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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願意做我的影子嗎 作者:傅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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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試過和自己的鏡像對比過吧,細看之下,你笑它也笑。

你試過給自己的號碼打一次吧,接通之後,你說它也說。

你試過對自己的影子思考過吧,愣在那裏,你停它也停。

得病的那一天,我覺得這是屬於我的末日了,別急着嘲笑,這並非是韓劇裏常有的癌症,而是水痘。

被迫在家一個星期,落下的課程肯定不止一節兩節,回去後作業肯定要如數補齊。但我最痛苦的不是那水痘,抑或是堆積如山的作業,而是我會在這一個星期內無法看見他。

高中的時候才長水痘,這樣很可笑吧,我每天都不敢看鏡子裏的自己被水痘攻擊是個甚麼樣子。躺在牀上只想它們早些散去,自己的樣子不要太大地改變,至少站在他的面前不會突兀,甚至會有些順眼,好似夢裏在黑暗時常相見的姑娘。

只能在暗處朦朧相見。

他或許是從未知道過我的,唯一能跟他聯繫起來的地方,就是擁有同一個時段的體育課。

他穿着洗白了的校服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而我坐在遠處科學樓的長階梯上讀着龍應臺的《目送》。

太多的籃球技巧籃球花式我並不是很懂,只是讀到文章的深處,聽到對面女生拍手喊叫的聲音就能知道他表現得很好,有時我也會抬起頭望向那邊,可是他永遠不會給我一個回眸。

沒關係,他的不回眸反而增添了我出場的神祕。或許把有一天我會站在他的面前,送他一本我最愛的《目送》,他微微一笑接過。我轉過身來指着地下問他,你願意做我的影子嗎?

能看見他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現在這種奢侈又被惱人的水痘奪去一個星期,你能說不遺憾嗎?

如果已經成爲了遺憾,自己又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最乾脆的做法就是做別的有意義的事轉移注意力——只能是好好學習。但是這四個字並沒有給我太大的動力。

左手一本數學書,右手一本英語書,看了幾分鐘後頭開始發脹,不知是書本對我施予了緊箍咒,還是出水痘後會發生的症狀之一。

無限循環着直線不是相交就是平行這個定理。

不由得設問,我跟他的故事無限延長後將是前者還是後者?幻想着前者發生的可能性,身體卻在抗議,水痘都出來了還胡思亂想?

無聊的時候我開始數起手臂上的水痘,比哪個長得更好看,每數一個水痘就幻想一個跟他的故事,每日不斷,直至全身的水痘都消失了爲止。

水痘消散後回到學校,無疑是讓我紅了一把。同桌嘰嘰喳喳地問我出水痘的感覺。她是皮膚很白粉嫩無暇的女生,卻對於出水痘這件事出奇的熱衷。

“沒有甚麼感覺,就是等的時間有點漫長。”女生聽後無趣地撇撇嘴盯着課本去了。不過就此而得罪她可不好,沒上的課還得拜託她給我補上。雖然會被無情地罵出“笨蛋”“白癡”“蠢貨”這類的詞語,只要你虛心聽教,她還是會給你講吓去。

“你怎麼這麼笨呀,畫個座標軸不就能求出a的長度了嗎?”我想,用公式法也會得到同樣的結果吧,但沒有說出來,用橡皮擦掉寫到一半的過程,按照她說的方法重做一遍推斷。

她沒有耐心看着我一步一步地來,拿起飯盒跟着她的幾個好友去了飯堂,三五成羣。

教室裏靜悄悄的,我把頭頂的風扇開關都關掉,認真地做起數學來,九科之中最無能的。把每個公式都往上套過一遍,仍是不能解決。乾脆趴在桌子上,數學書豎起來放在前面,隨手撕掉一張草稿紙描畫他的背影。

挺拔的身軀在草稿紙中獨樹一幟,修長的手指和略大的手心包裹着籃球,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沒有一絲陰暗的地方。我不會給他添上影子,因爲他的影子就是我自己,於千百人之中能一眼看見他,望着他的背影,我不跟上去,只默默地留在原地做他背後的影子。

“請問,那個……”整個班裏只有我一個人,是讓他始料未及的情況。我依舊低着頭,數學書應聲而倒,卻能分辨出那是他的聲音,低沉而動聽,是剛過了變聲期後他的聲音。

“你如果找班長,他不在的,正如你所見整個班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緊張着,但發出的是鎮定的聲音,單獨面對他的情景我已臆想過很多次,所以才能熟練地對他用這種語調說出這樣的話。

“不是,我找你們班那個出水痘的那個同學。”我告誡自己不要抬頭,開始害怕水痘實則還尚未好得完全,憑空地把他給嚇壞了。

“我有一本書想送給她,我放在這裏了,她回來後請幫我轉交吧。”我聽到腳步移動的聲音,隨後他似乎又想起甚麼,腳步聲又近了。原來是回來對着趴在桌子上用數學書捂住臉和草稿紙的我,由衷地說了聲謝謝。

腳步聲慢慢地變小,我猜測他不會再回來,拿掉覆在臉上的數學書,跑到窗臺邊拿起他說要給我的書。

是《目送》!

我摩挲着封面的兩個字,所有的話語哽咽在了喉嚨,他一定知道我。

後來他的背影我是真的再也抓不到了,他畢業那天戴着大紅花代表學生們發言。他是高三的學長,今年考上了重點大學,老師和家長都滿意地望着他,稱讚他的才華。

只有我清楚他的孤獨。

他會在下雨的時候用左手撐傘,歪斜着讓雨水流到前面遮住別人共撐一傘的畫面。他會在喫飯的時候多去買一雙筷子,試試雙手開攻的妙處。此刻,他就在班級的隊伍裏被拎了出來做所謂的演講,高三誰都要耐得住寂寞誰都得經受得了孤獨。

他離開校門那天,我偷偷逃了一節課,帶着他送我的《目送》。

我離他從來沒有這麼近過,可笑的是還有一米一的距離,初中時物理學過的成年人平均一步的距離。

他轉後頭臨別前看這裏最後一眼,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操場上依舊有人在打球,科學樓的長階梯上會有女生讀書。

或許是沒有看見我吧,他微微一笑,像極了我曾經幻想的畫面。隨後他再也沒有轉過頭來,走出了校園。

淡漠的身影跟夕陽共色,我終於是看見了他身下的影子,目送着它越來越小,直至不見。

遺憾的是我還沒有把數學考試及格的消息與他分享,遺憾的是我還沒有把我的《目送》送給他,遺憾的是我還沒有看見他給我的回眸。可是,影子會懂甚麼遺憾?天暗下來連影子都會離開你。

轉過身去,身下的影子隨着我一同走向那無盡的路,再也沒有其他存在的東西。

黑暗之中我聽見一個聲音,低沉而動聽。

他對我說,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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