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街聽戲
沈瀅秋站在迴廊,單手撐在漆紅的柱子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戲班子一開嗓,用不了多久李堇圻就會騎着快馬從長街上經過,引得一衆女子爲他歡呼爲他癡迷。
沈瀅秋未着脂粉的臉上素白,一雙眸子卻清亮極了。
“佩環,去請幾位姑娘隨我一同出去聽戲。”
雖已過了隆冬寒霜天,可這枝頭仍未有半點兒綠意,光禿禿的樹杈上停着幾隻灰雀。有人走近,灰雀“唰”地飛遠。
沈瀅秋盯着身側這幾位姑娘,一片淺粉薄紅中,唯有沈芷蘭一襲青衫。
便半開玩笑似的說道:“我曉得二妹妹愛靜雅,可日後還是儘量穿的得體些,免得被外人說咱們沈府苛待庶女,竟連一件冬裝也捨不得置辦。”
沈芷蘭那張小臉青了又白,默言半晌,才擠出笑容來,“嫡姐說的是……”
她強忍着這口氣,待會兒定要尋個機會報復回來。
出了府門,長街上熱鬧非凡,兩旁的重檐建築物上掛滿了紅燈籠。
戲臺子上有人在唱戲,“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臺下衆人聽入迷,不少人也跟着哼了出聲。
一羣姑娘家走過來,領頭的那人下巴微抬,眼中盡數是傲氣。
“快瞧,這不是沈知縣的嫡女沈瀅秋嗎?!”
“可不是嘛,這陣仗,除了囂張跋扈的沈大小姐之外,還能有誰。”
沈瀅秋朝着那兩個聒噪多舌的人看了一眼。
百姓們一下子就讓了條路出來。
正合了沈瀅秋的意,她快步往戲臺子的位置走去。
臺下站着一個披着玄色鶴氅的男子,他面容清癯,眉眼精緻,整個人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沈瀅秋的動作一滯,神情微變。
男子似有所覺,目光朝她瞥來,眼底淡漠,沒有探究的塵俗氣。
臺上唱戲人五彩蝶衣,更襯得其氣質清冷,仿若一輪皓月。
不,不該是他,他出生門閥貴族,官居一品,位高權重,怎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蘄州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
沈瀅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往空位一坐,放下心猿意馬的雜念,取了一塊核桃糕小口喫,白玉似的指尖在桌上敲。
“咣噹——”
只見有個陶罐從空中飛來。
沈瀅秋自知躲不過,側身偏了幾分,只受了點輕傷。
佩環險些魂飛魄散,忙衝了上去,“姑娘,沒事吧?”
“求姑娘饒命……”戲班主駭的要命,臉色煞白。
沈瀅秋將才見一抹鵝黃衣角從酒樓的紅柱旁匆忙閃過,而沈芷蘭身邊的春香又不見蹤影,頓時心中明瞭。
這就是沈芷蘭,心狠手辣,且報復心極強。
只可惜她再也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沈瀅秋了!
“好大的膽子!你們竟敢傷了知縣嫡女,當心人頭不保!”沈芷蘭厲聲呵斥,一句話就將全部罪責推到了這些人身上。
“嫡姐,要我說就該把這些卑賤的戲子全都抓起來,狠狠地拷打一番……”
“二妹妹果然厲害,只需一眼便看出是誰扔的這罐子了。”沈瀅秋話頭一轉,又道:“還是說,這罐子本就是二妹妹派人丟的呢?”
“嫡姐懷疑是我動的手腳?!”沈芷蘭扯了腰間的絹帕抹淚,磕絆地說道:“我自幼以嫡姐爲尊,又怎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來。”
沈瀅秋勾了下脣角,又來,她纔不喫這一套。
“好妹妹,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瀅秋笑得從容,“那依着妹妹的意思,這傷了我的人該如何處置纔好?”
沈芷蘭陰狠的目光從跪下的戲班主身上劃過,“這些卑賤的下民就該受些皮肉之苦,不如讓父親身邊的夏衙役將他們都帶走,並處以剜刑,也好讓旁人知曉得罪了嫡姐是個甚麼下場。”
好狠毒的心。
這樣一來,既讓沈知縣知曉沈瀅秋枉顧法律,又將沈瀅秋的惡名散播了出去。
若真聽了沈芷蘭的話,沈瀅秋的名聲就真的敗盡了。
“妹妹說的真好,畢竟扔陶罐那人是衝着我性命來的,就該處以剜刑,只是春香到底跟了妹妹這麼多年……唉,罷了,以後清明叫人給她多燒些香燭紙錢吧……”沈瀅秋嘆息着輕晃了下頭,示意佩環去衙門叫人過來。
“甚麼?!”沈芷蘭愣住,該死,這個賤人是不是察覺到了甚麼。
“嫡姐莫不是還因上次落水一事記恨我?妹妹不該貪生怕死,哪怕不會浮水也該跳下去救嫡姐的……你打我罵我,我都毫無怨言,可春香是無辜的,求嫡姐開恩,放她一條生路。”
沈芷蘭噗通一聲,竟然當衆跪下。
“沈瀅秋,不准你欺負蘭兒!”青年騎紅鬃馬朝着這邊疾馳過來,他身穿橙黃色暗紋交領,眉眼間是掩不住的風華。
李堇圻翻身下馬,胸口因憤怒而微微起伏,馬鞭直抵沈瀅秋的鼻尖,壓低了聲音道:“要不是看在蘭兒的面子上,我真想狠狠甩你一鞭子。”
同爲知縣之女,怎麼差別這樣大。
“李郎,你別怪嫡姐,她只是在氣頭上罷了,待我向她磕頭道歉,哄她開心便好了……”沈芷蘭淚眼婆娑地望着李堇圻,看起來楚楚可憐。
李堇圻心尖一軟,“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扶起沈芷蘭,柔聲道:“蘭兒莫要怕,我隨你一同回府,待我向沈大人說明情況後,他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丟人現眼的東西。”
沈瀅秋抬頭,看到的卻是一雙充斥着恨意的眸子。
她爲了李堇圻機關算盡,散盡家財,可最後只換來了背叛。
“只怕待會兒丟人現眼的人是你們。”
沈瀅秋冷笑了聲,道:“佩環,我們回府。”
廳堂中裝飾極爲講究,牆面上懸掛幾副山水墨畫,地上擺放着一個銀鏤空香爐,煙波縷縷。
見沈瀅秋進來,沈知縣皺了下眉,不愉地問道:“你來作甚?”
“晚輩貿然前來拜訪,還請沈大人莫怪。”李堇圻扶着沈芷蘭從身後冒了出來,隨後朝着沈知縣拱手行禮。
沈知縣這纔開懷大笑,道:“老夫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
“賢侄快請上坐。”
“沈大人客氣了。”李堇圻沒推辭,他乃將軍嫡子,身份貴重,自然坐得這個位置。
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沈知縣問道:“不知賢侄今日來,所爲何事?”
李堇圻看了眼一旁的沈瀅秋,莫怪他如市井婦人般多舌,實在是這個女人太放肆了,他一定要給她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