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雲昭踉蹌着撞向冰壁,淬了劇毒的長劍貫穿了她整個丹田。
毒血正順着劍刃的血槽蜿蜒而下,血珠墜地的瞬間,在冰面上灼出一股股青煙。
難爲葉青青如此費心,爲了對付她,竟然弄來這傳聞中噬靈鴆毒。
此毒入體,三日之內必叫修士經脈寸斷,丹田化作膿水。
她後腰抵着冰魄凝結的洞壁,寒意順着脊骨直竄天靈蓋,卻壓不住經脈裏橫衝直撞的蝕骨之毒。
眼前浮現出不久前,葉青青被玄冥寒蟒纏住時,自己揮出冰刃斬斷蛇尾的場面。
那時濺在好友鵝黃裙裾上的蛇血,與此刻浸透流雲廣袖的猩紅何其相似。
“青青......爲甚麼?”
她聲音嘶啞,毒血在脣角凝成暗紅冰屑。
任她如何,都想不到,記憶裏總捧着桃花酥,追着自己喊“阿昭師姐“的少女,會在她最無防備的時候,對自己痛下S手。
“爲甚麼?!你竟然問我爲甚麼!”
葉青青往日溫婉恬靜的面容,此刻看來卻是分外猙獰。
“阿昭師姐......”
葉青青忽然又喚出這個久違的稱呼,聲音甜得發膩。
俯身時,鬢邊那支雲紋玉簪輕輕晃動,像是對雲昭無聲的諷刺。
那是葉青青去年生辰時,雲昭歷經千辛萬苦,特意爲她尋來的靈器。
雲昭艱難地撐起身子,噬靈鴆毒已開始深入五臟六腑,逐漸侵蝕周身經脈。
她望着眼前這個朝夕相伴六年的師妹,喉間湧上腥甜。
記憶中的少女總是捧着桃花酥,眼角彎成月牙,“阿昭師姐最厲害了!”
可如今那雙杏眼裏盛滿的,卻是淬了毒的快意。
“你竟敢問我爲甚麼?!”
葉青青突然尖聲大笑。
她猛地掐住雲昭的下巴,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還記得入門測試那天嗎?你站在測靈臺上光芒萬丈,而我......”
她的聲音陡然扭曲,“只能像個廢物般,被晾在角落!”
“掌門預選的親傳弟子?”
葉青青拽着雲昭的髮髻往寒潭深處拖行,繡鞋碾碎薄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寒潭水漫過腰際,此刻的雲昭,早已無力反抗。
她的靈力正在不斷潰散,丹田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如同被萬蟻啃噬。
“等你變成潭底枯骨,這份榮耀自然......”
葉青青突然貼近雲昭耳畔,溫熱吐息與話語同樣惡毒,“會落在我手裏。”
“放心,每年今日,我都會給你多燒些紙錢。”
最後俯身時,葉青青發間桃瓣落在逐漸平靜的水面上,語氣說不出的輕快,“就用那些......你替我贏來的宗門貢獻點兌換好了。”
潭水徹底吞沒雲昭的剎那,她恍惚又看見初入山門時的葉青青,捧着摔碎的桃花酥,哭得像個孩子。
是她天真。
原來從那時起,甜蜜的酥皮裏,就裹着致命的砒霜。
葉青青站在岸邊,冷眼看着水面歸於平靜,再無波瀾。
她輕輕拂去袖口沾染的血跡,直到確認雲昭再無生還可能,脣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轉身,放心地離去。
可她不知道的是——祕境中的萬年寒潭,潭底孕有冰靈果。
《異寶錄》中如是記載:冰靈果,天地寒氣滋養,結於萬年寒潭底。三百年花開凝月魄,三百年結果聚星霜,其果通體瑩藍如凍淚,表生先天道紋,唯至純冰靈根者可觸之。
知此祕辛之人甚少。
祕境少有,寒潭難尋,冰靈根者,更是萬年難遇。
當初發現這處寒潭時,雲昭的第一反應竟是欣喜——“幸好我是冰靈根,能潛下去。潭底的冰靈果,正好可以給青青師妹壓制她暴動的火靈根。”
她滿心熱忱,卻從未想過,葉青青想要的,是她的命。
雲昭的意識在刺骨的寒水中逐漸渙散,四肢早已凍得失去知覺。
她像一片枯葉,緩緩沉入無邊的黑暗。
不能死!
求生的意志在混沌中撕開一道裂縫。
雲昭猛地睜開眼,指尖狠狠摳進潭底的岩石。
尖銳的石棱割破皮肉,鮮血在幽暗的水中暈開,卻讓她短暫地清醒過來。
黑暗中,一抹幽藍的微光不斷閃爍。
那是——冰靈果!
