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笛風客棧5
紅衣老者這才收回緊緊盯住她手中骨笛的目光,以金屬般的聲音道:“好別緻的笛子,可是祖傳的?”
蒙敏飛速一轉念,立即道:“不是,是掌櫃的在他人手中買來的,雖不值幾個錢,但他倒是很喜歡。”
蒙敏見紅衣老者的目光有些奇怪,所以沒有如實相告。
紅衣老者“嗯”了一聲,又看了骨笛一眼,生硬地向蒙敏笑了笑,道:“沒想到入秋了我的那間屋中還有蚊蟲,想要些艾草薰一薰,卻沒尋着夥計。”
蒙敏心知他所說的並非真話,自也不點破,而是道:“怠慢老伯了,我這便去找艾草。”
紅衣老者卻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其實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用怕甚麼蚊蟲。”
邊說邊退,又向蒙敏生硬一笑,徑自走開了。
蒙敏的眉頭卻越鎖越緊!
她將骨笛舉起,放近了仔細地看,但見骨笛悄然散射着幽幽的光亮,充滿了難言的神祕!
十年來,蒙敏從未覺得這骨笛有甚麼神祕,但此時她卻隱隱地感覺到,這骨笛背後也許隱藏着許多不爲人知的東西!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娘——”
蒙敏身軀不由一震,一時竟不知應答,而淚水卻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這是牧野棲的聲音!
從牧野棲會叫“娘”時起,蒙敏已不知聽牧野棲多少次呼喚她,但此次她覺得這一聲呼喚是那般的親切,以至於讓她情難自禁……
恍惚間,牧野棲又喚了一聲,同時夾着葉飛飛的聲音:“敏姐……”
兩人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惶然不安,定是葉飛飛擔心蒙敏已有甚麼差錯了!
蒙敏回過神來,趕緊應了一聲,飛快地向門外跑去,她是那麼急於見到牧野棲與葉飛飛,以至於忘了把骨笛掛回原處,竟就那麼抓在手中,向外面衝了出去!
當蒙敏看到葉飛飛牽着牧野棲的手站在那叢竹子下面的時候,一股熱熱的東西一下子由心間升起,她喉頭一硬,鼻子一酸,竟有熱淚滴落!
誰會想到如此易動感情的人,在十年前曾是一個S手?一個曾被人稱作“有血有肉的兵器”之S手?
如今,在蒙敏的身上再難找到一絲S手的冷血與冷漠,她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賢妻與良母!
賢妻、良母總是容易落淚的。
而葉飛飛的眼睛也有些紅紅的,她說了一聲:“敏姐……”便只知望着蒙敏欣慰地笑了。
含着淚的笑原來是這般感人!
蒙敏先前見牧野棲遲遲不歸,心急如焚,此時見愛兒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之欣喜自是難以言喻!
她不由彎下腰來,仔細地端詳着自己的兒子,同時用手去牽牧野棲的手。
不料她的手剛碰到牧野棲的左手時,牧野棲“啊”了一聲,竟把手閃開了。
蒙敏一怔,驚道:“棲兒,怎麼了?”
“沒……沒甚麼。”牧野棲有些閃爍其辭地道。
知子莫若母,蒙敏見牧野棲神色有異,心知他一定有甚麼事瞞着自己,當下沉聲道:“把手伸出來讓娘看一看!”
平時她對牧野棲慈愛有加,可一旦她要訓斥兒子時,牧野棲仍是極爲敬畏,當下牧野棲只好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蒙敏一看,心猛地一震:只見牧野棲的左手手腕處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劃痕,雖然劃痕並不深,但也已有血滲出,與牧野棲白皙的皮膚相襯之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沒等蒙敏發問,牧野棲低聲辯解道:“孩兒沒有打架……”
他似乎很怕蒙敏的責備。
蒙敏已看出這道傷口不會是利器劃出的,也不像是摔破的!若在平時,對這樣並不十分嚴重的傷口,也許她還不會太在意,但今日卻是不同!
這時,葉飛飛已在一旁替牧野棲解釋道:“敏姐,這道傷口是被一隻猴子抓的。”
蒙敏一怔,驚疑地道:“猴子?”
葉飛飛道:“阿火去將棲兒接回來的途中恰好見一大羣人圍着看一個人耍猴,棲兒終是孩子心性,便要擠進去看,阿火拗不過他,便同意了。不料那隻猴子突然沒來由地野性大發,飛竄過來把棲兒的手給抓傷了,好在猴主及時上前,纔沒有出更大的意外,正當阿火與那人論理的當兒,我恰好找到了他們。”
蒙敏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道:“耍猴的人……野性大發……”
似乎在思索着甚麼,神色頗爲凝重。
牧野棲擔心母親責怪他貪玩,便道:“孩兒不痛,阿火叔已去給我抓藥了,用不了幾天就會沒事的。”
蒙敏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娘不會怪你,你把手再給娘看看。”
牧野棲很聽話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出,蒙敏託着他的手,仔細地察看着他的傷口。
葉飛飛心中一動,低聲道:“敏姐,難道你覺得棲兒被猴抓傷有蹊蹺之處嗎?”
