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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麼遠那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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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業一月有餘的杜寶安終於重新站在了現代女性奮發圖強的行列中。

  勵志型格言怎麼說來着,上帝在爲你關閉一扇門的同時,會爲你打開一扇窗。人生禍福難料,你只有勇敢地接受過一個滿身橫肉光明頂的土老闆,纔有可能迎來一個瀟灑倜儻極品卦的大Boss。

  以上摘自杜寶安連日來唸叨無數遍的人生語錄。

  因爲受到高以樊的關照安排,杜寶安進樂森市場部幾乎沒遇到甚麼刁難,人力資源那邊的面試環節發揮正常,順利過關。杜寶安這人雖然有時神經粗壯了些,好在不乏出色的工作能力,且三觀端正,非常懂得知恩圖報。對從小到大連“再來一瓶”都沒中過的人來說,幾乎將這天降鴻福歸功於二十多年所有好運氣積累後的終極釋放。

  她全身心投入新的崗位,工作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勤奮指數打出生以來迎來最高值。關於某件丟臉的事情早就不值一提,有天在公司電梯裏巧遇陳元一,杜寶安很是熱情地同他打招呼。結果嚇得陳元一俊容失色,還沒到高以樊的辦公樓層就猛按開門鍵,匆匆逃了出去。

  往上頭送報告這份美差,杜寶安一直挺享受。老闆辦公室養了上千條熱帶魚,暖陽一照更是無與倫比的繽紛絢麗。不像以前那個戴假髮的老禿驢,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往案頭一擺,也不知道是否過問了風水師。高以樊坐在歐洲頂級柚木長桌後頭,用那支限量珍藏系列的鋼筆在簽名處一揮而就,那舉止別提多瀟灑。劉知旬偶爾與他私語,高以樊一個疑惑的神情,劉知旬便細細作答。這畫面經常刺激得杜寶安心中擂拳,天知道她多想激情吶喊:“我求求你們在一起吧——”

  現下她接回簽好字的文件,心頭第12580次怒吼道。

  陳元一晃身出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回邁進辦公室的右腳了。劉知旬笑得酒窩淺淺:“咦,你最近跑這裏倒是勤快。”

  陳元一一時語結,眼睛也不掃杜寶安,往真皮沙發上一躺:“我來傳聖旨的。”

  “哈,想不到你還是個太監總管?”

  杜寶安早就被這哥們多次意味明顯的躲避舉動刺激壞了,真算起來,她這個“受害者”纔有資格老死不相往來吧?她收不住,一嘴賤就立馬後悔:救命嚕,她還站在老闆跟前,人家還是老闆的親表弟……

  陳元一在沙發上僵成死屍……

  高以樊乾咳兩聲掩去嘲笑,劉知旬在一旁面如春風地打圓場:“下班時間,一起走?”

  這個臺階來得很是時候,杜寶安順勢而下:“好啊好啊!”

  這邊陳元一斜睨着兩人並肩離去,分明從杜寶安臉上瞅到幾抹嬌羞。他神經病發作似的,突然拿過一個靠墊往地上一摜。

  “別在我這裏發瘋。”高以樊把鋼筆朝桌上一丟,陳元一沒法子,拾起墊子拍兩下扔回沙發,問得很不甘願:“他們倆……這麼熟?”

  高以樊不回答,心底卻在訕笑,他重新執筆龍飛鳳舞:“你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你——”陳元一氣得哼哧哼哧,“岑姐請了晚江姐在家喫飯,叫你早點兒滾過去!”

  

  晚江彼時正在品嚐高岑炮製的花茶,紅茶作坯玉蘭吐香,盛在典雅精巧的白釉瓷具中,能這般陶然愜意一定是個懂生活的人。她暗裏鄙視只會泡茶包的自己,同樣是女人卻存在天壤之別。坐在偌大的客廳裏,晚江有些拘謹,粵粵正全神貫注地捧着點讀機,哪裏不會點哪裏,此前已和晚江約定:“小江阿姨,你可以等我玩兒嗎?”

  嘖,這高家人都太好學不倦,好客熱情。

  在商場遇上高岑,那樣的美人必是過目不忘的,只是難得她還記得自己。顰笑間嫵媚泛漾,晚江被幹淨利落地秒S。高岑公寓的電視牆上掛了各式古典相框,晚江細看其中一幅,綠鬢朱顏的女子,巧笑倩兮,着一條素色連衣格子裙倚於石欄,背景是一望無盡的田田荷葉。景緻唯美,人亦傾城。

  “是不是和如今不大像?”高岑端茶走來,說完話低頭輕呷一口。她秀髮綰於腦後,鬢邊幾縷青絲卷垂。

  “是現在更有味道。”晚江如實說。

  高岑的美彷彿靜止在蔥蘢歲月,褪去嬌嫩卻沉住了風韻。何況如一個女作家所言,舊時光她本就是個美人。

  高以樊和陳元一進門時,晚江還站在原地欣賞老相片。陳元一招牌笑容陽光無敵,她同他們招手,豈料高以樊沒作搭理,繼續腳步不停地朝廚房去了。

  竈臺前高岑正在熟練翻炒,感到有人往身旁一站,配合地看了他一眼:“來了啊。”

  高以樊渾身散發着不爽的氣息:“你和她很熟悉嗎?”

