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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水有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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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碌的半個月好不容易過去,此前的合作企劃案全程順利,漂亮收尾。麥田精心製作的戶外廣告在B市地標性區域、商業中心、各大廣場同期亮相,眼球效應甚佳,業內好評如潮。合作方在表示滿意之餘也大方表明後會有期的再合作意向。

  早上刷牙的時候,晚江的右眼皮就開始間歇性跳動。當時她滿腦子都在琢磨甚麼時間請個年假放鬆放鬆,也就沒在意,誰想到了公司後竟動真格似的愈演愈烈。

  身後一陣高跟鞋踩地聲,咚咚咚聽得人心尖打戰,晚江揉着眼睛直念阿彌陀佛。

  是田恬,神色顯得十分焦急,開門見山:“李彤出車禍了。”

  李彤是創意企劃部門的負責人,是晚江的頂頭上司,聽到這個消息她不禁瞪大眼睛:“怎麼回事?人呢?人沒事兒吧?”

  “別擔心,送到醫院了,左腿腿骨傷得比較嚴重,人沒有危險。我和老麥商量了一下,原本李彤操刀的那個電視廣告案,現在交給你接手。”

  晚江聽田恬這樣說,稍微寬了心,她思忖片刻:“只要李姐沒有意見,我隨時可以把案子接過來。”

  “已經通過電話,樂森的案子非常重要,她也覺得交給你比較放心。”田恬遞過來一份文件夾,“這是李彤先前擬好的企劃,你抓緊時間熟悉一下。下午要跑一趟樂森,去和他們的人接洽,現在也只能你去了。”

  晚江接過來翻閱了幾頁,點頭道:“我明白。”

  大抵是被麥祁說中,今年是麥田的發達年。前腳國外大牌心滿意足地剛走,後腳樂森這樣掛牌上市的商業地產集團也拋來了橄欖枝。李彤對樂森廣場下季度的電視廣告規劃定位明確、條理清晰,晚江很快吸收完畢。午餐時間她給李彤打去慰問電話,望她好好養傷,早日回來叉腰肌拍桌板,工作上的事都不必擔心。匆忙對付完午飯,晚江開始着手準備去樂森的事宜。

  

  樂森集團處在B市寸土寸金的CBD地段,寫字樓鱗次櫛比,建築設計風格鮮明,夜景更是璀璨。晚江仰望高樓頂處的集團Logo,不知站在那樣高的地方,俯瞰這片繁榮的中央商務區是何等過癮。

  總經理助理姓劉,斯斯文文的眼鏡男,和晚江年紀相仿。劉知旬遣人給他們上了茶,湯色紅濃明亮,香氣獨特陳香,是上好的普洱。晚江呷了一口,味道的確甘香醇厚。她端着茶杯細細地嗅,嫋嫋熱氣揮散,朦朦朧朧間只見會議室的門被打開,有人在幾人的簇擁之下走來。樂森總經理大步邁向他們的位置,環視全場的時候卻錯過了晚江驚愕的神情:“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文件一一派發,所有人都專注地審閱,唯獨會議桌這頭的晚江,端着那盞普洱茶愣神。對方廣告部經理向他們詢問細節,同事見晚江沒反應,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晚江一回神,瓷杯碰在碟子上發出尖銳的聲響,會議桌那頭的人終於抬頭。

  四目相對。

  晚江快他一秒別開,站起來:“各位好,相信我們總經理已與貴公司做好了溝通,我是此次廣告案新的負責人——陸晚江。”她拿起文件,“接下來的時間,請允許我對這份企劃進行詳細解說……”

  方纔的失態彷彿只是一個小插曲,晚江很快進入工作狀態。她今天穿件乳白色真絲襯衫,圓形黑色小領,下面着一條略高腰的黑褲,整個人大方幹練。她手拿着企劃書,結合同步演示的PPT,有條不紊地闡述着企劃書的核心理念與價值輸出,完全不似半個月前撥錯電話時的狼狽,以及偶遇時的尷尬。她和高以樊之間隔着長形會議桌,偶爾有一兩次眼神交匯,都是極爲短暫的瞬間。高以樊半身前傾在會議桌上,兩手交叉抵脣,目光專注,沒人曉得他其實有稍微的走神。

  “我們會盡快根據腳本製作早期廣告版本,也會第一時間提交給你們過目。”雙方研討結束,晚江最後說道。

  宣佈散會,與會人員魚貫而出,剩下晚江和同事整理資料。她直覺有人朝這邊走過來,果然是那天替她付錢的男人,不,應該說,是樂森總經理纔對。

  “陸小姐。”

  晚江向他點頭:“您好。”

  “高以樊。”他伸出手道。

  晚江禮貌回握:“沒想到是您。”

  “我也很意外。”他說,“你總是讓我很意外。”

  話裏有話,晚江不用猜都知道他暗指甚麼,她只好說:“請高總放心,本人工作態度還算專業。”

