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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久童話 作者:臧心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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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和公主從此一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桃源街是我至今去過最美麗的地方。小蹙站在路口一塊巨大的石頭旁邊面對剛剛來到桃源街的我笑。她的熱情使我幾乎以爲自己在來到這裏之前失去了記憶,忘記了自己曾有這樣的摯友。

“你也來這裏結婚麼?”她問。

我不知道該認真回答還是讓自己顯得更矜持一些。

小蹙在我出聲之前緩慢踱着步子離開。

小蹙是個不願結婚的老姑娘,因此我纔可以頻繁地在桃源街上見到她,她在路口向我揮手的時候,我仍爲她曾無視我的事情耿耿於懷。可是冬天的時候如果站在街上無所事事實在太過奇怪,我們不得不找些話題來說。我問小蹙是否坐過三條街道外的大摩天輪。“我上次到那裏去時,摩天輪已經像一隻快要壞掉的時鐘,時不時地停頓一下。”小蹙說。

這裏冬天的風總比別處更加猛烈,小蹙逆風而站,風不斷灌進她的嘴巴。最終她像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把兩片嘴脣打開又合攏,洋娃娃的裙子像秋天懸在樹上的葉子一樣撲簌簌地抖動着,我只能看見她在風中彎下腰。

大概是爲了報復,我在小蹙彎腰的時候悄悄離開。我向着教堂的方向走去,教堂的尖塔突兀的分開了桃源街的天空。大片的雲被塞在那道好看的縫隙中,它們互相擁擠着纔不至於像棉花糖一樣從高高的木棍上跌下。桃源街上的婚禮令我感興趣,觀看婚禮的人太多,我甚至在人羣中發現了從前的同學橘之。她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發現了我,然後像魚一樣遊過了排列整齊的人們。

橘之並算不上我熟悉的人,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對着迎面而來的橘之露出微笑。橘之在我上次與她分別之前喜歡過許多的男孩,可惜他們的共同點是最終拋棄了她。就在我思索的時間裏,橘之已經經過喧鬧的女孩子和安靜的座椅。她挽起我的胳膊,說道:“你也知道了嗎?據說在桃源街結婚的人們都可以得到永遠的幸福。”

橘之張合的嘴脣是像葡萄一樣的深紫色。從這點就可以看出,橘之並不是一個好女孩,我想。我直到那時仍不喜歡橘之,但我們還是一同在教堂帶到傍晚,我們看了好多場不同的婚禮,直到對交換戒指和接吻完全麻木,我們才互相告別。

“我第一次來到桃源街的教堂時十分害怕,我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只好自己麻木的坐在最後一排那離神聖與愛最遠的地方,教堂就像是一隻不斷輸送着幸福的泵,我不能分辨時間,也不確定這有力的泵將在甚麼時刻停下有規律的收縮與舒張,因而心生恐慌。”在黃昏裏同我告別的橘之終於再次開啓了紫色的嘴脣,“我從未想過這樣粗鄙的自己也能像這樣出現在教堂裏。可你知道嗎,就在那天,我在教堂的花窗玻璃中看見了自己。我的影子出現得並不突兀,她只是與教堂融爲一體,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來。由此我堅信自己也能在桃源街得到幸福,我留了下來。”

據說橘之在與我分別的後一天便結了婚,可惜在那之後我並未再次見到過橘之。當我再次想起橘之時,我總覺得她像一個迫不及待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樣,急不可耐地將自己獻給幸福。

那之後我又頻繁地在路口與小蹙相遇,風相對小些的時候我們喫着彼此的點心,卻仍無法找到可以暢談的共同話題,只好在微妙和逐漸美好的尷尬氛圍中喫光點心,各自回家。

我不知道在桃源街是否還有人同我一樣幾乎能夠每天遇見小蹙。小蹙已經算是我在這裏的一個朋友。因此當我遇到我那高大的新郎時,我決定將我要結婚的消息第一個告訴小蹙。我們在路口碰面,那兒並不是一個好地方,我總感覺路口的風能輕易斷送我們之間本應更長的對話。

這也許是我在獲得幸福之前與小蹙的最後一次對話,我決定要更加地重視它。我解救了被風纏繞在路口的小蹙,並請她來到我在桃源街的家。

“後天你有空參加我的婚禮嗎?”我問。

“恐怕不行,”她說,“因爲明天我就要結婚了。”

我在小蹙說了告辭後便送她離開。大概是我們呆在暖和的屋子裏喝了酒的緣故,我的頭腦因熱而脹了起來,我甚至忘記了問她爲何突然不再排斥結婚。我們的談話照樣簡短,甚麼都沒有被改變。

我因希冀幸福而變得忙碌起來。我打翻了自己的化妝品,又讓那裏面半透明的液體浸溼了我的頭紗,我也丟失了我那件像紙一樣脆弱和潔白的婚紗。它失蹤於有三扇花紋木門的衣櫃中,我堅信。因此我在被整齊掛起的衣服中尋找着它,那些我擁有的裙子與裙子、外套與外套,都像花朵一般染着鮮豔的顏色,我將它們栽種在地板上,它們綠,它們藍,它們紫,它們紅,但它們中沒有一件是脆弱和純潔的白色。

我很快在流淌着斑斕色彩的花叢中睡去,我用一整個夜晚來期待與籌劃我的婚禮,因此我需要在小蹙的婚禮即將到來之前躺進被色彩圍住的花叢中休息一下。我絲毫沒有注意到冬季裏罕見的一縷陽光已經拜訪過我與我的鮮花衣服們,它劃過我的頸部和胸膛,最後在手臂上留下一條小小的光影絲帶。我仍然睏倦,在我輕輕合着雙眼的時間裏,陽光已經懶於繼續等待我,它不屑地離開了我,也離開了桃源街所有的人們。