  “一見如故。”

  “就你一見如故的人多。”

  高岑聽笑起來,畢竟從小到大,不論是幼兒園裏和高以樊同牀午睡的女娃娃,還是青春期時走得近的女同學,只要被她偵查到他有了愉快玩耍的異性,脾性橫如高岑這樣的姐姐,就愛動不動瞎攪和。

  但此刻她握着菜鏟子聳肩,無辜地說:“你緊張甚麼?我幹嗎了?人家替你姐我照顧粵粵,請陳元一回家喫飯,再早一點兒,還給集團盡心盡力搞過業務。今天在外頭遇見,好說歹說請她回家喫頓飯算作答謝,有何不妥?你以爲人家稀罕來?”她盯着高以樊戒備森嚴的眼神,紅脣上一記譏諷之色,“你發哪門子牢騷?”

  “你不覺得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嘛……”高岑黑瞳一轉,“是有那麼一點兒,不過,你覺得我是爲了甚麼?”

  “甚麼……”

  “你猜。”

  高以樊挫敗,叉腰在花色淺淡的地磚上來回走。

  “三十多歲的女人不打誑語,年輕人,少安毋躁。”

  “呵。”

  “我說我親愛的弟弟,有沒有人和你提過,你每次無語凝噎的時候就喜歡陰陽怪氣地‘呵呵’。”高岑輕飄飄拆了他的臺,學他語氣也“呵”了一下,回身繼續翻炒。

  “你要麼出去,要麼留這兒給我打下手。別跟尊佛似的杵着,看着煩人。”

  高以樊把手往兜裏一抄,轉步便走:“懶得理你。”

  “求之不得。”

  

  高岑懷舊做派很徹底,食飯皆用鏤刻雕花的檀木碗筷。這樣紋路細膩、棱角出清的上好筷箸晚江幾乎沒怎麼見過,不由讚歎。高岑美滋滋的,最樂見旁人歡喜她的東西:“好看吧?”

  “嗯,讓人不捨得用。”

  陳元一嚼完一塊糯米蒸排骨,吐去骨頭:“巴巴兒跑到人家民間工藝木筷匠那裏定製的,不好看都對不起您這嘔心瀝血。”

  大姐頭怎會聽不出這小子話裏的巴結,又往他碗裏夾了塊碩大的排骨:“這話中聽。”

  高岑的確懶得搭理某個彆扭的男人,不就是她自作主張請了人來喫頓飯嗎?生怕她這個姐姐從中作梗欺負了人家似的,高岑只管招待客人:“你可別爲這筷子不喫飯啊,身板瘦的,男朋友可得心疼。”

  “沒關係,我單身。”

  高岑故作喫驚:“是嘛!趕巧了,元一也單身呢!我看你倆相處挺融洽啊。”

  陳元一險些噴出飯來,賊頭賊腦觀望高以樊的動靜,後者冷靜得很。

  晚江笑哈哈的:“我比他大呢。”

  高岑四兩撥千斤:“‘女大三,抱金磚’,談戀愛當然要找元一這樣青春陽光朝氣蓬勃的男生纔有意思。像他這樣……”她戳着高以樊,“裝酷耍帥沒下限的三十歲老男人,小姑娘都不待見。”

  老天有眼,一物降一物,陳元一甩開膀子拍桌大笑起來。這下死撐若無其事的人繃不住了,在桌底朝陳元一快狠準的就是一腳。陳元一鬼哭狼嚎,嚇得粵粵小嘴吮着蜜汁雞翅甚是迷茫。高岑擦去兒子臉蛋上蹭到的醬汁,嫣然一笑:“老男人嘛,倒是適合結婚。”

  “……”

  晚江不得不佩服她,損了半圈兒親弟弟,峯迴路轉誇一句。等等,這話裏有話啊……

  高以樊眼皮一抬,見晚江杏面飛上兩抹薄粉色,心情豁然大好。高岑顧盼三人,一個羞赧、一個幼稚、一個炮灰,唯有她收放自如,不再多語。

  本以爲這頓飯能順利至結束。

  七分飽的時候,高岑接了一通電話,掛完略有不滿:“嶽寧回國了怎麼沒聽你提?”

  “忘了,怎麼了?”

  “她這會兒在樓下呢,這就要搭電梯上來。”

  “她一個人?”