  高以樊想到她在會議上的表現:“當然。”

  畢竟不夠相熟,不過寥寥寒暄。劉知旬提醒他四十分鐘後還有個會議要開,幸好這時同事喊她,晚江揣着文件袋和高以樊道別。他看她小跑出去,後腦勺扎着的馬尾一跳一跳,纔對劉知旬應了一聲“好”。

  右眼皮一直跳到杜寶安下班回家。

  彼時晚江還在廚房炒菜,青尖椒一下鍋,油煙辣得人淚眼婆娑。杜寶安短信裏說饞尖椒牛柳,她下了班就巴巴地直奔超市,真是供了尊開葷的菩薩。

  電飯煲蒸汽噴香,剛跳到保溫指示燈,便是一陣開鎖聲。杜寶安邊脫外衫邊嚷嚷:“我在一樓都能聞見,這味兒可勁兒香。”

  餐桌上一葷一素一湯,晚江盛好兩碗米飯過來,杜寶安正把一條牛柳往嘴裏送,狗腿至極:“好喫!真棒!”

  飯間是閒聊扯淡的好時機。

  “還記得半個月前我和你說的‘蛋糕門’嗎?那個替我付錢的男人,居然是樂森的總經理。”

  “我……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

  “我擦,這種好事兒都讓你撞上了?不過話說回來,你給這樣的人物充、話、費,聽着都嫌慫!”

  “的確有些砢磣……”

  晚江嚥下一口米飯,突然杜寶安想起甚麼,十分淡定地說:“噢對,差點兒忘記說,我辭職了。”

  晚江的第二口米飯就這樣噎在喉嚨裏了,灌了半碗湯才緩過來,白眼都來不及翻:“你開玩笑呢吧?你都換了幾份工作了?談戀愛要有這頻率你都能成達人!”

  杜寶安“嘁”了一聲:“準你這麼多年只念一個蘇聞,就不准我一個人樂得逍遙自在了?”

  沒料到她會提蘇聞。

  “瞧瞧瞧瞧,說到他你就跟吃了癟似的。”杜寶安深覺氣氛不對,話鋒一轉,“我早就不想幹了。那猥瑣的死禿驢成天變着法兒壓榨我,拿着我的業績孝敬他胸大無腦的小情人,我受得了嗎?那天把辭職信往他桌上一拍別提多解氣!而且,呵呵呵呵……”

  “幹嗎?”

  “我終於圓了長久以來的夢——把他腦袋上那頂萌系假髮給掀了。”

  “……”

  晚江將襟前收拾完畢起身去洗碗,她焦慮地揉着太陽穴,這改明兒就是家門口被潑了狗血她都不會覺得稀奇。

  於是乎這些天,杜寶安索性做起了宅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睡衣裝束搭一頭雞窩似的亂髮一整天。晚江出門前試探着問:“不出去找找工作嗎?”

  沒有迴音,幾秒鐘後,從杜寶安房間裏傳來連連看倆方塊成功對接後唰唰唰的音效聲……

  她永遠有辦法讓晚江掀桌,或者像現在這樣摔門而去。

  今天要給樂森送早期廣告版本,晚江隻身來到樂森大樓,除了對方廣告部人員,沒見到此次親自跟進企劃的高以樊。

  “抱歉,陸小姐,老闆今天抱病在家,沒有來公司。”

  劉知旬這樣認真致歉倒讓晚江不好意思:“不不不,並沒有關係。”

  劉知旬一笑,右臉有淺淺的酒窩:“不過我正要給老闆送東西,陸小姐有沒有甚麼需要我一併帶過去的?”

  “不用了,生病還是安穩休息爲好。何況有些方面可能需要細談,我可以等高總康復後再來。”

  “那不如請陸小姐隨我去一趟,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這事耽誤不得。老闆向來工作優先,想必陸小姐也不希望他因此惱我工作態度散漫。”

  晚江本能覺得這不合適,業務往來是工作需要,除此之外不該有過分接觸。可是劉知旬說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實在讓人拒絕不得。

  

  高以樊住在本城以東一處地段甚佳的寓所,整個小區綠化環境極好,安謐而不喧囂。當初開盤形式低調,但並不意味着門檻低廉,住戶大多身家優越。劉知旬按響門鈴,高以樊親自來開的門,他穿着灰色套頭線衫和棉質居家褲,有些迷茫地站在門內。

  晚江見他臉色難看,精神萎靡,和先前衣冠楚楚的樣子甚是不同。高以樊不由得疑惑,在這種情況下又見到她,他不得不再一次感到意外。

  屋子裏頭這時傳來詢問:“是誰啊?”