蒙敏緩緩地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今我們需得處處小心!”
正說話間,阿火已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中捏了一包東西,想必便是治牧野棲手上傷口的藥吧。
果然,阿火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把藥遞給蒙敏,道:“小的該死,沒照顧好小主人。這……這是小的去藥店裏抓來的藥。”
蒙敏心知阿火等三個夥計對她及牧野靜風忠心耿耿,倘若這時候責備他幾句,他定會極爲內疚,於是她淡淡地道:“不礙事的,小孩子皮肉賤,不需幾天便會好的。”
阿火不停地拭着自己臉上的汗,也不知是跑的,還是心裏惶急所致。聽女主人這麼說,他心中頓時寬慰了不少。
蒙敏又道:“阿火,你去大根那邊幫忙吧。”
阿火“哎”了一聲,又拭了一把汗,趕緊走開了。
見阿火離開後,蒙敏將手中的藥掂了掂,忽然一揚手,“撲通”一聲,竟把藥扔進了水溝中!
葉飛飛喫驚不小!
她也知道蒙敏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就算是因阿火有錯而害得牧野棲受了傷,她也不會記恨他的,何況牧野棲是被野性大發的猴子所傷?
但她卻實在不明白蒙敏爲甚麼要把這包藥拋入水溝中!
蒙敏彷彿看出了葉飛飛的疑惑,她道:“我當然不會是因爲記恨阿火才如此做的。我之所以不用阿火的藥,只是因爲擔心這也許會是他人故意設下的圈套,設下計謀的人以爲我一定會去藥店中抓藥,我卻偏要自己去採摘草藥,倘若真有人暗中設計,至少在這一環節上已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葉飛飛怔怔地聽蒙敏說完這一番話,恍惚間,她感覺到那個冰雪聰明、足智多謀的“敏兒”又出現了。此時的蒙敏已不再像一個熱情好客的客棧老闆娘!
蒙敏忽然想起了甚麼,道:“葉姑娘,你爲甚麼又回到客棧中來?”
葉飛飛笑了笑,道:“如果我不回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是無法安心的。”
頓了頓,又道:“如果把棲兒一個人留在外面,我又不放心,想必敏姐你也不會放心的!”
蒙敏輕嘆了一聲,緩緩地道:“不錯。”
這時,忽聽得牧野棲有些不安地低聲道:“娘……那人好古怪!”
蒙敏見牧野棲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身後,立即回頭!
牧野棲所說的人赫然便是那身着黑衣的年輕人!
本是一直微垂着頭的年輕人此時頭已抬起,烏黑的散發自然向兩邊分去,現出了他一直讓人難以看清的臉容!
他有一隻眼睛赫然是瞎的!只是平時他一直微閉着另一隻眼睛,所以很難發現這一點而已!
而他僅存的那隻眼睛此時正挾着一種奇異的光芒投向這邊!
他的目光凝視之處,赫然又是蒙敏手中的骨笛!
蒙敏在見了黑衣年輕人的目光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惶急,竟把骨笛也帶出來了。
此時再作掩飾顯然已經遲了,蒙敏便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卻是暗自懊惱!
她已相信這隻骨笛的確有不同尋常之處!
否則今天的幾個來歷奇怪之人,不會都不約而同地對它感興趣!
難道這隻骨笛有不可思議的身分?
若是如此,蒙敏反倒沒有甚麼可以擔心的了,因爲她可以爲一家人的平靜安寧而毫不猶豫地把這支骨笛雙手奉送!
雖然骨笛是牧野靜風之父傳給他的,但蒙敏相信牧野靜風如果面對這種情況,也會作如此選擇的。
蒙敏以輕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對葉飛飛道:“你帶着棲兒到我房中去吧,沒事便不要出來了。”
頓了頓,又說了一個很奇怪的字:“牆。”
牆?
“牆”是甚麼意思?蒙敏爲甚麼要把話說得如此簡單,以至於簡單到不成句子?
這豈非很難聽懂?
或是她如此說的目的本就是爲了不讓別人聽懂?
無論如何,至少葉飛飛聽懂了,她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牽着牧野棲的手向蒙敏的屋子走去。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慢慢地滑入黃昏,客棧最爲忙碌的時辰也將到了!
蒙敏看了看手中的骨笛,此刻她已感覺到這支骨笛已成了一個巨大的累贅,如果她把它帶在身邊,那麼她便時刻都會感到不自在!
但如今她已只能把它帶在身邊!
甚至幾乎可以說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她當着黑衣年輕人的面,把骨笛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蒙敏在心中道:“該是迎客的時候了。無論是怎樣古怪的客人,只要來了,終還是要接下的。”
但願,古怪的客人不會太多!
可惜蒙敏這種想法並不能如願。
黃昏時分,如往常一樣,陸陸續續地有人來投店了。
但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來的客人都是很不尋常!
沒有甚麼可以瞞過曾被稱爲“有血有肉的兵器”的蒙敏!據說世間最亮的眼睛便是S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