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謝雲舒如同擱淺已久的魚一般躺在牀榻上。
空曠房間中卻只點了一支紅燭,一燈大師說她如今的身體,就像這燭火一樣,虛虛晃晃,瀕臨熄滅。
她這輩子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偌大的侯府、夫君以及兩個孩子上,早被吸乾了心血。
“鏡心,侯爺他們還沒回來?”
推門聲響起。
鏡心不着痕跡地吸了吸鼻子,臉上強行擠出一絲笑來,她走到牀前:“夫人,侯爺在外辦公務,還未回府......”
“你的臉怎麼了?”
鏡心趕忙側臉,把那紅腫掌印藏匿在陰影中,雙眼潮紅。
謝雲舒掙扎爬起身,卻突然重咳起來,彷彿肺都要咳出來了。
身體已經有油盡燈枯之勢。
她心中有股不祥預感。
“你騙我,夫君沒有出府,他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肯來見。”
謝雲舒平躺下,一股溫熱從眼角悄然滑入髮鬢,心痛早已麻木。
當年邊境小國謝姓首富之女謝雲舒,不顧全家反對,一意孤行遠嫁別國。
她鍾愛鎮安侯蘇承哲,願把一生都交付給他。
多年來,執掌中饋,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帶來的嫁妝全部填進了這個窟窿裏。
夫君卻避她如蛇蠍,在她生下一兒一女之後,便帶了另一女子入府,對外宣稱這女子只是他的遠親表妹。
可謝雲舒在病重之際,卻偶然發現自己的夫君和“表妹”勾結在一處,二人衣衫不整行爲嫺熟,顯然這私情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夫君、公婆,乃至從她孃胎裏出來的親生孩子,全都如衆星捧月般,唯那位女子馬首是瞻。
她爲這個家做了那麼多,可始終無人在意。
她也是人,也會心痛啊!
如今她快要死了,夫君和孩子們怕是正圍着其他女人玩樂。
謝雲舒雙目緊閉,把下脣生生咬出血跡,強忍着不發出半點啜泣。
雜亂腳步聲漸漸行近,有人推門而入。
“你叫人喚我過來,又要耍甚麼手段。”
謝雲舒睜眼,看見自己的夫君站在別的女人身邊,二人互相依偎,一副伉儷情深的模樣。
而她的兩個孩子們,也緊緊拉住那位女子的手,嘴裏脆生生喚着乾孃。
彷彿他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的心臟,彷彿長出了一萬根針,刺的百孔千瘡。
“既然沒事,以後就別打擾我和瑤兒的好興致,瑤兒的咳疾近來又嚴重了,你快些起來給她熬煮一碗雪梨羹,叫她快些好起來。”
蘇承哲負手而立,他生的面如冠玉、儀表堂堂,眉若刀削,不怒自威。
那雙深邃的眸中,只放得下林雪瑤一人。
雪梨羹人人都會做,就因爲她做出的口味最獨特最美味,他便命她日日早起爲林雪瑤熬製。
“我家夫人病得起不來,還如何做羹?”
