竟被反將一軍,四人回到公司直接被叫進了麥祁辦公室。半小時後出來,大靈鬱悶得兩個鼻孔都堵了。晚江心塞至極,大靈說她是躺着也中槍,她卻覺得對方似乎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有備而來。

  

  晚上,晚江洗完澡便窩在房間對着電腦幹活,茶杯見底,她起身出去倒水。杜寶安還在沙發上打坐,一晚上都在玩手機,不知道在忙甚麼,她忍不住問:“你在幹嗎呢?”

  “噢,沒甚麼,和別人聊天。”杜寶安把最後一條“小報告”發送出去,手機往身側一丟,一副終於結束了的架勢,見晚江還是一臉懨懨,“你不是還在懊惱白天的事吧?”

  喫飯的時候杜寶安就發現她不對勁,一問才知道即將收尾的工作被斃了,還莫名其妙碰上個奇葩。“這可真是聞所未聞,我覺得你還是提防着點兒,這些王八蛋要是犯起賤來,保不齊整甚麼下三濫。尤其你這行業你這崗位,啥時候跳出來說你抄襲云云都有可能。”

  幹他們這行,最忌諱的就是剽竊。麥田向來把這種概率扼S爲零,別的不說,核心部門每次出一個創意企劃,公司各種嚴格把關,爲的就是不在版權上出任何紕漏。別人想要在這上面做文章,撿不到便宜,所以晚江基本放心。

房間裏傳來手機鈴聲,晚江進屋接起來:“喂。”

  “睡了?”

  “還沒有。”

  “那下樓來。”

  她朝鬧鐘看去,時針指向十點,分針剛過一刻。

  晚江換掉睡裙,噔噔噔下樓來,大約是聽見動靜,背身站着的高以樊回過頭來。先前都是被正裝規矩地裹着,難得見他這副休閒打扮,和自己差不多的短袖短褲,整個人越發頎長清俊。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路過。”

  “……”

  多蹩腳的理由,虧他能說得如此氣定神閒,還是說有錢人的喜好都很特別,大晚上不在家歇着,橫跨一兩個區專門路過。高以樊把手上的東西提到她面前,晚江盯着那熟悉的包裝,躊躇片刻才接過來。

  “女生不開心的時候喜歡喫甜的。”他這樣解釋。

  “誰說的?”她這樣疑惑。

  “據說的……”他這樣解釋。

  “噢,那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個女生不開心?”她這樣疑惑。

  高以樊眉頭往下一壓:“我不是名偵探嗎。”

  見鬼,沒有比這更牛的答案了。

  夜很靜,Chestnut Cream的滋味一如既往馥郁濃厚,晚江喫完一整個蛋糕,心滿意足。高以樊掏出振動的手機,耳邊是陳元一的咆哮:“你去哪兒了?我不過洗個澡,出來怎麼整個屋子就剩我一個人!”

  他不想回答,敷衍着:“有事?”

  “哼,不說拉倒!全家桶一份,掛了!”

  高以樊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晚江還留在臺階上,面容潔淨,雙目澄澈。隔了這樣遠,但他彷彿能聞見她脣邊甜膩的奶香。他不喜甜食,此刻卻鬼迷心竅地想要嘗一嘗。他被自己的念頭嚇到,正色說:“我回去了。”

  其實能擁有這樣片刻的閒適,還真叫人不捨得,但她似乎也沒有理由挽留:“晚安,注意安全。”

  她不願動,就那樣坐着看高以樊走遠。電光石火之間,她驟然想起下午的事件,於是脫口喊住了他。徐氏主管的那席話,讓她隱隱擔心某些髒水會濺到高以樊身上,他是個不錯的人,她不想牽連他。

  高以樊回過身來,其實這場景並不相似,一點兒也不啊。可她怎麼就回憶起那天小路上的高以樊,罩在路燈黃暈裏,影子被拉得老長。光影錯落中眉眼更爲深邃,那領結又被他扯開,成熟穩重丟得很遠,剩下生人極少謀面的桀驁不羈。

  不可思議,她居然記得如此清晰。銷匿的時空穿梭而來,與遠處的他重疊,那悄然期盼的神態不容忽視,只一秒便讓她怯懦。那句“我們以後是不是不要再見面了”,最終成了“謝謝你的蛋糕”。

  而她不敢去探究這裏頭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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