  “不,還有男朋友。”

  高以樊隔着餐桌注意到晚江輕輕一顫。

  門鈴即響,高岑印了印餐布起身去應。時間緊張而對策未有,大腦運轉快不過行動,高以樊離開位置,牽起呆若木雞的晚江快步向書房去,匆忙中丟了倆字給正要說話的陳元一:“閉嘴。”

  “……”陳元一和粵粵面面相覷,“小祖宗別看着我,舅舅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

  高岑回到飯廳,見突然少了倆人,而陳元一立馬比了個噤聲手勢。高岑是何等聰明人,立即明白各中含義:“我來收拾,你把粵粵帶出去,先招待着嶽寧他們。”

  高嶽兩家三代人交情深厚,高岑在這輩裏頭年紀最長。小時候,嶽寧就成天牛皮糖似的黏着她,一旦在高以樊和陳元一那裏受到欺負,大姐頭就抓這倆臭小子扮女裝替她報仇。嶽寧只見過粵粵的照片,沒想到這小傢伙本尊更惹人愛,她歡喜地抱在懷裏親熱。

  蘇聞和陳元一正規規矩矩地在認識,嶽寧笑着對蘇聞說:“這傢伙以前沒大沒小老欺負我,你別對他太客氣。”

  “喂喂喂!有你這樣的女人嗎?挑撥離間還是仗勢欺人?”陳元一跳腳,腹誹女人一旦有了靠山就愛無理取鬧不饒人。

  蘇聞搭在嶽寧肩頭的手緊了緊,玩笑道:“是‘惡人先告狀’。”

  “你噢!”她皺起鼻子給了他一肘擊。

  高岑讓他們隨意轉轉,嶽寧便領着蘇聞參觀公寓。書房的木飾門借鑑了古式屏風,極具風味,嶽寧摸了摸質地,對蘇聞說:“岑姐念舊,喜歡老年代的東西。當初蘇禾的設計細節,我就有諮詢過她的意見。”

  他點頭,還記得最早拿到酒店設計圖紙,有被許多極爲精心考究的地方震撼。

  她旁若無人地向他依偎過去,掌心貼在他胸膛上:“以後我們的家,也交給我設計好不好?”

  是篤定會被應允,才能在祈求的口吻中不知不覺夾雜甜蜜的嬌柔。

  嶽寧望着他,這個男人,是她此生最大的叛逆嗎?她割捨掉國外的康莊前途,只是爲了能夠與他朝朝暮暮,而蘇聞很少提及這些,總得由她這女子牽頭,被閨密們當作消遣談資,幸好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每每此刻,蘇聞溫文爾雅的面容裏有太多她看不透的愁緒。他不反駁也沒意見,最後只道一聲“好”。

  “好。”

  又是這樣。嶽寧不想破壞氣氛,挽住他往回走。

  漆黑空間裏晚江貼門靠着,一門之隔的嗡嗡交談漸行漸遠。一字一諾,那聲“好”,岩石般冷峻又夢境般遼遠,振動於耳膜之上久未消弭。時光輾轉,哪怕一秒你就有可能成爲別人的風景。雲樹遙隔着我翻不過的千山,亦是你涉不盡的萬水。

  “哭甚麼?”

  “沒有啊。”

  嘴硬,眼淚都滴到他手背上了。高以樊還牽着她的手腕,冥冥中探到節奏紊亂的脈搏,也許是氛圍使然,他鬼使神差地將手輕輕下滑,帶着安慰的意圖,握住她冰冷發僵的手指。

  不是沒有牽過女人的手,友好輕攜或十指緊扣。但似乎太久沒有過此刻這般異樣的感受,掌間戰慄將他的心拖進冰窖,而他卻想窮其所有予她溫柔。

  她沒有抗拒,這讓高以樊又安心又失落。她沒有抗拒並不是因爲默許,只是無暇顧及。這樣想着,連最後那一點點安心都化爲灰燼。

  他突然很想抽支菸。

  “你怎麼知道我想躲起來的啊?”

  材質輕薄的窗簾合着,視覺習慣黑暗以後,能漸漸分辨出書房裏的擺設——書架、寫字桌、檯燈、地球儀,還有一條條卷軸。高以樊的人影即使沒在黑暗裏,依舊能見那眉骨、鼻樑、脣峯、下頜,棱角分明。他十分自然地鬆開手:“世界上的人不全像嶽寧那樣白目。不過,這樣的傻瓜往往更容易得到幸福。”

  他點到爲止。晚江伸手摸眼睛,溼漉漉一片暈在掌心裏:“不能說的祕密啊,名偵探高帥富先生。”

  這樣故作調侃的語氣,倒是變相證實了不久前那夜,他未問出口的電話號碼一事。將他最後那點不確定坐實,內心滋味竟比預料中複雜,他接納了那愚蠢的封號:“保密可以,蝦餃賠我。”