  門開得很大,晚江看見高以樊後面一個裸着上身的男人,膚色健康,腹肌勻稱,端着一杯牛奶正要走過來。晚江愕然,然後非常多的想法在腦子裏爆炸了……

  這……

  她機械地扭過頭去瞄身旁人,劉知旬只是頷首扶了扶眼鏡,晚江自動將這舉動定義成——“落寞”。當下,她只想做一個撫額的表情:唉,Boss抱恙私會半裸男,專情小助理當場捉姦甚麼的,太虐心太悲情太血腥了,嘖,她不該出現在這個畫面裏的。

  三人站在門口太久,高以樊終於側過身子:“進來吧。”

  屋內裝修是簡約現代的北歐風格,崇尚原木韻味的傢俱沒有多餘的雕花紋飾,整個客廳色彩淺淡,清爽潔淨。高以樊給他們倒了水,在晚江對面坐下。那個半裸男人已經穿上了衣服,吹着口哨走過來搭訕,笑起來一口白牙:“嗨!女士,你好!”

  “你好……”

  高以樊捏捏眉心,無力地說:“陳元一,沒事的話趕緊走人。”

  陳元一“嘁”了一聲,在櫃檯上拿了錢包鑰匙,悻悻然離去。

  高以樊高燒未退,晚江坐在他對面都能聽見沉重的呼吸聲。他一臉疲態,嘴脣乾燥,臉上還有不正常的紅暈,晚江忍不住勸說:“高總,身體要緊,要不還是休息吧。”

  他翻過一頁A4紙,眼睛還鎖定在表格上的數據欄:“沒事。”

  劉知旬也加入勸導陣營:“老闆,需不需要請張大夫來一趟?”

  “不用。”

  真是倔強,晚江不好再說甚麼,便不再作聲。

  覈對報表的時候,劉知旬才發現漏拿了一份,只好驅車趕回公司去取。於是寬敞的客廳頓時只留下一對男女,昏昏沉沉的高以樊將頭枕在沙發背上,一條胳膊擱在額頭上閉目養神。晚江看見他線條陽剛的下頜和微動的喉結,線衫領口很大,露了半邊鎖骨。整個空間一時只剩下他冗長的呼吸聲,他聲音沙啞地說:“那是我表弟,你不要想太多。”

  “……”

  半晌過後,被一語中的的晚江驚天動地咳了起來。

  她堪堪掩飾好自己的失態,正襟危坐:“高總,您誤會了,我並沒有想甚麼。”

  高以樊不再說話,嘴角扯出類似暗笑的弧度。想到之前她看見陳元一時驚悚的表情,以及在三個男人身上輪番徘徊的眼珠子,那腦袋瓜子估計都架構出亂七八糟的故事大綱了,還死不承認。

  晚江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忙問:“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往左。”

  她磨蹭半天才從洗手間裏出來,客廳裏卻空無一人。冒昧轉到臥室外頭,晚江這才瞧見高以樊,他整個人趴在牀上,被子揉作一團壓在身下。大抵是實在扛不住,來不及合上門就撲上牀了。晚江想和他道別,立在門外說:“高總,今天多有打擾,我這就先回公司了,祝您早日康復。”

  但牀上的人不見絲毫動靜,晚江不由得心中一沉:“高總?高總?”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晚江驚悚了,她深覺這是拿包走人的好時機,可又擔心這病人真出岔子,人家劉知旬走前還暗示她好好看着老闆。晚江暴躁地抓抓腦袋,硬着頭皮走進高以樊的臥室。

  專屬於男人的清冽氣息迎面襲來,晚江沒有亂瞧,一路踱到牀邊,跪下去悄悄伸出食指探了探:鼻息滾燙,還有氣……

  她試探着推搡高以樊的肩膀:“高總,聽得見我說話嗎?高總,高……”

  他突然就那樣睜開眼睛,臥室裏拉着窗簾光線極暗,他在發燒,可眼神清明,瞳仁黑似深海。離得有些近,晚江沒被嚇到,反而被這樣的目光捲進了奇怪的渦流。而他只是沉默凝視,其實頭疼得快炸開,卻一心想要看清楚眼前人。一雙杏兒眼,眉似柳葉,他發現她鼻尖上有粒小痣,儘管他才見她第三面。臉形不算很好,但膚色晶瑩白皙,微施粉澤。

  唉,這個女人其實算不上美,只是……

  他差點兒又掉進那個得不出結論的怪圈,問:“你用甚麼牌子的香水?”

  晚江一怔,如實說:“我今天沒用香水。”

  “可是明明有香味……”他聲音越說越淡,伸手撈了晚江鬢邊的一縷頭髮,“唔,是這個。”

  “……”

  他的舉動讓晚江猛地渾身發僵,心險些跳出嗓子眼兒。這男人恐怕真的燒糊塗了,行爲舉止都有些異常,晚江懇請道:“高總,我看還是請那位張大夫來一趟吧,這樣下去會燒壞腦子的。”

  “燒壞腦子?”