當我再次醒來時,自己仍是一個未曾化妝、沒有頭紗也沒有潔白禮服的新娘,但不同的是我已經錯過了小蹙的婚禮。新郎開始敲着我的門,他每敲三下便停歇一會,儘量讓手指的關節與門合作,奏出更好聽的聲音。當我打開砰砰作響的門時,我才突然地意識到,新的一天到來了,我不再是一個等待幸福的人,因爲今天是我的婚禮,我略過了小蹙的幸福,直接迎來了今天的婚禮。

新郎小牧挺拔地站在門前,風從他的身體兩側吹進來,像一雙孤僻的大手將我擁抱了起來,我因爲慌張失措而變得傷心。“我丟失了自己的婚紗。”我哭着對小牧說。

小牧沒有進屋,因此也沒能看見我用衣服所堆砌的美麗花叢。他只是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對我說:“你就在這裏化好妝等待我吧,我去爲你買一件更美的婚紗。”

小牧轉身堅定地走開了,他沒有關上門,因此我仍能感受到寒風經過。我想起了小蹙,我應該爲錯過婚禮而向她道歉,於是我抬腳,由位於桃源街的家走上了桃源街。

我只知道路口位於教堂的反方向,於是我抬頭看了看教堂的尖塔和被尖塔劃開的縫隙,然後與它們背道而行。

我正朝向着的地方大概是我無比喜愛的東方,我胡亂地猜測着。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那麼我便可以這樣說——我在桃源街的東邊遇見了瘋子小熱。

桃源街東邊的信號燈始終是紅色的,紅燈像一顆健碩的心臟一般不斷跳動,堅毅錫兵似的小熱站在燈下。

小熱在一年前開始了瘋瘋癲癲,據已經結婚的小蹙說,這皆是因爲在小熱的婚禮上他的新娘匆忙離開了。據喜歡在教堂裏嘰嘰喳喳的橘之說,新娘像是在婚禮中被小熱趕出來的,然而最後瘋了的人卻是小熱。

我像個學生似的站了很長一會兒才確定對面那盞信號燈早已壞掉,於是我破壞了規則和程序,徑直穿越了馬路。

小熱的病好了很多,他也已不再像從前那樣瘋了,他變成了一位詩人。因此,當我遇見他時便絲毫不害怕地微笑着向他問了好。“小熱。你看見了小蹙嗎?”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立刻停止了將喝進去的風小口小口吐出來的動作。

“我叫小涼。”他用琥珀色眼睛看着我說。我沒想到自己竟會叫錯他的名字。我因此而變得愧疚和疑惑,這份愧疚和疑惑使得我認爲自己應該站在這裏同小涼說一會兒話來補償我的失誤。 “今天我就要結婚了,你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嗎?”我問。小涼忽然換上一副更加悲傷的神情看着我。“恭喜你”,他很小聲地說,“就讓我爲你朗誦8首詩來作爲禮物吧。

我被小涼突如其來的熱情嚇壞了,我尚未完成向小蹙道歉的計劃,於是提議讓小涼同我一起走到小蹙時常出現的路口。小涼手中寫滿詩歌的稿紙在路口的風中沙沙作響,風不顧一切地鑽入小涼的眼睛,他閉上雙眼,憑着記憶背出破碎的句子。

秤砣似的小涼背完最後一個字,沉甸甸的詩句從他的身體中脫離出去,他變得像一張畫紙一樣輕,輕輕地倒在地上,重重地發出聲響。我順着他倒下的方向看去,路向前延伸,卻始終不見小蹙。

小涼不一會兒便掙扎着爬起來。“你爲何一定要找到小蹙呢?”他不再揹着詩,手中的稿紙也不知飛舞到了何處去,“或許她今天不會再出現在這裏了。”

我仰起頭又看見被教堂尖塔劃破的縫隙。雲彩是烏黑的,大朵大朵的烏黑出現在縫隙中。

小牧也來到了路口,他懷抱玫瑰紅色的婚紗瀟灑走過永不變綠的信號燈。我想向他奔跑去,可小涼背出的詩像魔咒一般進入了我的身體,不屬於我的東西延伸、吸附到了皮膚與血液的各個位置,我也變成了笨重的秤砣,只能等待着小牧緩緩向我走來。

“走吧,去結婚。”小牧說

不,等等,我仍未見到小蹙。於是我執拗地站在原地。“我還沒有見到小蹙,我無法安心結婚。”我說。

我又仰起頭,這次我沒有看到雲與縫隙,它們現在在我的身後,我無法挪動自己的身子因此無法確定雲們是否變得更烏黑了些,是否黑得快要哭出淚來。

“你無法再從桃源街的任何角落見到小蹙了。”小牧說。

“爲甚麼?”我問。

“難道你忘記了嗎?桃源街是童話一樣的世界。愛人過上幸福生活後時間就靜止在那一刻,童話中的幸福沒有未來。在桃源街結了婚的我們都只有依靠着一瞬間的幸福來爲不存在的未來取暖。”

“你還結婚嗎?”小牧問。

虛弱如白紙的小涼再次倒向地上,這次他沒有堅強地爬起來,我聽見他在我的身後溫軟、悲愴地哭起來。

“你還結婚嗎?”小牧重複着他的問題。

你還結婚嗎?你還結婚嗎?

我呆呆的停住了,即使詩歌的魔力已經慢慢消除,我仍靜止不動。

小牧慢慢走來,懷裏的婚紗亦在毫無規則地隨風擺動。他抱着玫紅色的婚紗,就如同擁抱着一大簇蓬鬆的火焰,火焰的邊緣向內捲曲,它那搖曳着的舌頭盲目地舞蹈着,像是要溫暖起我們遙不可及的幸福。

王子與公主幸福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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