  晚江一時語塞,良久才記起來,他指的是在成記裏,自己有搶過他一隻蝦餃。她笑得肚子痛,蹲下去縮在高以樊腳邊,淚滴子越笑越多。

  “相信我,我不想哭的。不過好像還是失態了,抱歉啊。”

  “算了。”

  享過真情的人似乎都有一處軟肋,一旦觸碰就傷筋動骨。人間自是有情癡,最苦不過我爲你牽腸掛肚,可你爲其他人執迷不悟。

  她索性捏住他的褲腳搖了搖:“謝了。”

  “朋友之間不必言謝。”

  說得倒是大義凜然,高以樊也蹲下來,內心角逐片刻,還是沒有允許自己展臂擁住眼前蜷成一團的人。這安靜密閉的暗處,他該告訴誰,他日漸破土的失控,無法坐視不管她的孤立無援。

  忙碌的工作日,辦公室裏最不缺的就是咖啡味。創意企劃部的女同事大靈從隔壁部門串門回來,搜刮到了幾包速溶摩卡,見臉色不愉的田恬剛走,甩着手裏的咖啡問:“呀——誰惹咱們田姐不高興了?”

  一同事不怕死地說:“麥總唄,還能有誰?結婚甚麼的真麻煩……”

  同爲已婚人士,那種每個月總有幾天氣得想分房睡的心情,大靈深有體會:“可不是!前陣子我不也被家裏那頭豬氣得掉肉。”

  “沒見你瘦了啊……”

  “那不是後來又被他喂回去了嘛。”

  晚江雙手在鍵盤上打字,耳朵卻豎得老高:“這結了婚的女人啊,連抱怨都是甜蜜的。”

  大夥兒果斷開始瞎起鬨,鬧得大靈滿臉通紅,一時間整間屋子好不熱鬧。晚江關掉窗口,還未按下關機鍵,眼瞧大靈活絡筋骨就朝她撲過來。連忙抓起包百米衝刺般逃了出去,將大靈的吶喊甩在身後。

  晚江坐上去A大的公交車。

  畢業後留在B市工作,閒暇之餘,她和杜寶安都會回到母校看看。有時候是逛幾圈操場,有時候是喫一頓食堂,路遇那些年輕無限的面孔,青春得就像自己有過的年華。

  王老師是自己大學時代的恩師,半個月前聯繫到她,希望她能回學校給系裏的師弟師妹們做個小講座。聽起來挺嚇人的,其實也就是安排在教室裏,和學生們聊聊天,傳授傳授個人經驗。恩師的請求,自然無條件答應,配合着他們的課表請了今天上午的假,又花時間做足了功課,避免在師弟師妹們面前出糗。

  和自己並排的乘客到站,晚江便挪了位置進去。她將窗戶拉開一些,正好遇上風,有細小的沙粒吹進眼睛裏,疼得慌。晚江閉上眼睛猛眨,眼眶一下子就冒紅了。最近不知怎的,總惹得眼睛“下雨”,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粒沙。

  日前在高岑家的“躲貓貓”,被她和高以樊一起糊弄了過去,高岑也沒有太在意。她不認爲自己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卻在當時被高以樊讀出了內心的膽怯——原來他早就意識到了她和蘇聞之間有所牽連。

  她只是沒料到他會出手相助。更不曾想過的是,他願意爲此保密,即便這多半是爲了維護他青梅竹馬的利益。

  軟弱這件事,向來只能在信任的人面前纔可以暴露,也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纔會奏效。而她放縱自己在高以樊面前失了態,但她沒有說謊,她不想哭的。這些年來,兜兜轉轉也遇上過和自己示好的男人,但她還沒有從舊的感情中徹底抽身,由着那團瘴氣鬱結在心底,不加打理,得過且過。到最後,一個個對她都失了興趣。她根本沒有做好與蘇聞重遇的準備,這個橋段就轟然發生了,他重新在自己的人生中登場,帶着一個愛他、想必也是他所愛的女人。

命運又一次突襲,迎面痛擊,她好像一下子只剩下了兩個表情。二分之一的抉擇,沒辦法由衷地笑出來,於是只好隱忍地哭一次。

  到達學校,晚江隨着去上課的人潮到了廣告系所在的教學樓,王老師見她敲門進來,立刻摘掉眼鏡迎上去。像對待自己親閨女似的拉過來,從頭到腳瞅了遍:“哎呀,比上次見面的時候,瞧着又漂亮了!”

  “我說咱們王老師啊,每次一見到心愛的學生,這高度近視眼都能自帶PS。”和王老師位置相鄰的男老師打趣道,惹笑了一辦公室的人。

  晚江聞言,連忙打岔:“等等,老師您這是埋汰王老師呢,還是埋汰我啊?”

  那男老師靜默兩秒,發現自己被晚江挖了個坑,趕緊裝模作樣催促着:“要上課了啊王老師,快點兒把你這愛徒帶走!”