  “對,不開玩笑。”

  沒想到他反而哧哧笑起來,一時半會兒沒個停歇。晚江無語,私下以爲自己遭到藐視,面上一紅,不是不騰火:“笑甚麼?大夫你愛看不看。”

  “咳,咳……”高以樊撐坐起來,隨手耙了耙亂糟糟的頭髮,“嗯,和我這樣說話就好,不必左一聲高總右一聲您的。”

  “……”晚江焦慮地別過臉去:完了,這廝真是燒糊塗了。

  外頭傳來門鈴聲,高以樊爬下牀晃悠悠去開門,晚江腿腳麻利地跑到客廳拿好自己的東西。她和劉知旬打了個照面,剛邁出門,想想又轉過來對他說:“你——綁他——去醫院。”

  劉知旬僵着脖子點頭應允。

  怎麼回事?這哪還是那個又恭敬又客套的陸小姐,他離開的短短時間裏,到底發生了甚麼?

日漸暖和的季節,是詩裏最美的人間四月天。在如此宜人的時節裏宅家十多天的杜寶安終於決定拉自己出去曬曬。晚江下班回來,見杜寶安屋子裏的衣服攤了滿牀,不由得“喲”了一聲,湊到鏡前打量正在化眼線的杜寶安:“您這是終於要出關了呀。”

  “起開起開。”遮得她都看不見鏡子了。

  “要出去?時尚派對還是生日宴會?”

  杜寶安對比了一下兩隻眼睛的妝,幽幽地說:“同學會。”

  “噗——”

  晚江樂了,怪不得沒穿甚麼抹胸小禮服。杜寶安起身,站在晚江面前擺了幾個非常浮誇的姿勢:“這樣打扮OK嗎?”

  黑色Leggings裹着杜寶安的小細腿,過膝駝色褶裙,加一件長款菸灰外套,晚江中肯地評價:“知性又有女人味。”

  杜寶安打了個響指表示贊同。

  “一個同學會,竟然驚動了你百年不穿的裙子?”

  杜寶安開始打理自己蓬鬆的蘑菇頭:“你不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說,同學會和相親是能畫等號的嗎?”

  “咦,你不一個人樂得逍遙自在了?”

  “春天都來了,我不過跟隨一下春的氣息。”

  “嗬,這春天可是都快過了。五一要來了,你怎麼不跟隨一下勞動人們最光榮。”

  

  杜寶安不在家喫,晚江就簡單弄了個蛋炒飯,也吭哧吭哧喫得賊香。其實她晚上也要出門,杜寶安生日將近可禮物還沒着落。晚江舀了一勺飯放在嘴裏,邊嚼邊從錢夾抽出一張閃亮的黃金VIP卡。說起來,前些天劉知旬替他老闆來麥田接洽業務,順便慰問這邊的團隊——人人一份樂森廣場黃金VIP卡,連李彤的份都沒落下,依然得體從容:“微薄之禮,不成敬意。”

  其實那天離開高以樊寓所後,還沒再見過他們。晚江想到那病號,決定問候一下:“高總還好嗎?”

  “是。陸小姐的關心我會轉達給老闆。”

  “呃,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劉知旬不再說甚麼,一貫的言笑晏晏。

  晚江把玩着手上的卡,小小感嘆,以前逛樂森打死也想不到現在竟會結識它的老闆,果然無數人事的變化孕育在時間的胚胎裏。她見過高以樊攏共不過幾次,他那類人吧,都是儀表堂堂大方慷慨,青年才俊有品多金。上次倒是讓人大跌眼鏡,不僅一語道破她那點兒花花腸子,連言行舉止都鬼使神差,害她破功。

  那是一種雖然他們不夠熟識,但也彷彿不再陌生的錯覺。她老是有意無意想起他突然睜開眼睛的情景,那目光深沉無瀾,卻又飽含一些她不確定的神色。他像是有疑惑,又似爲無解而懊惱。

  夜色中的城市華燈璀璨,霓虹交錯流離。晚江出了地鐵站直奔商場頂層,那裏進駐了各國時尚大牌,她已經琢磨好斥巨資給杜寶安買一套法國頂尖品牌的內衣。閨蜜就是無盡地嫌棄打擊、氣得跳腳咬牙,但是你仍然是想給她最好的、對她最好的那個人。

  店內氛圍溫馨甜蜜,光線朦朧而曖昧。三三兩兩的顧客,導購在一旁盡心服務。晚江被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性感內衣亂花眼,蕾絲鏤空、柔軟羽毛、透明薄紗……她一個女人竟然也沒來由害羞,婉言拒絕了想要幫忙的導購。晚江邊琢磨着杜寶安平日裏的喜好,邊挑選適合她的款式,深紫色還是玫紅色的,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深紫色的適合你。”

  站在一側的女客人這樣建議她。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孔雀藍的復古襯衫配筆直闊腿褲,大波浪黑髮與嬌豔紅脣,炭黑劍眉,整個人氣場與周遭景緻那樣不同,散發着舊時年代的氣息,脫俗亮眼。她身上有一種若有似無的淡香,晚江形容不好,但斷定不是香水。那女人一笑,嫵媚動人,然後轉過去繼續挑選。

  晚江無端着了迷,這時身後響起男人的嗓音:“你挑好了沒,陳元一說粵粵鬧着要你快回家。”

  晚江轉頭看見高以樊走近,兩人均是一怔。那位女客人倒是悠然自若,也沒抬頭:“不急。”

  他說:“真巧。”

  晚江對他點了點頭,高岑這才揚起臉,有些意外:“你們認識?”