她顫抖着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顆晶瑩剔透的果實。
寒意如刀,幾乎要凍碎她的骨骼,可其中蘊含的磅礴冰系靈力,卻是她唯一的生機。
雲昭咬緊牙關,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冰靈果吞入口中。
極寒之力如狂潮般席捲全身,凍結了她的血液,卻也硬生生封住了體內肆虐的劇毒。
她的五臟六腑彷彿被冰刃貫穿,痛得幾乎昏死過去,可她的意識卻詭異地清晰起來。
活下去的信念支撐着她。
雲昭終於,掙扎着浮上水面。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嗆得她劇烈咳嗽。
喉間突然湧上腥甜
被她封在丹田的噬靈鴆毒,竟撞裂了她的壓制。
她並指如劍,毫不猶豫劃開腕脈。
毒血噴濺在地上,瞬間腐蝕出丈許深的坑洞。
冰靈果雖暫時穩住了她的心脈,卻終究只是飲鴆止渴。
她強忍劇痛,抱元守一,運轉周天。
冰靈果的至寒靈力在經脈中游走,與鴆毒激烈交鋒。
每一次衝撞,都如萬刃剜心。
雲昭咬破舌尖,以痛楚維持清明,硬生生將毒素再度封回丹田。
遠處驟然傳來一聲震天嘶吼,如雷霆炸裂般,撼天動地。
是玄冥寒蟒!
雲昭瞳孔驟縮,這孽畜竟比她預想的歸來更快!
先前爲了救葉青青,她揮刃斬斷了蛇尾,以身做餌,又以幻影符將其困於虛妄。
本以爲,至少能拖延一日。
卻不料這守靈獸靈智極高,感應到冰靈果的靈氣消失,掙破了幻境,狂怒而歸。
雲昭強撐起身。
體內靈力因壓制鴆毒而幾近枯竭,經脈如被萬針穿刺,稍一運氣便喉頭腥甜翻湧。
逃?
冰窟僅此一條出路,寒蟒轉瞬即至。
戰?
她此刻靈力滯澀,如何敵得過這狂暴的兇獸?
寒蟒的嘶鳴已然近在咫尺。
腥風撲面,冰窟盡頭驟然亮起兩點猩紅。
那是它的豎瞳。
冰冷、殘忍。
這畜生顯然記得她。
先前她斬斷了它的一截蛇尾,如今她又吃了它看守的靈果。
新仇舊賬,這畜生豈會放過她。
只見寒蟒的瞳仁死死鎖定了她,忽而一聲嘶嘯,巨尾驟然橫掃!
雲昭縱身疾退,足尖在冰壁上連點數下。
手中殘劍綻出刺骨寒芒,九道劍影如流星墜空,狠狠斬向發狂的巨蟒!
寒蟒喫痛,蟒身猛然一絞,冰窟四壁轟然崩塌,無數碎冰如利箭般濺射而來!
雲昭身法滯澀,肩胛處被鋒利的冰錐貫穿。
“倒是小瞧你這畜生了。”
雲昭啞聲低語,撐着劍再度起身,染血的脣邊卻勾起一抹決絕的弧度。
她左手掐訣引動體內殘存靈力,右手並指,自劍鋒一抹而過。
霜刃飲血,魂嘯九霄!
雲昭縱身而起,劍光如虹,在幽暗冰窟中劃出一道悽豔的血色弧光,直斬寒蟒七寸!
“嗤——!”
劍鋒入肉,黑血噴濺。
這一劍,竟生生破開寒蟒堅如玄鐵的鱗甲,在其身軀上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寒蟒負傷暴起,發出震天嘶吼,龐大的身軀瘋狂扭動。
斷了一截的蛇尾,如天柱傾塌般砸向雲昭!
雲昭避之不及,被蟒尾狠狠抽中胸口,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壁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她喉間一甜,噴出一口鮮血,眼前陣陣發黑,已然是強弓之弩。
卻死死咬住牙關,欲再度起身。
可巨蟒的身軀,已如鐵索般纏繞而上!
“咯——咯——”
肋骨斷裂的聲響清晰可聞,蟒身越收越緊。
寒蟒並不急於吞食,而是享受獵物瀕死的絕望。
蛇軀緩緩絞緊,似要將她碾成血沫。
鮮血順着指縫滴落,在冰面上綻開悽豔的紅梅。
她的呼吸被一寸寸剝奪,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
要......死了嗎......
就在雲昭意識即將潰散的剎那,陡變突生——
一道突如其來的赤焰自穹頂貫入,攜着焚天滅世之威,轟然墜地!
玄冰地面龜裂的瞬間,蛛網般的火紋在此間瘋狂蔓延。
竟是將整座冰窟在剎那間化作熔爐。
寒蟒發出淒厲的嘶吼。
雲昭只覺周身壓力驟然一鬆。
那足以絞碎山巒的巨蟒身軀,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生生撐開。
她跌落在地。
模糊的視線中,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單手扼寒蟒的七寸,五指如烙鐵一般,深深陷入那畜生的鱗甲。
“孽畜,找死!”