  因爲是全系大課,用的是大教室,烏壓壓一片人頭。她放眼望去,一張張乾淨臉龐,綻放着年輕特有的光芒。對未來翹首企盼,就像還沒徹底受過愛情的傷,還沒真正飽嘗過社會的苦難,美好得讓人豔羨。時間寶貴,她作了簡單的一個自我介紹,便進入了講課主題。

  從前以學生身份聽課,總是覺得每一分鐘都過得好慢。現在身份對調,四十五分鐘的一堂課眼看就完。師弟師妹們聽得認真,互動交流效果也好,到最後,晚江都有些意猶未盡。

  “以後大家如果有任何疑問,無論是生活上的還是學習上的,只要願意,都可以和我聯繫。”晚江將自己的聯繫方式寫在黑板上,然後抬頭看了眼上方的壁鐘,“還有幾分鐘時間,大家有甚麼想當場問的嗎?我可以現場回答。”

  舉手的人還挺多,她挑了其中幾位,有問關於參加各級比賽的,有問平時學習生活的,也有問實習方面的。最後起來提問的,是坐在中間排的一位男生,個頭不矮,剃着最顯利落感的板寸。他從王老師手裏接過話筒,輕輕一笑,嘹亮的聲音從麥克風裏盪漾出來:“師姐,請問你有男朋友嗎?”

  “……”

  全班譁然。

  前後左右的男同學們開始佩服地拍他肩膀,女生們捂嘴笑着,一雙雙眼睛集體投向了講臺上的當事人。晚江順利掉線,一面看着這位男生,一面調侃說:“縱然目前沒有,相信以後會有。”

  那男生笑得更開,是所有校園小說裏描述的,標準的陽光容顏。似乎他只是微微擬了一個弧度,就在你不安分的青春裏,印下了一枚永不泯滅的小太陽。以至於很多年以後,晚江都記得這個尋常上午,被一個悄悄關注自己許久的男生突然表白。

  “師姐,我知道現在不可以。但如果幾年後,還沒有另一個男人得到你,請你別忘了,你始終還有一個選擇。”

  高潮就此而起,幾乎將整個教室掀翻,鬨鬧中還能聽見諸如“太感人了我又相信愛情了”“在一起在一起”“姐弟戀好酷炫”等吶喊,並有學生拿出手機迅速將這起“表白門”發上了網。

  晚江心率快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沒頭沒腦地琢磨,想不到自己這副在社會翻滾多年的平凡之姿,竟然在菁菁校園裏迎來了第二春……不僅如此,還拿下了一個十分符合自己當年審美標準的陽光少年……

  所以這位小帥哥,你肯定不是大靈派來“報仇雪恨”的嗎?

  教室兩側有整排的窗戶,窗明几淨,放眼可見萬里無雲的晴好天氣,美得像是印在玻璃上的風景。綠葉在春末的陽光下蔥蘢,讓人覺得一切都是那麼來得及,似乎被風一搖曳,就是一段動人的戀情。

  

  講座結束後晚江跟着王老師回辦公室小坐。

  剛纔發生的插曲早已傳開,惹得之前那位男老師又詼諧又嚴肅地說:“晚江,你看,真理從來不怕考驗!你現在終於知道,我埋汰的是誰了吧?”

  “去去去!”王老師的抗議聲彷彿驚雷。

  A大廣告系口碑在外,和許多知名廣告公司都達成了定點實習協議。一直以來,王老師對晚江所在的麥田公司十分看好,時機成熟後,終於找了她來一起積極推進學校和麥田的合作。相關事宜進展順利,若無意外本週之內就可完成簽訂。王老師自然非常欣慰:“也是辛苦你了,爲了這事兒兩頭跑。”

  “不會啊,其實畢業以後還能爲母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這種被需要的感覺,我很享受。”晚江也不客氣,拿了辦公桌上的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裏。無論是真心還是鬧劇,她也算被剛纔那位男生激得傷了元氣,得趕緊補一補。

  “咚——咚——”

  門被敲響,晚江和王老師一同轉頭。門外站了位女生,手裏抓着一沓白紙,有點兒緊張地望着她們。

  

  中午被留下來在食堂吃了飯,以前總是抱怨又貴又難喫,素菜裏隨便擱點兒肥肉就能成葷。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哪怕再不濟,學生時代的一切也都是好的——就算是鹹得要死的青菜和幹得離奇的米飯。

  就像是一對和平分開的情侶,因着各種理由沒辦法再在一起。只要沒甚麼深仇大恨,在彼此心裏都不至於太難堪。

  離開學校,晚江馬不停蹄往廣告協會趕。再過一個月就是亞太廣告節,協會正在着手準備一大堆相關事宜。今年赴活動的團組成員人數創了新數字,選送的作品也多過往年,加上活動規則的一定量修改,事情便特別多。麥田是第二批進入協會的成員,今年照例有兩三個前輩隨團前往。晚江雖然目前還沒這個命,但在同期裏也算翹楚,麥祁便安排她過來幫幫忙,和廣告協會的老師們混個臉熟。

  整個白天幾乎腳不沾地,悲劇的是還穿了一雙快兩寸的高跟鞋。乘車過來的路上,晚江覺得一雙腳快廢了,腳踝腫脹,動一下就痛。

  她推開KFC的門,迎面就是炸雞味,其實電話里約在這裏見面,她還覺得蠻神奇的。四周一顧,終於在靠窗位置逮到了粵粵。小鬼頭正從高岑手裏咬烤翅,看見晚江過來,因爲嘴巴正忙着於是將眼睛瞪得老大。

  “小江阿姨!”