  高以樊沒作答,目光倒是一寸一寸往下移,最後落到晚江手上,默默瞧了一會兒。高岑這個離婚女人買性感內衣是爲了取悅自己,那,她呢?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想太多,雲淡風輕地說:“深紫色的適合你。”

  “……”

  喂,他們到底是在多尷尬的地點相遇了?晚江恨不得立馬找個地洞鑽進去!高以樊卻不放過她,墨黑眼眸若有似無地掃過晚江前胸,萬般誠懇地建議:“不過可能要拿小一號?”

  “……”

  晚江嘴角抽搐,深刻意識到自己遇上了傳說中的晴天霹靂。一百個小人在她心裏咆哮:高以樊,你就是個假正經的腹黑,你故意的吧故意的吧?她將一口牙咬得咯咯響,半晌磨出一句話:“我給別人買……”

  他聽聞她這樣說,不知爲何眉間舒展:“這樣啊。”

  他們之間的互動,被高岑一眼不落地盡收眼底。她很少看見這個渾蛋弟弟和她以外的女性耍貧嘴,覺得十分新奇。儘管店裏光線不明瞭,但高岑捕捉到高以樊悄然變化的神色,嘖嘖,有意思。於是她面對晚江,滿臉笑意,嘴上卻是在對高以樊說:“你怎麼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別讓人家姑娘誤會我是你太太。”

  晚江囧:“我……”

  “我姐姐,高岑。這位是陸晚江陸小姐。”

  高岑點點頭,稍稍邁了小步湊近晚江,低聲說:“這小子臉上沾我光我就不計較了,但不想被人說我選男人沒有品位。”

  晚江瞧高岑一眼,這樣近的距離也不見瑕疵,眼神嫵媚如絲,美人就是美人。她體味到話裏的意思,被逗笑起來。

  這時包裏手機振動起來,她朝高岑微微致歉,退了兩步去接電話。

  高岑慢悠悠收回目光,她抬手將弟弟西裝領子上黏着的一丁白點有一下沒一下拍掉,高以樊不悅:“你想說甚麼?”

  “你猜。”

  那邊晚江付完款,走過來匆匆道別:“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

  沒想到高以樊會說送她,晚江本能拒絕:“不用了,不用麻煩,我打車就好。”

  高岑瞅一眼腕錶,說:“這個時段不大容易打到車,既然有急事,還是讓高以樊開車送你更快些。”

  晚江覺得自己被下了蠱,美人一說話她的大腦就停止運轉。

  高岑見狀,便自作主張地提過晚江手裏的袋子交到高以樊手上,意味深長地說:“那陸小姐就拜託你了,我親愛的好弟弟。”

坐在高以樊的車裏,兩人一時無語。車內有恬淡的杜松香,清新木質味,十分好聞。他專注地開車,問:“要不要聽音樂?”

  “好。”

  尋常的《You are the sunshine of my life》,活潑輕快的藍調風格,配上慵懶柔軟的唱腔,聽得人身心放鬆。沉悶氣氛也緩緩消散,晚江倚着車背問:“你喜歡這樣的音樂?”

  “還好,開車的時候比較適合。”

  “我以爲會是西洋古典音樂甚麼的。”

  “噢,我比較喜歡李斯特的作品,你呢?”

  “呃,咱們不聊這個了好吧。”她的素養和認知勉強停留在能分辨貝多芬和莫扎特長相的水平,“我主聽流行歌曲……”

  他一哂:“我也聽的。”

  “不是吧,按理說你這樣的人不是不屑於這些的嗎?”

  “誰說的?”

  “小說啊,小說裏的富家子弟都是高檔次那一卦。”

  “呵呵……”高以樊淺淺地笑,“你的潛臺詞是——裝X吧。”

  晚江一愣,半秒後捧腹大笑,一雙杏兒眼笑得肆意而狡黠,彷彿可以猜到那透白的臉頰有隱隱紅潤。高以樊心底悄悄悸動,這般側顏,他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了。他默默無語,改看反光鏡裏的情況。

  “你詞彙量很可以的嘛。”

  算誇讚嗎?高以樊自嘲地笑了笑。

  兩人因這玩笑逐漸放鬆開來,一來二去間,也打開了話匣子,聊了不少奇聞趣事。最後他將車穩穩地停在路邊,兩條胳膊架在方向盤上,語氣有點兒鬱悶:“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小說裏虛無縹緲的影子,我沒有那麼高不可攀。”他的聲線醇厚,每個音的結尾都莫名撩人。

