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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疾風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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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雲地,齊光山口。

此地往南沿着陡峭山路再走一百七十餘里,便能看到崑崙山東隅那條可以直達南州的五尺石道。

齊光山口終年疾風如刀,自南而來的疾風即使是越過山口,再吹過十里,落在十里外那座無名的土丘上,還是那般凜冽,涼意入骨。

無名的土丘上一片荒涼,只有幾株枯黃的野草在山口無休無止的疾風中抽出幾片嫩葉。

土丘上還有一根水桶粗、三尺餘高的木樁,被手法獨到的匠人雕刻成一尊佛陀在講經的模樣,栩栩如生,惟肖惟妙。佛陀的眼神盯着身前那幾株枯黃的野草,面帶笑意,頗有一副“從我者皆逝,而獨留子,始驗疾風知勁草”的神韻。

噠噠噠的鐵蹄聲淹沒了呼嘯的風聲,一行數百鐵騎路過土丘下。

春寒夜冷,卻怎麼也冷不過那數百鐵騎的鎧甲在星月之下泛出的鋒芒。

領頭的兩人之中有一人身披鐵甲鋼盔,看不清面容。

另一個是位老人,身背佝僂,卻只穿着一件單薄的青衫,揹着一柄劍,若不是他雙目陰沉,他蒼老的面容倒是顯得極爲儒雅內斂。

在這數百鐵騎路過土丘下時,一道罕見的明月春雷落在了土丘上,照亮了那一尊佛陀和那幾株野草。

光明一閃而滅,隨之雷鳴轟然而至。

短暫的雷鳴過後,那位身披鐵甲鋼盔的領頭將士勒停了胯下的戰馬,同在此時,他身後數百鐵騎踏出的震天蹄音戛然而止。數百鐵騎人馬合一,動作一律,嚴陣以待,氣勢森然。

“神將大人,怎麼呢?”

青衫老人望了一眼身側的領頭將士,不解他爲何在這樣一處荒涼的土丘下勒停戰馬。

此地是西雲地,是中州春秋皇朝治下的領地,統御萬疆之中州的春秋皇朝,只有兩位名士被尊稱爲神將,一是不周山神將江無流,一是終南山神將楊獅虎。

終南山神將楊獅虎如今遠在北莽地,輔佐年僅六歲的北莽王。那麼路經西雲地這座無名土丘之下的神將只能是不周山神將,江無流。

江無流沒有回答青衫老人,下了戰馬,徑直朝土丘之上爬去。

青衫老人愈加不解,他做了江無流差不多一百年的劍童,熟知江無流的性格,若非有刻不容緩的要事,江無流絕對不會半路停軍,更不會在行軍途中下馬。

望了一眼身前那座高不過三十丈的土丘,青衫老人越發好奇,也下了戰馬,跟在了江無流身後。

而那數百鐵騎見狀,行而有律的散開,將整座土丘包圍在軍陣之中。

不多時,江無流便爬上了土丘,將那幾株野草踩在足下,盯着面前的那尊佛陀。方纔的明月春雷,讓土丘下路過的江無流意外看到了這尊佛陀。將他吸引上土丘的,就是這尊佛陀。

目視了片刻之後,江無流取下頭上的鐵盔,露出那張輪廓分明,卻冷漠至極的臉。已過百歲之齡的不周山神將,還是一副四十歲的模樣,而與他差不多同齡的劍童已經蒼老如斯,可見他的修爲之高。

江無流將鐵盔丟給青衫老人,目光還在那尊佛陀上,饒是他神色冷漠,他盯着佛陀的那雙眼眸卻露出了異樣的光華。

在青山老人詫異的目光中,江無流屈膝跪在了佛陀前,恭敬的磕了一個頭,又一個頭,再一個頭。

“神將大人,您這是……”

青衫老人已經驚訝到合不攏嘴了,素來不問蒼天不信神的不周山神將江無流,竟然在給一位木刻的佛陀磕頭。

西雲地屬於春秋皇朝西南邊陲的領地,此地部族衆多,信仰不一,但當地的部族都有一個喜好,便是將部族信仰的神袛刻在木樁子上朝拜。想來這座土丘上的這尊佛陀,是這附近的部族信仰的神袛。

磕罷了三個頭,江無流站起身,真元離體,右手指尖無形之中生出一朵火焰,他屈指一彈,那朵火焰便射在了那尊佛陀上,引燃了整尊佛陀。

青衫老人望着在風中欲燃愈烈的火焰,不解江無流既然拜了這尊佛陀,爲何又要燒掉這尊佛陀。

在兩人的目視下,佛陀化作了一堆潔白的灰燼。土丘上的風這時也小了好些。

青衫老人又有些不解,木製的佛陀燃燒之後留下的應該是一堆黑色的灰燼纔是。只有聽聞,那種被供奉了數百上千年,受香火薰陶,衍生出靈識智慧的佛陀,火化後纔會留下一堆白灰。

難道這尊木刻的佛陀已經衍生出了靈識智慧?所以江無流纔會在行軍的途中下馬,走上這座土丘瞧瞧?

