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皇祖母,您當真要她死嗎?”
少年帝王的聲音裹着嘶啞的恨意砸下來。
沈晚猛然睜眼,喉間殘留的鴆酒灼燒感尚未消散,卻見裴硯卿赤紅着雙目瞪向她——
這個她親手養大的孩子,此刻正用十年前稚嫩的臉,質問着與前世如出一轍的誅心之言。
而她,竟重生了。
斂了斂情緒,沈晚沉聲問道:“哀家如何就讓她死了?”
裴硯卿雙目發紅,指着牀上躺着的人道:“昨日下午,朕不過說了一句從來垂簾聽政的都是皇太后,今日一早母后便‘失足落水’,到現在都未清醒!”
“皇祖母!”裴硯卿低吼道,“您不願放權,拒絕就是了,何苦害母后一條命呢!”
“不是哀家。”沈晚淡聲說道。
同時,她舉步往牀邊走去。
她想起這是甚麼時候了。
昭元五年的秋天,裴硯卿第一次試探她是否願意放權。
自五年前,十歲的裴硯卿登基後,便是沈晚一直垂簾聽政,扶持幼帝。
她捫心自問,絕沒要想攬權的心思,卻不知爲何會被人誤會至深。
“太后怎麼樣?”坐在牀邊,沈晚蹙眉看着面色蒼白的太后周氏。
太醫還沒回答,裴硯卿已經衝過來說道:“母后會沒事的,你很失望吧!”
“皇帝!”沈晚提高聲音,“哀家教過你許多次了,不要意氣用事!”
“你若非說是哀家害了太后,便拿出證據來,而不是像個孩子一樣在這裏喊叫!”
裴硯卿面色一下子漲紅,口不擇言道:“朕自然還是個孩子!朕若長大,就可以親政了!”
“不過父皇他才親政兩年便突然暴斃,朕當真懷疑,皇祖母會讓朕有親政的那天嗎!”
少年帝王氣的眼圈都紅了,完全沒有十年後輕描淡寫請她喝下鴆酒時的深沉。
沈晚垂眸看他片刻,忽然道:“拿來。”
“甚麼?”裴硯卿不解。
“請換皇太后垂簾聽政的聯名奏摺,拿來。”沈晚說着,已經摸出隨身帶着的硃筆。
她政事繁忙,便是走路、喫飯、休息時,都可能在批摺子。
真是愚蠢啊,到頭來也不知道在忙甚麼。
裴硯卿驚愕道:“你......你怎麼知道!”
但很快,這孩子臉上的驚愕轉爲了然,繼而憤憤不平從貼身太監手裏接過一個奏摺。
打開一看,其中內容與上一世一模一樣。
不過,上一世沈晚覺得太后軟弱糊塗,怕是不能掌權,便駁回了。
這一次嘛......
沈晚凝視硃筆懸停的剎那,前世鴆酒的灼喉感突然翻湧。
她看見裴硯卿袖口玄色龍紋——與記憶裏遞來毒酒的那隻手的紋樣分毫不差。
“準。”
筆鋒劃破奏摺時,少年帝王瞳孔驟縮。他不可置信地摩挲墨跡,又驚愕的抬頭去看沈晚:“皇祖母......”
沈晚懶得與他多說,聽太醫戰戰兢兢稟報太后無大礙後,便轉身離開了慈安宮。
回宮的路上,沈晚的貼身婢女還一直在替她憤憤不平:“當初明明是太后娘娘說自己不行,各種推脫,才讓主子去聽政的,怎麼今日又成主子的不是了?”
“不必說這些了。”沈晚輕輕笑了一聲,“這下哀家也可以舒坦的睡個懶覺了。”
“就是,天天三更就要起,主子這般辛苦......”
沈晚點頭,又道:“回去讓趙福全好好查查,皇后到底是怎麼落水的?”
閔月低頭應下。
“還有......讓劉院判今晚進宮守着太后。”沈晚眸光微閃,又叮囑道,“再將哀家宮裏的千年人蔘拿去慈安宮,就說是哀家不放心。”
上一世周太后說是“無事”,但半夜高燒,也險些去了半條命,昏迷三日才得醒來。
第二天裴硯卿大怒,不相信沈晚,非要自己查,查來查去卻甚麼都沒查出,周氏一直都是個“失足落水”。
因爲皇宮的掌權者一直都是沈晚,如此結果倒讓那孩子更懷疑自己。
這次,沈晚就要救下週太后,讓她自己與她兒子說清楚,到底是誰害了她。
進到慈寧宮,一眼看見那熟悉的地方,沈晚不由自主的又撫上了脖頸。
鴆酒的味道,實在難喝的緊。
上一世,就在這慈寧宮的主殿,裴硯卿親手遞過鴆酒給她,口中說的卻是:“孫兒謝皇祖母,十五年的教誨。”
彼時,她的二兒子裴玉瑾正站在一旁,用一副志得意滿的表情看着這一幕,口中還道:“母后是辛苦了,如此,也能好好休息。”
“皇上已是仁慈,只賜毒酒,全了母后體面。”這般冷嘲熱諷的,是她的長女裴玉棠。
還有她的三子裴玉昌,二女裴玉薇,所有孩子都圍在她身邊,迫不及待的想讓她死。
“一羣......不孝子......”沈晚咬着牙看着他們,聲音顫抖。
裴玉昌卻“哈”的一聲:“是我們不孝嗎?母后,若不是你執意不肯放權,皇上又怎會穩不住朝堂,造成今日局面?”
“我又怎會連戰場都去不了,一身報復無處施展,被那北狄欺到頭上!”
“還有阿棠,她與那狀元真心相愛,你爲何非得拆散?”
“薇薇也不過是想爲大盛盡一份力,願意去和親,你又爲何不能成全?”
裴玉昌越說越怒,“尤其是二哥!二哥對皇上一片衷心,卻被你挑撥的險些反目成仇!母后啊母后,你這一生,當真做的極好啊!”
“恭送太皇太后上路!”裴玉瑾揚聲說道。
這羣孩子全都恨毒的看着沈晚,異口同聲催促:“恭送太皇太后上路!”
沈晚還要說甚麼,裴玉昌卻已經捏住她的下頜,直接將毒酒灌了下去......
北狄忌憚她這個太皇太后,要聽到她薨逝的消息才肯退兵。
而她的這羣好兒孫,各個公報私仇,迫不及待就要送她上路!
明明能贏的,卻是裴玉瑾勾結外幫,和裴硯卿的猶豫和軟弱......
正陷在回憶中,沈晚卻被一陣女子帶着哭腔的聲音打斷:“母后!你爲何要讓李郎去漠北!”
她睜開眼睛,不必回頭便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李郎是新科狀元,母后不留在京中卻要他去個邊陲之地做甚麼同知,我不同意!”
裴玉棠哭着扯住沈晚袖子鬧道,“女兒就要嫁給他,就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