  兩人相視良久,最後還是高以樊開口提醒:“你到了。”

  “噢!”晚江這纔想起自己還有要事,剛纔聊得太High都沒注意,趕緊邊下車邊道謝邊說再見,關上車門匆匆離去。

  在震耳欲聾的KTV裏找到方纔電話中說的包間,晚江敲門。沒有回應,她便抬手推開。包廂很大,門口位置看不到太多人,只聽得見陣陣鼓掌、口哨和起鬨。彩色LED效果燈滿屋子地閃,液晶大屏幕放着被關了原唱的MV,前面有一對相擁而立的男女。豐盈窈窕的女人雙手摟在男人脖頸上,仰着年輕姣好的容顏,男人溫柔地俯下首去,是十分匹配的身高差。

  他們在接吻。

  漫天嘈雜鬨鬧,彩燈閃耀,他們旁若無人,沉浸在彼此的愛意裏溫情地親吻着。

  晚江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窺視者,進退兩難。正在這時,對門沙發上有人發現了她,嘹亮一喊:“晚江!”

  怎麼好像一切都不對了。

  整個包間驀地就安靜下來,只餘那份音樂伴奏。杜寶安從她看不見的角落裏跳出來,見是她無二,霎時面如土灰,只是喃喃道:“你怎麼來了?”

  那對男女早已停下動作,晚江只顧打量杜寶安,錯過了那男人瞬間僵住的背影。電話裏那人說杜寶安喝醉了讓她過來接,可眼前人沒有半分醉意,她問:“你不是醉了嗎?”

  杜寶安已經走到晚江面前,一雙冷意十足的手握上來,嚇了晚江一跳。

  杜寶安說:“我沒有喝酒。”

  “咦,可是剛剛有人打……”

  她話未完,可再也說不下去。

  背對着她的男人轉過身來。

  他們之間離了四五米遠,他們之間隔了這麼些年。縱使他隱在光影斑駁裏,她卻一眼辨別出他的容貌,清眉星目,玉面溫文。以爲記憶瀕死,此刻卻發了狂似的瘋竄。她覺得喉嚨發緊,衝上來一股血腥味,刺激得她眼眶熾熱。她曾經那樣苦苦忍耐過、煎熬過。捨不得那些年,只是最最喜歡的人,怎麼也停止不了愛意的人,已經不在身邊。她不敢眨眼,哪怕只一下,都擔心會有眼淚掉下來。

  原來他亦是錯愕的,怔在原地無言以對。只是那無言裏究竟幾分詫異幾分無謂,她無心再去探究。她心情複雜地看着他身側的女人,那個女人依偎在他懷裏,剛剛與他結束一次纏綿的親吻。

  那女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襯衫領子,問:“是誰呀?”

  這究竟是誰對誰的殘忍。

  杜寶安握着晚江的手越來越緊,她心裏慌得要死,她壓根兒就沒想到今天會見到蘇聞。他明明人在國外也甚少知道消息,晚飯的時候他帶着女伴進來,震得杜寶安血壓噌噌噌飆高。她已經決定不在晚江面前提起半字,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可她的傻姑娘,怎麼就尋着過來,親自往自己心口上插了一刀。

  杜寶安覺得自己都想哭。晚江該有多難受,是她害了她,杜寶安抖着嗓音喊她。

  “我沒事。”心酸太多次,早已學會掩飾,她反手握住杜寶安的手,“是我糊塗,別人一說你醉我就信了。你‘杜千杯’甚麼時候醉過,我怎麼連這點常識都忘了。”

  她們已心知肚明,晚江望了一眼剛纔喊她的女人,果然是杜寶安他們班的團支書。杜寶安壓低聲音罵了句髒話,晚江驚覺不妙,那眼神裏分明嗖嗖嗖地放出“我要揍她”的信號,晚江連忙緊緊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這場合不該更混亂。

  其餘的人見是晚江,都非常自知之明地開始活絡氣氛,吆喝着她一起過來坐。蘇聞身旁的女人沒有等到答案,也不追問,總之是他們都認識的人就對了。她和晚江視線一對,彼此點頭致意。

  晚江哄着杜寶安過去坐,杜寶安看着她,惱火之餘全是愧疚。她想說“好”,剛到嘴邊話鋒一轉:“哎,你找誰?”

  晚江循着杜寶安的示意往後望,她身後的逆光裏是高以樊的剪影。

  “這個落在了我車上。”

  他提着內衣品牌顯眼的袋子,此時此刻晚江也沒工夫不好意思,接過來道了謝。她覺得頭大,怎麼每次在KTV都能出各種亂子。高以樊沒回話,他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但顯然他出現的不是時候,他更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更加驚人的事情。挽着蘇聞的女人帶着訝異表情出聲:“高以樊?”

  高以樊罕見地頓住:“嶽寧,你怎麼回國了?”