  晚江聽他油光發亮的小嘴巴喊出清脆的聲音,突然覺得渾身疲勞消失大半:“不好意思遲到了。”

  高岑將可樂遞給她,搖搖頭:“沒事兒,我早就將堵車看成一種修行。想着以後上路帶張麻將桌,遇上塞車了,就招呼前後左右的車主們一起在車頂上打幾圈。”

  晚江笑,她對高岑的崇拜似乎又上了一個臺階。

  真正的美人兒,是在這樣尋常的西式快餐店,手拿油膩雞塊毫不做作地咬着,你都會覺得氣場無方。粵粵小手捏着根薯條,蘸上番茄醬,送到晚江嘴邊。好乖,真是大方友愛的孩子,長大了肯定紳士,想跪在地上死皮賴臉求他做小丈夫的心都有了。

  高岑喂完粵粵,起身去了洗手間,回來坐下開始問晚江正事:“你說的那份東西,給我看一看。”

  晚江從包裏拿出一沓白紙,準確地說,是一份關於中國古式傢俱的創意廣告。

  當時她在辦公室遇見的女生,手裏拿的便是這個。那女孩子報名參加了B市高校間聯合舉辦的專業比賽,知道今天晚江會到學校和他們見面,於是早早想好了從師姐身上求些意見。女生的想法和表現力都十分出色新穎,從晚江的專業角度和範圍來看,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在被問及古式傢俱本身的一些細節時,晚江真是犯了難。

  隔行隔重山,她並不瞭解明末和清初的傢俱在工藝上有何區別。但是,她很快想到了高岑——因爲那天有偷聽到嶽寧說,當初蘇禾庭院的設計稿,高岑給過很多寶貴意見。

  不管怎樣,找她幫忙看看準是沒錯的。

  高岑研究得仔細,稍微瞅出個細枝末節,就見她漂亮得無須再修的眉尖似蹙非蹙,一會兒又恢復原樣。晚江和粵粵正樂此不疲地互相喂薯條,你一根我一根,很好玩似的。

  這鬼靈精小子,怎麼總能把旁人帶得和他自己一樣傻?高岑屈指彈了彈頁角:“這樣吧,晚上我回去再求教一下幾個朋友,都是收藏古式傢俱的專家,他們給的意見應該更加中肯。”

  “太好了,麻煩你費心。”

  “小事兒。”

  “啊——”

  雞塊沒拿住,在雪白的衣服上軲轆轆滾出一道鮮豔的番茄醬。粵粵盯着污漬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被驚動的高岑向他看過去,見狀,只是默默無語地與兒子四目相對。哎喲!又是他最害怕的懶洋洋的表情!粵粵噘起小嘴,眼內波光粼粼,顯得十分可憐無辜。但是小鬼頭非常明白,自己這招必S技對親切善良如小江阿姨的女人勢必管用,但在女王面前,絕對無效。

  也許是爲了捍衛自己在小江阿姨面前的男子漢氣概,女王竟然和顏悅色地對小鬼頭說:“這樣真是又髒又難看,小姑娘會討厭你的,一會兒去買套新的吧。”

  粵粵簡直喜出望外,連忙附和着:“好呀好呀!小江阿姨也要一起!”

  

  離這不遠就有一家大型兒童用品商場,國內外知名品牌都有開設專賣,服裝玩具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晚江陪着高岑和粵粵逛了整整兩層的童裝區,但仍一無所獲。其實粵粵很喜歡身上這件衣服,印着他最喜歡的卡通人物,是他叫爸爸的男人半個月前給他買的。但是高岑特別討厭粵粵穿前夫買的衣服,所以巴不得買新的將它換掉。

  “江粵小朋友,如果你眼光還是這麼高,看不中喜歡的話,咱們不如光溜溜打赤膊吧?你那小肚子還挺可愛的。”高岑抱着手臂,倚在自動扶梯的扶手上,側過臉來叫了粵粵全名。粵粵牽着晚江的手站在下面兩級,他本來就又小又矮,加上這樣的高度差,覺得媽媽越發高大威武。雖然有些詞語聽不明白,但還是小聲“噢”了一下。

  扶梯將他們升到第三層的童裝專賣,還沒走進第一家店,高岑便看見一男一女從遠處拐過來。她微不可聞一哂,嘖,這個世界,果然還是太小了。晚江正和粵粵說着話,似乎還沒發覺即將火星撞地球。高岑細細琢磨着,自己是該幫一把避過去呢,還是推一把看好戲呢?