清冷的聲音驀然響起。
話音未落,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聲響徹冰窟。
“嗤——啦——”
那刀劍難傷的玄冥寒蟒,竟被來人,生生撕成兩段!
巨蟒的黑血尚未濺落,便在空中化作蒸騰的血霧。
漫天血色中,男子隨手將仍在抽搐的蟒屍甩出。
殘軀在半空中燃起刺目的金焰,眨眼間,便已灰飛煙滅。
熱浪撲面而來時,雲昭本能地蜷縮着。
她從未見過如此暴烈的火靈根。
沒有法訣,沒有符咒,純粹以靈力凝成的真火,竟讓方圓百丈的永凍玄冰化作滴水。
這是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實力!
此人似乎是隻路過,看見畜生作惡,這才順手給S了。
他嫌惡地甩了甩手,抬腳便要離去。
就在此時,雲昭染血的手指,突然攥住他翻飛的衣角。
“道友,留步!”
她體內毒素深入五臟六腑,剛剛又與寒蟒殊死搏鬥,如今已是山窮水盡。
若不能趕祕境關閉之前離開,以她如今的情況,將永遠被困在這片死寂之地,最終淪爲妖獸的餌食,或是被逐漸侵蝕的寒毒折磨至死。
她得活下去。
她必須離開。
可這雙曾經執劍斬妖、翻雲覆雨的手,如今,竟連握住一角衣袍,都要使盡全力。
“救......救我......”
“救你?”
男人停下腳步,垂眸看着雲昭。
“本尊看起來,像是要結善緣的?”
嗓音裏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玩味,似是被她狼狽的模樣逗笑了。
雲昭的視野已然朦朧,卻仍能感受到對方居高臨下打量的目光。
她費力地撐起上身,“我乃......冰靈根......”
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吞嚥刀片。
“能助仙尊......調和離火......”
下頜突然被冰涼的手指鉗住,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倒是有幾分姿色。”
那人俯身時,垂落的髮絲掃過她染血的面頰,帶着淡淡的沉水香氣。
“本尊倒也正缺個採補的靈渠。”
他的指尖摩挲過她染血的脣角,動作輕柔得像在把玩一件易碎的瓷器。
“可惜——”
他忽然鬆手,任她狼狽地跌回泥濘中。
“空口許諾,憑何爲信。”
雲昭艱難地揚起脖頸,“仙尊......想要我如何做?”
“你若答應結契,我便帶你出這祕境。”
來人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動作優雅得近乎殘忍。
彷彿在談論今日的晚膳,而非一個人的生死。
寒風捲着枯葉掠過潭面,細碎的冰碴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曾幾何時,她只需輕啓朱脣,便有無數修士趨之若鶩。
而今,卻要像市井商販般,拿自己這副殘軀與人討價還價。
靈渠者,不過器物爾。
以活人做渡靈之器,封其靈臺,鎮其神魂,令通身靈力如江河改道,盡歸飼主所用。
雲昭望着水中自己破碎朦朧的倒影。
散亂的青絲,慘白的脣,還有那雙曾經盛滿星辰,如今卻只剩死灰的眼睛。
活着,纔有希望。
只有活着,才能讓葉青青付出代價,才能親眼看着那張僞善的面具被撕碎。
不管如何,只要能帶她出去。
“我......答應......”
她話音未落,男子修長的指尖已然凝起一道血色咒印。
契約結成之快,彷彿他早料定她會屈服。
紅光沒入眉心的剎那,雲昭卻是不合時宜地想笑。
這人倒是講究,明明可以強取豪奪,偏要裝模作樣地談條件。
她這般境地,哪怕他強擄了她,她也根本無力反抗。
男子俯身將她抱起時,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卻被他更用力地按在懷裏。
隔着單薄的衣料,她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胸膛傳來的溫度。
“睡吧。”
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似有蠱惑人心之力。
“我會帶你出去。”
雲昭的意識開始渙散,眼皮似有千鈞之重。
洞外暮色已沉,殘陽將雲海染成血色。
雲昭蒼白的臉頰貼在他胸前,像個沒有生氣的瓷娃娃。
他低頭看了眼懷中人,突然解下外袍,將她牢牢裹緊。
指尖輕抬,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自袖中飛出,懸停在半空。
隨即男子足尖輕點,抱着雲昭穩穩落於劍上。
劍身微震,載着二人沖天而起,轉瞬剎那,便沒入厚重的雲層。
雲昭在夢中蹙眉,無意識地攥住他前襟。
男子身形微頓,終是掐訣催快了劍光。
天際雷雲翻湧,前方隱約現出玄天宗護山大陣的輪廓。
那本該攔盡邪祟的陣法,此刻卻對這道劍光視若無睹。
衣袂翻飛間,男子腰間那枚刻意被他藏匿的玉佩,終於露出一角。
金光流轉,上面篆刻的“玄天”二字,分外打眼。
那分明,是玄天宗長老纔有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