  好嘛,冤家路窄、新歡舊愛、青梅竹馬,今晚上真是趕巧地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在座的大夥兒都認得晚江,對她和蘇聞的過往一清二楚。他們本是人人豔羨的模範情侶,後來風流雲散勞燕分飛,雖不明緣由,但心底到底惋惜。沒人主動提起那些不愉快,已讓晚江很是感激。

  叫嶽寧的女人夾在蘇聞和高以樊中間,興奮得無以復加。故人相見分外親熱,聊得相當投機,而蘇聞從方纔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全場最嘚瑟的該屬團支書女士了,她站在屏幕前唱了一首又一首悲傷情歌。晚江無奈,不就是當年沒能追到蘇聞,而蘇聞和她在一起了,竟然記恨到現在。團支書女士過足了癮,切了歌,走到晚江面前把話筒塞給她,熱烈邀請:“來來來!晚江,別乾坐着,唱歌吧!”

  杜寶安咬牙切齒地警告:“找抽呢?”

  團支書女士不爲所動,提高嗓門吆喝:“晚江要爲大家獻唱一曲,掌聲在哪裏?”

  一羣不明真相的善良男同學幫了倒忙,晚江在熱烈的鼓舞聲中走到屏幕前,苦笑地看着昔日情敵給她點的歌。

  ……

  後來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 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 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錯過就不在

  ……

  寫歌的人假正經,聽歌的人最無情。唱歌的人,不知心中何景。晚江睜着眼睛,側臉在屏幕前明滅交映,高以樊淡淡注視。她的嗓音不尖銳也不甜美,是獨特的豐厚細緻,沒有多餘的小動作,只是攥着話筒,將一詞一句熨到人心上。這個女人明明前一秒還樂不可支地嘲諷他詞彙量豐富,此刻這樣神傷是爲哪般。

  或許只有杜寶安明白,眼睜睜看着晚江努力忘卻的傷口被重新撕開示人。而她,還要疼得不被發覺。

  ……

  你都如何回憶我

  帶着笑或是很沉默

  這些年來 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

  沉浸在晚江歌聲裏的不止一人,嶽寧都有些癡迷了,她有所感悟地對蘇聞說:“我一直覺得這是整首歌最悲傷的地方。”

  “是嗎?”

  嶽寧很篤定地點頭,又說:“她唱得很好對不對?”

  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蘇聞望着那個背影,以前她老是抱怨自己胖沒有杜寶安苗條,其實他一直覺得很健康,而如今她身形這樣單薄。方纔聽到她名字的剎那,他滿心最悲愴的念頭,不是今時今刻忽見,而是直到今時今刻,上蒼對他們交錯的人生,在賜予緣分的同時依然沒有忘記殘忍。他眼睛裏有情緒在翻湧,他不敢看她,亦不再看她。

……

永遠不會再重來

  有一個男孩愛着那個女孩

  ……

  一曲畢了,有清清落落的掌聲從角落裏響起,然後帶起一片。晚江看見高以樊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趕忙別過眼去。

  嶽寧眼裏蓄有細碎的光,她沒管那麼多,起身牽了晚江過來坐在她和高以樊中間,崇拜地說:“你唱歌真好聽,很打動人,你看我……”她指指自己的眼睛,“你可別笑我淚點低。”

  晚江瞧着她,是光潔乾淨的素顏。標準的鵝蛋臉,五官分開來看卻也尋常,湊在一起倒美得很有韻味。心裏不免溢出絲絲酸楚,她想過很多次,這些年,如果有,那會是怎樣的女人陪在蘇聞身邊,與他愛意綿綿,論及婚嫁。這個女人現在就在自己眼前,泛着淚光說被自己打動。而她不能流出血淚來,告訴這個女人自己有多心痛。

  “不會,謝謝你喜歡。”

  “我聽高以樊說你叫‘晚江’,我從小就喜歡名字好聽的人,而且你歌又唱得那麼好。你大概覺得我自來熟,但你真的投我眼緣。”

  高以樊在一側按着太陽穴補充:“她性格就這樣的。”

  晚江點頭,倒是坦率的女人。蘇聞坐在嶽寧的另一旁,和她只隔一人,她到底是體會了甚麼叫作咫尺天涯。這樣的距離不殘酷,隔在中間的女人,現在擁有他,才最殘酷。

  杜寶安在對面突然插話:“嶽寧,你這麼說,讓我們這些名字難聽唱歌又爛的人怎麼活啊,是吧團支書?”對方自然是隨聲附和,嶽寧忙說:“不會啊,你的名字挺好聽的,寶氣安康,多好的寓意。”

  杜寶安聽了呵呵直樂:“哎喲,我從前怎麼沒發覺,被你這樣一說,感覺好像是比咱們團支書有水平耶!”