鏡心忍淚替謝雲舒控訴。
蘇承哲終於肯看牀榻上瘦骨嶙峋的女人一眼。
卻只凝眉,眼底全是不滿,聲音比冰雪還要寒冷,還夾雜着厭惡。
“別裝了。”
只這輕飄飄一句,就徹底擊垮了謝雲舒建構起來的防線。
她一直撐着的一口氣,也終將散去。
孩子們開始吵鬧起來。
“爹爹,我們何時才能正式認林姑娘爲乾孃?這些天我的功課全是林姑娘在教,鞋襪也全是她縫,她不是親孃,卻勝似親孃。”
小蘇暖也跟着哥哥後面脆生生地說:“我喜歡她,她纔是我的孃親。”
林雪瑤一襲白裙,裙襬隨風搖曳,恰似一朵雪蓮盛放。
她膚若凝脂,五官俏麗,眼眸含情,眉眼間總是籠絡着一股病態、憂鬱之色,美的讓人不敢觸碰。
她伸手挨個撫摸孩子們的額頭,不經意地回眸瞥向病榻上的女人,莞爾一笑。
“孩子們喜歡我,我亦喜歡你們,只要你們願意,我可以隨時都像親孃一般疼愛你們,只是不知,謝姐姐肯不肯,畢竟她纔是你們的親孃。”
一家人邊說笑,邊離開房間。
謝雲舒只覺得胸腔內一陣劇烈翻滾,她俯身嘔出一口殷紅的血。
心臟彷彿被生生撕碎,痛徹骨髓。
眼淚早已流乾,她對這個“家”,對他們徹底心灰意冷,絕望像死神降臨般死死扼住她的脖頸。
林雪瑤入府不過三年,可兩個孩子,是她舍掉半條命拼死才生出來的。
這麼多年的悉心照顧、呵護、教養,她是耗盡了大半心血。
如今卻比不過別人的幾句關心重要。
倘若早知她愛了個如此畜生,養了兩隻白眼狼,她寧願當初死在那夥綁匪刀下,只是這樣就無法再報答父母。
謝雲舒飲恨而亡。
鏡心握着她逐漸失溫的手,悲痛、震驚。
“夫人——”
謝雲舒再次睜開眼,看見了鏡心的臉。
“夫人醒了。”
鏡心把藥放在牀頭,俯身幫謝雲舒整理被角,氣悶不已。
“分明是她林雪瑤過生辰,老夫人憑甚麼讓您去借錢籌備呀!”
“這個月要給老夫人買藥,還要給公子小姐添置冬裝,下人們的月錢也要結算,夫人的嫁妝已經不夠用了,您自己一雙鞋子穿了兩年都不捨得換,憑甚麼呀!”
謝雲舒下意識抬手撫摸 胸口,那種讓她體驗了一次就不想有第二次的絕望悲痛,已然消失。
她分明死了,爲何還能聽到聲音,還能體會到心跳,感受到溫度?
莫非她重生了。
“夫人,咱們已經沒錢了,侯爺和老夫人還要給林雪瑤置辦生辰宴,這錢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您不能去借。”
謝雲舒緩了許久,最終接受現實。
她雙眸緊閉,深深吸一口氣,直到胸腔中出現撕裂疼痛才緩緩呼出。
這次她不會重蹈覆轍,更不想再忍,這個“家”,也該散了。
“鏡心,你去趟前院,就對老夫人說,我感染風寒,這段時間不再出門,府中一切瑣事也不必再來問我。”
鏡心大喜。
“夫人,您終於想開了!這段時間爲了他們,您都累病了,早該不管了!”
“去吧。”
謝雲舒合上雙眸。
鏡心走後,她的手下意識放到腰間,卻摸了空。
她遠嫁前,母親含淚把家傳玉佩給她,送她遠行。
前世,爲了給林雪瑤準備生辰禮物,蘇寧和蘇暖偷走玉佩典賣。
她多年精心教養,最後就教出了這兩個白眼狼。
“鏡花,你去把蘇寧和蘇暖叫過來,順便去趟城南的典當鋪子裏,找萬掌櫃。”
謝雲舒坐在牀榻,病得沒了氣色,可容貌依舊絕色。
她的眼底浮現一抹狠色與怒意。
兩人畢竟是她親生,倘若他們二人肯承認過錯主動把玉佩贖回,她可以重新試着接納他們,並且以後嚴加管教。
倘若他們不知悔改,縱使親生又何妨。
前院。
老夫人把喝完的藥碗打翻在地,氣得滿臉漲紅,呼吸不順。
“真是反了天了!她以爲裝病就能躲得過?”
“你去告訴她,老身命她明日必須拿出買藥的錢,還有爲林姑娘置辦生辰宴的銀子,否則老身就沒有她這個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