  只是前者的話,光輝聖母似乎不是她慣有的風格,所以——

  “這麼巧。”高岑拎手袋的手揮了兩下。

  嶽寧放開蘇聞小跑過來,還沒到高岑跟前就忙不迭說:“姐你知道嘛,昨天在店裏瞧見你這身墨綠色套裝,我當時就和蘇聞說,岑姐穿起來一定好看!”

  高岑伸手在她光滑的臉上摸了一把:“那是,反正在你這丫頭片子眼裏,我呢隨便披個麻袋都好看。”

  嶽寧笑盈盈,發現站在高岑身後不遠處的人,不由大喜:“晚江,是你呀,好久不見!”

  被喚名的人慌忙從蘇聞身上調回目光,腳跟卻下意識往後移了半步。可粵粵就在這時猛地拖住她的手,一下子便迎了上去。

  沒辦法了。晚江心裏想着,回答說:“嶽寧,好久不見了。”

  高岑在一旁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多一分就假,少一分不夠真:“哎?你們之前見過面嗎?”嶽寧將那KTV相遇說了一遍,接着轉身對仍舊定在原地的蘇聞說:“你站那麼遠幹嗎啊?”

  蘇聞終於也走過來。

  這種場合拼的就是演技,一個人演好了還不成,兩個人都到位才完美,就好像實力過硬的電影明星互相同臺飆戲。在高岑看來,雖然雙方都火候不足,但至少沒有致命破綻。非得挑出一星半點兒的話,就是在她這雙毒辣的眼睛看來,倆人的笑容都有些燦爛過頭。

  “你們倆來這裏買甚麼?不會是……”

  “不是不是!我有朋友剛生了寶寶,改天要去看她,所以想準備一些禮物。”

  高岑從手袋裏摸出手機,接聽之前朝晚江說:“你看看,我可甚麼都還沒說呢,她倒怪緊張的。”

  嶽寧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趕緊蹲下去只顧和粵粵說話。

  剩下面對面站立的兩個人,在相視一笑後,各自轉開了視線。

  高岑很快講完,走回來拍嶽寧的肩膀:“我要去南邊一趟,沒開車,你送我過去。”從小到大,大姐頭的話一直被奉爲絕對指令,嶽寧沒有任何猶豫,爽快地說“好”。

  “我有點兒急事要去處理,晚江,麻煩你帶粵粵再逛一逛,我待會兒叫人過來接你們回去。”

  晚江點頭應允,嶽寧臨走前對粵粵說:“阿姨先走啦,讓叔叔留下來陪你玩兒。看上喜歡的就告訴他,知道了嗎?”

  車子從停車場裏駛出來,嶽寧將方向盤往右打,拐向了大馬路。上車後,高岑就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惹得嶽寧很是好奇:“怎麼了姐?”

  屏幕上,短信顯示發送成功。高岑把手機扔回手袋,降下車窗,晚風吹得她心情越發愉悅。

  “沒甚麼。”

真是無比糟糕的組合。

  三個人人偶似的站成一排,前後看去就是一個“凹”形。粵粵在中間仰着小腦袋,用一張呆萌的臉輪流打量兩個奇奇怪怪的大人。

  從前共你,促膝把酒,實實在在,踏入過我宇宙,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友人也好戀人也罷,其實每一種情,經歷一趟這樣的落差,你伸出手能接住的,只剩一抔淒涼。

  “走吧,買新衣服去。”還是蘇聞先開口,他把粵粵抱起來,然後看向晚江。

  她沒有迴避,有一瞬間,她在心裏苦澀地哀悼,跟前這個鈍了眼神的男人,和她愛過的那個少年,是多麼不相像。只有她知道,他有過的清亮明朗。

  像極了尋常的三口之家,蘇聞抱着粵粵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看過去,小鬼嘴一努,他便停下來問是不是看中了哪件。晚江看他倆挑得挺認真,就默默坐到了休息凳上,她俯下身揉腳踝,她的腳,真的要痛死了。

  “小朋友,你穿這幾件一定都很帥氣。阿姨不騙你噢,不然你可以問問你媽媽。”

  導購朝晚江方向指了指。粵粵飛快扭過頭,以爲是高岑回來了,末了悻悻然轉過來:“她是小江阿姨,不是我媽媽。”

