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承和十六年,京都。
一匹快馬向皇城口奔襲,馬上的士兵身着破爛鎧甲,手裏高揚一封信,眼神有些渙散,他已經連續趕路許久未曾歇息,只爲將邊疆急奏儘快送入皇帝手中。
城中百姓多知來信緊急,紛紛躲閃。
路邊悠然茶館裏面,不少人在議論此事。
“你聽說了嗎?沈將軍死在前線了!”
“近日戰線喫緊,據說那胡餘都快打到城牆下頭了,多虧了沈將軍,提前埋伏好人馬,設置陷阱,生生逼退了他們十萬大軍!只是好像打那之後,沈將軍就舊傷復發,藥石無醫了。”
“可不是嘛,沈將軍一死,估計這朔北城也保不住了,眼看就要變天了!”
“這城一破,又要徵兵買糧,咱們的賦稅又得漲,打仗!打仗!苦的還不都是咱們百姓!最可憐的還是那沈將軍一家,除卻他年邁的母親和小兒子,都隨他上了戰場,如今死的死,傷的傷,這沈將軍一沒,可教他母親如何承受得了!”
有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拍了下桌子,噌地站了起來:“還不是朝廷不做人!要兵沒兵,要糧沒糧,這仗怎麼打!若是朔北失守,估計那位又得賠錢送地!你看那報信兵急得恨不得飛起來,百姓們叫苦連天,可是那聖上他......”
旁邊同行的好友一把抓住他肩膀,止住了他的話語。
半晌,站起來的年輕人長嘆了口氣,抱拳道:“在下失言。”
茶館裏面一片寂靜,再無人敢接話茬,私下議論聖上的罪名,他們都擔待不起。沒多會,這個話題就被揭過去,他們又開始討論起對某句詩詞的見解,茶館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沈淮之在軍營打完擂臺,細細擦過長槍後,準備回家洗去一身的臭汗,但剛拐進街口,就看見自家門口掛着明晃晃的白幡。
好像有人當頭給了一棒,疼痛從頭蔓延到腳,麻酥酥的,一種難言的酸楚在胸腔裏面瀰漫到四肢百骸,沈淮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他心裏清楚,這白幡是爲父親所掛的。
畢竟沈家,只剩下父親堅守在邊疆,爲國征戰。
沈淮之上次與父親見面還是在一年前,沈將軍臨出征的時候,那時,父親身着魚鱗甲,手裏握着長槍,上面綁着的紅纓在風中亂舞,背後的紅披風獵獵作響,陽光下,他的身姿那麼挺拔高大。
他坐在馬上,看着沈淮之,眼睛裏面滿是即將上陣S敵的熱血光芒,他說:“淮兒,下次父親回來的時候,你就該換一杆更長的槍了,到那時,父親就把手裏這杆,交給你!”
“我不在,你就是咱們沈家的男子漢,你要肩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好好照顧你祖母,好好練習槍法,不可懈怠!”
沈淮之胸腔中被那熱血豪情填得滿滿的,一送走父親就去軍營找人對練,好在下次父親回來時名正言順接過那杆槍!
可等過些時日再見面時,父親應該已成了一具枯骨,昔日高大的身軀靜靜躺在棺槨裏,紅纓一縷縷散落在硝煙中,披風則裹着父親不屈的靈魂,遊蕩在守衛一生的邊疆。
聖上派人來傳過話,沈將軍爲國戎馬一生,允許提前掛好白幡,待靈柩運到再行下葬。
這於普通人家是天大的恩賜,但沈老夫人接了聖旨謝了恩,默不作聲抹着眼淚在堂上坐着,自打收到前線的消息,她便沉浸在失去兒子的悲傷裏面,現下絲毫沒有起身相送的意思,更別提給來人打賞。
傳旨的王公公心道晦氣,畢竟這差事是報喪,老夫人又早早誥命加身,他開罪不起,喝完杯裏的茶水剛要離開,就見沈淮之急匆匆走進院裏。
年僅十四歲的沈淮之因自小練武,身條早早抽長,如今得了聖上傳旨的消息,身着一身孝服腳下生風地趕來,眼眶還有些發紅,見了王公公忙跪下說道:“沈淮之來遲,還望公公恕罪。”
王公公心下不忍,忙站起來,命隨身的小太監將沈淮之扶起,“不礙事的,你將將從軍營趕回,理應是換了衣服過來。正好是叨擾許久了,咱家也該回去向聖上覆命了。”
沈淮之從小穩重,忙打發管家給王公公公公遞了些銀子,好生將人送出了門去。
王公公輕咳一聲,旁邊小太監便接了銀子,待走到門口,王公公回了下頭,看着沈淮之還在原地拱着手,一副恭敬姿態,心中不由讚歎道:“好一個翩翩公子,這沈將軍果然是教了個好兒子!”
王公公走後,沈老夫人壓抑了許久的哭聲才爆發出來,她拉着旁邊李婆婆的手哭道:“我可憐的兒啊,這輩子做了甚麼孽,客死他鄉!”
李婆婆也不斷拿手絹擦着眼淚,看着她從小陪伴長大的老太太,眼睛裏都是心疼。
“我沈家,一家老小十幾口,竟是都死在那裏了!”
沈老太太的哭聲哀切悲涼,沈淮之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他自己還沒整理好心情,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本也才十四歲,剛纔換衣服時已偷偷哭了許久,如今眼圈紅紅站在一旁,卻時刻謹記父親要他顧好沈家的那些話,不敢像孩子那樣號啕大哭,但受祖母情緒感染,又偷偷抹去幾滴淚。
沈老夫人見他這般模樣,更是心生可憐,一把摟住他,不斷地念叨着:“可憐的淮兒,你可該如何是好?”
“我們沈家,只有你了啊......”
沈淮之抽了抽鼻子,環住沈老夫人脖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說道:“祖母,您一定要保重身子!父親臨行前,囑咐我一定好好照顧您!”
李婆婆聽了沈淮之的話,也趕緊擦了擦淚水,跟着勸道:“淮哥兒說的是呢,老夫人您保重,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壞了,您若是也倒下了,淮哥兒該怎麼辦呢?”
“是啊祖母,您別哭了!父親不在了,我一定能把沈家撐起來。”沈淮之攥攥拳頭,鄭重地向沈老夫人許諾。
沈淮之同他父親很像,都是劍眉星目,形容俊美,只是他父親常年在戰場S敵,比他多了些S伐之氣,沈淮之雖也習武,卻顯得更溫文儒雅些,皮膚也更白。
眼下沈淮之臉哭得紅紅的,稚氣未脫的眼睛裏都是傷心難過,看他握拳紅着眼站在那,沈老夫人心裏都是疼惜,她擦了擦臉,不忍再勾的沈淮之傷心,終於不再哭出來。
天色有些暗了,到了晚飯的時間,祖孫倆都沒甚麼胃口喫飯,草草用了幾口,沈老夫人便藉口休息,回屋對着沈老將軍的牌位嘮叨去了。
沈淮之像是鬆了口氣,沐浴完回屋後,把自己捂在被子裏哭了好一會。
他還是個孩子,沒法不難過。
沈淮之自小將父親視爲追趕的目標,將士們的話他聽在耳裏,心裏也是這麼想的。
如今父親去了,邊關無人可用,沈淮之暗暗下定了決心,參軍!去接下父親手中的責任。
他懷着一腔熱血去軍營練了一天槍法,待回到沈府,祖母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沈老夫人看着一身勁裝的沈淮之,躊躇了半天,狠了狠心一拄手裏的柺杖,對他說:“淮兒,你不要再去軍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