  團支書女士那臉唰就綠了。大夥兒都曉得杜寶安嘴皮子賤,只當無傷大雅的玩笑,獨剩對方氣得變了臉形。

  冤家路窄的報了仇,新歡和舊愛成了朋友,青梅竹馬的沒能聊一宿。角兒再多的場子也有收的時候,這KTV,短時間內晚江是不打算再來了。杜寶安挽着她昏昏欲睡,夜風吹着有些涼意,這會兒的士又少,她想了想,對高以樊說:“你方不方便送我們?”

  末了又加一句“我請你喫消夜”。

  高以樊莞爾,見她似已神色如常,悄悄收好滿腹疑慮:“成交。”

  蘇聞和嶽寧走在後頭,踏出KTV大門看見晚江和杜寶安上了高以樊的車。

  “這小子怎麼趕着投胎似的來去匆匆,打個招呼再走都等不及。”

  蘇聞遠遠望着車子載着晚江沒入夜幕,最後小到連尾燈也不見。

  “看甚麼?”

  “沒有。”

  小區門口一百米遠的成記小喫,十一二點人最多。三十多平方米的店鋪,七八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大多是下夜班的和附近住戶,噼裏啪啦的雜談聲蓋過了電視里正在轉播的球賽。杜寶安聽說要喫消夜,死活不肯坐在車裏睡覺,於是現在三個人擠在狹小的空間裏,面面相覷。晚江和杜寶安是習慣生活喧囂的人,可這西裝革履的樂森小老闆往這兒一坐,他一米範圍內是異於常人的氣場,像微服民間百姓疾苦的君主。

  “這是我們這片兒最有口碑的店,看着挺小,但其實味道很好的……”

  高以樊拿了一次性筷子,把上頭的毛刺刷掉遞給兩位女士:“我念中學的時候,學校後門有很多這樣的小喫店,經常下了晚自習和室友去覓食。”他三下五除二化解了某人的尷尬。

  老闆娘端上蝦餃,籠子冒着熱氣,蝦仁兒若隱若現,晶瑩剔透。味道的確很棒,饞得杜寶安要吞了自己的舌頭,沒顧上高以樊瞄了她一眼的小動作,然後他悄悄貼近晚江:“是買給她的?”

  他突然這樣親暱,晚江下意識閃躲,睜大眼睛釋放出“甚麼”的信號。

  不過,兩秒後她就自行領悟了……

  這男人,簡直……晚江一惱,夾了他籠子裏的一隻蝦餃塞進嘴裏。

  “喂,你幹嗎?”

  她鼓着腮幫子口齒不清地說:“怎麼,你打我啊。”

  奇了怪了,她心情低落得很,可一遇上高以樊犯貧,她就抑制不住跟他擡槓。趕巧老闆娘端着牛腩面線過來,看見這幕,抿嘴笑得甚歡:“小夥子讓着點兒喲,這捨不得蝦餃套不着姑娘。”店裏觀看球賽的食客因爲進了一球炸開了鍋,嘈雜中晚江漏聽了甚麼,還咧着嘴衝高以樊嘚瑟:“哪,你聽見了?”

  老闆娘樂得五官都皺成一塊兒了,拍拍高以樊的肩膀走掉了。

  高以樊挪過自己那份面線,埋頭喝口熱湯,把自己那籠蝦餃推給她。晚江沒發覺哪裏不對,小小享受了回Boss大人的妥協。

  

  回到家,這睏意被飽意打壓了五成,晚江把禮物拿到杜寶安眼前,努努嘴:“不許不喜歡。”

  杜寶安沒接,晚江拿她沒轍,雙手輕輕環上她的背,問:“我今天晚上有沒有很塌臺?”

  “沒有,可圈可點。”

  “那不就結了。”

  “不難過?”

  “嗯……”

  “喂。”

  “好吧,他比從前成熟也更有男人味,我沒出息地被震住了,行了吧?”

  “是嗎?我怎麼覺得相較之下,那姓高的更勝一籌。”

  “會嗎?”

  “嗯,你把他追到手好不好,以後我逛樂森就可以橫着走了。”

  “……”典型的賣友求榮。

  片刻靜默。

  “晚江,你不用難過更無須膽怯,你沒有對不起蘇聞,是他辜負了你的情深。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大街都是!”

  “不是的,他沒有錯。我們是和平分手。”

  沒有誰辜負誰,只是那段愛終究無法再撐下去。這些年,她輾轉在這座城市的各處,人羣際遇裏已看透太多分合離散。有些人不愛卻要綁在一起受折磨,有些人深愛但沒能逃過無疾而終。也沒人曉得,那些終於幸福的人裏,誰又曾經被愛情要過命。

  她和蘇聞,他們已經不是最可憐。

  她的聲音低下去:“終究是我愧對於蘇家。”

  杜寶安話到嘴邊:“可是……”

  “不說了。”晚江捋順杜寶安那一頭亂毛,把袋子塞到她手裏:“快,換上。我要親自驗貨。”

  杜寶安咬住舌尖,把滿腹話語都吞回去,才重新說:“這會不會太殘酷?”

  “甚麼?”

  “你知道我從沒想過要用身體打擊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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