  “穿上身看看吧,這幾件都試一下。”蘇聞顛顛懷裏的寶貝。

  粵粵被帶去換衣服,晚江一直被腳上的疼痛困擾,沒注意蘇聞的離開。等她發覺的時候,他已經快走到自己面前,手裏拎着一個袋子,看不明白是甚麼。他蹲下去,對晚江說:“你把鞋子換下來,先穿這個。”原來是一套親子拖鞋,大概是不能單買,所以他買了一整套。一共三雙,一樣的款式一樣的顏色,只是大小不同。毛茸茸的材質,看上去就很軟。他把女士那雙拿出來,標籤有點兒難卸,他低頭弄得很仔細。

  他蹲在她面前,這樣的角度,可以看見他頭頂的髮旋。觸手可及的距離,可她還是覺得非常遠。據說情侶之間是不能送鞋的,他們倆都沒有送過鞋給彼此,可還是分開了。仔細想想,很多故事從某句話開始,就停在了那兒,而非未完待續。一如當年,他們不過是在結束時分,就悲哀地預見了從此相見無期,再見亦是分離。

  或許,此時此刻的場景,就是一個遲來的橋段也說不定。

  蘇聞把拖鞋端端正正擺到晚江腳邊:“回家記得擦膏藥,這幾天都不要再穿高跟鞋了。”

  晚江“嗯”了一聲,趿上拖鞋,果真像踩在雲端一樣舒服:“謝謝,很好穿。”

  粵粵早就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站在那裏聽一臉羨慕的導購說:“你爸爸對女朋友真好。”

  粵粵皺起眉頭,非常非常認真地解釋:“叔叔不是我爸爸,小江阿姨是我舅舅的女朋友。”

  反正一塊錢舅舅是這麼說的。

  導購無語,貴圈真亂,虧這個小朋友能搞得清。

  “但是,我爸爸也是很好噠——”自說自話的粵粵突然眼睛一亮,喊得特別大聲,“啊呀!舅舅啊!那是我舅舅!”

  晚江腦門一轉,看見高以樊不知何時從天而降,就站在過道中央。似乎來了很久,可他們竟然完全沒有發覺。高以樊走過來,也沒問晚江怎麼了,畢竟是一目瞭然的事。

  高岑在短信裏讓他過來接人,還神神祕祕地附言說會有驚喜。如果這就是驚喜的話,他大可不必跑這一趟。這世上相信高岑說的話的人,統統都是蠢材。

  蘇聞站起來,高以樊卻越過了他,徑直走向粵粵。小鬼朝他甜甜笑着,高以樊捏一把那肉嘟嘟的臉蛋:“挑好了沒?”

  粵粵拍拍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希望從高以樊嘴裏聽到好的評價,可惜他忘了舅舅是媽媽的弟弟。

  “不好看,我們去別家。”

  導購:“……”

  高以樊帶粵粵去換衣服,結束後回到晚江和蘇聞身邊:“腳疼就不要走了,坐這裏等着,我們去那邊看。”

  他說完悄悄盯了粵粵一眼,小鬼心領神會,立馬接道:“叔叔也陪粵粵去看吧!”

  蘇聞:“好。”

  晚江目送着他們離去,高以樊抱着粵粵,蘇聞走在後面。兩個大男人帶着一個漂亮小正太逛商場甚麼的,真是怪異到讓人無法直視……

  

  最後粵粵總算買到了滿意的衣服,大概是累了的緣故,趴在高以樊肩頭昏昏欲睡。車被嶽寧開走了,蘇聞是打車走的。來時商場下面的停車場沒有車位,高以樊把車停在半條街以外的地方。晚江手裏拎着高跟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大約是自己穿拖鞋的緣故,遭到不少路人側目。

  她怪不好意思的,只想快點兒坐上車,偏偏高以樊樂於散步,不緊不慢。

  反正他也看不見,晚江對着他的後腦勺比畫了一拳。

  誰知高以樊竟轉過來,靠近她,把粵粵往她懷裏送。晚江不明就裏,但孩子的重量已經捱過來,不接住不行,唔,小鬼還挺沉的。高以樊捏捏胳膊,接着彎腰蹲下去,伸手握住晚江的腳踝。

  “喂——你要幹嗎?”

  “把拖鞋脫了。”

  “爲甚麼啊?脫了我穿啥?”

  “大街上穿拖鞋不文明,影響市容。”

  “大晚上誰看我穿甚麼啊,唉你不要捏我腳,很痛啊!”

  被高以樊扯着腳,害得她站不穩,懷裏還抱着粵粵,萬一摔跤她真要難辭其咎。經過一番掙扎,拖鞋終於成功被高以樊脫掉,然後他就把那雙剛買的拖鞋扔進了街邊的垃圾箱。

  晚江踩在堅實的大地上,氣得滿腦袋冒煙。光腳不說,還抱着個孩子,乍一看彷彿一個無家可歸的悲慘母親。

  這個兇殘的男人……

  “你不覺得現在這樣更不文明更影響市容嗎?”

  “知道了你還待在那裏幹嗎?”他走出去好幾步,摸出車鑰匙晃了晃,“再不過來我就先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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