可即使就是一尊衍生出靈識智慧的佛陀,也不值得不周山神將下跪磕頭。

想不明白。青衫老人疑惑的看了一眼江無流,又看了一眼足前的那一堆白灰,卻在這時一陣大風吹上土丘,將那堆白灰吹向天空。同在此時,一顆拇指大小的舍利出現在他們眼中,靜靜的躺在那尊佛陀坐過的幾寸土地上。

那顆舍利非同凡響,原本被那堆白灰掩蓋,兩人並沒有看到,而在白灰散開之時,那顆舍利散發出無數道耀眼光明,直衝雲霄,且如同白晝的光芒還在天空之中蔓延。光明如斯,卻極爲柔和。

青衫老人望着舍利,沐浴光明,驚駭不已。

江無流沒有驚訝,這似乎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伸出手,那顆舍利便飛入他手中。他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錦盒,將舍利放入錦盒裏,阻斷了舍利散發的光明。卻還是有一道光明飛過齊光山口,向南飛向了五尺石道,轉瞬之間,飛入了南州。

“神將大人,這……”

青衫老人頭腦已經發懵了,一尊木刻的佛陀燃燒之後,竟然有一顆如此純粹的舍利。光明如斯,就是傳聞之中南州佛門玄宗中,那些修行千載、修爲高深的佛陀法師坐化之後,也無法凝結出如此舍利。

若不是親眼所見,青衫老人很難相信這樣一顆舍利竟然是一尊木刻的佛陀火化之後凝結所成。

青衫老人也不得不佩服江無流,自土丘之下路過,就能察覺到這尊佛陀的不凡。

佛陀,這是南州和中州西雲地這一帶對聖人的尊稱。

何謂聖人?人道九境,中州將修爲在六境的修行之人稱爲賢者,將修爲在七境的修行之人稱爲聖人。

當今之中州,無一聖人,倒是有三位賢者,被世人尊稱爲春秋三賢。其中一位就是這位不周山神將江無流,還有兩位分別是當朝的帝后羅嵐和天權府的教習慕白羊。

六境的賢者世間就如此少有,更何況是七境的聖人。

而舍利是佛陀坐化之後遺留的精華所在,內含佛陀的畢生修爲,修行之人,只要將之煉化,就能扶搖直上,成爲佛陀一樣的人物。因世間佛陀少有,所以舍利世間更是難得一見。

在南州佛門和玄宗,一顆舍利足可以引發一場戰爭。四百年前,和平數千年的南州舉州戰亂,持續了將近百年,就是因爲佛門和玄宗爭奪一顆舍利而引發的。

越是修爲高深的佛陀坐化之後遺留的舍利越是純粹,而越是純粹的舍利散發的光明就越大,也越容易被修行之人煉化。

想到方纔的那陣光明,熟讀過南州通史全冊的青衫老人,發現在南州通史全冊記載的兩百餘顆舍利中,還沒有任何一顆能與此刻江無流手中的那顆舍利媲美。

“神將大人,您果然造化驚人,氣運非凡,在窮鄉僻壤的西雲地,竟然得到了一顆如此舍利。”驚訝過後,青衫老人便是大喜,他是江無流的劍童,主人得到如此寶物,他自然該慶幸。“您的修爲如今在六境巔峯,只要您煉化了這顆舍利,必然能踏入七境,成爲聖人。”

江無流沒有答話,走到那尊佛陀曾經盤坐的地方,面朝齊光山口,盤坐而下,冷漠的臉此刻面帶笑意,就如那尊佛陀的笑意。他學着佛陀的眼神,望向了身前的那幾株野草,然而,那幾株野草已經被他踩死了。

“神將大人是要就地煉化這顆舍利?好,我來爲您護法。”青衫老人見江無流盤坐而下,便以爲他要煉化那顆舍利。

“南州玄宗的《羽化飛昇經》一共有三卷,卻在四百年前的那場戰亂中,被南州佛門奪去了一卷,被中州無相山奪去了一卷,只有一卷保存在南州玄宗。”

江無流聲如洪鐘,緩緩說道,“一百二十年前,南州玄宗的尊主,佛陀蘇密,孤身一人前去南阿山,與南州佛門的首座,佛陀忘間論道,僥倖勝了隻言片語,贏回了那捲被佛門奪去的《羽化飛昇經》。”

“隨後,佛陀蘇密又孤身一人遠赴中州,上了無相山,用他手中的兩卷《羽化飛昇經》做賭注,與無相山的那兩位神使論道。然而,無相山上的其中一位神使只口吐一字,便敗了佛陀蘇密。不過,那兩位神使沒有要那兩卷《羽化飛昇經》,反而還將無相山當年奪去的那一卷還給了佛陀蘇密。”

無相山在中州渤海之濱,可以說得上是春秋皇朝的求道聖地。

所謂神使,那便是能與天朝神國中的神袛直接溝通的人物。

在南州佛門和玄宗的傳聞裏,修行之人只要踏上人道八境,這個超凡入聖的大境界,就能與天朝神國的神袛溝通。而此境界之後,也只有在神袛的傾授下,修行悟道,最終才能得道成聖,飛昇入天朝神國,成爲神袛。

當今之世間,無相山上的那兩位老人是僅有的可以稱得上是登上超凡入聖之大境界的人物。甚至還有傳聞稱,那兩位神使已經活過悠久的歲月,彷彿不死,在天地初開時,便就在無相山上。至於這則傳聞準不準確,那就無從考證了。

佛陀蘇密爲玄宗取回遺失在外的兩卷《羽化飛昇經》之事,南州通史中就有記載,所以青衫老人知道這件事,他卻不知江無流在煉化那顆舍利之前,爲何要講起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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