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叫陳漢生,潁水東畔麻衣陳家人士,20歲那年,父親命我出相。
所謂出相,就是離開家族,以相士的身份,遊歷江湖。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麻衣陳家”這四個字意味着甚麼,玄門術界第一家族,我父親陳天默更是鼎鼎大名,人送綽號“中土半神”,可他卻給我定下了四條規矩:
其一,不許表露身世。對外不能宣稱自己是麻衣陳家的第三十四代傳人,更不能說是他陳天默的兒子;
其二,不許求人。凡事靠自己,除非別人主動幫忙;
其三,問兇不問吉。不能做錦上添花的事情,去賺容易錢,而是要替人攘兇驅邪,解災避禍;
最後,不鳴不還鄉。若是不能闖蕩出獨屬於自己的名頭,就不許回到麻衣陳家。
出相那天,家裏的親朋好友都來爲我送行,弟弟妹妹們十分不捨,但我卻很興奮,之前因爲戰亂,世道不太平,又要學相術相功,父親根本不許我出遠門,如今他終於放手,我也自由了。
“許多人都知道我陳天默的長子叫陳端陽,你行走江湖以後,就別叫端陽了,用大名,漢生。”
“是。”
“爲父希望以後江湖上人提起我,都說我是陳漢生的父親,而不是提起你,都說你是陳天默的兒子。”
“是。”
“......”
父親又叮囑了很多,我低頭應諾,其實耳朵裏已經裝不下了。
我已經學會了祖傳相術祕籍《義山公錄》裏的全部本領,終於熬到出相,胸中熱血翻湧,甚麼都不怕,也根本不明白江湖險惡,遠勝妖魔。
太陽初升的時候,我揹着行囊,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行囊裏的東西不多,也不算少,十個銀元,一天的乾糧,幾件替換的麻衣長袍,一把丁蘭尺,一副羅盤,一疊符紙,一盒硃砂,一筒相士專用的毛筆,還有火摺子和蠟燭。
此外,我身上還挎着一個水壺,兜裏裝着一把銅子兒,腰上繫着一個裝滿陰陽液的葫蘆,袖中藏着一把以銅錢、紅線製成的金錢劍。
可謂是全副武裝!
這是1945年9月,鬼子剛剛投降,中華大地迎來了久違的和平,雖然我後來知道那段和平很短暫,可它仍舊是我這一生最難忘的歲月......
我一路向南,徒步行走,餓了喫乾糧,渴了喝水,腳步始終沒有停下來過。
江湖很大,我想快點看看。
只是連年戰火未熄,時不時的就能看到曝露於荒野的屍骨,野狗啃食腐肉的腥臭混在風裏,捲過荒蕪的村莊......這世道,屬實是連鬼都活不下去,可偏偏魑魅魍魎愈發猖獗。
我年輕體健,而且修煉家傳的六相全功已有小成,根本就沒有覺得疲憊,這一走就走到了傍晚。
水壺空了。
路的盡頭有一座村子。
日頭西斜,村口老槐樹上吊着幾串褪色的紙錢,風一吹,簌簌作響。我口乾舌燥,決定去老鄉家裏討口水喝。
一個籬笆院子,院門半掩,幾間毛坯房,屋裏隱隱約約有嬉笑聲傳出。
我站在籬笆門外躊躇了片刻,終究是口渴戰勝了羞赧,喊了聲:“有人嗎?”
屋裏的笑聲戛然而止,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在穿衣服。
似乎過了很久,一個女人探頭探腦的從屋門裏朝我張望過來,天色昏黃,隔着一段距離,我看不清楚她的長相,但仍能注意到一些醒目的地方,她嘴脣塗得猩紅,胸脯鼓鼓,大得驚人!
張望有時,她小心翼翼的問道:“誰呀?”
“大姐你好,我是外地來的,路過貴寶地,想討口水喝。”我臉上堆着笑,禮貌的說道。
“哦,是路過的外地人,要誰喝。”女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別人說話。
很快,就有一個男人從屋裏衝了出來,衝我罵道:“滾!喝你媽了個巴子,嚇老子一跳!”
我有些愕然。
討口水喝而已,怎麼就嚇他一跳,平白無故罵我一頓?
我心裏惱火,但既在外地,不願多事,便說了聲:“打攪了。”轉身準備離開。
但是那女人卻忽然追了出來:“別走別走!小兄弟要喝水是吧?”
我站住了,點了點頭。
“你等會兒,大姐這就給你取啊。”說完,女人橫了那男人一眼:“兇甚麼兇?嚇着人家!”
男人有些愕然,扭頭跟女人進了屋。
屋裏傳出“嘀嘀咕咕”的細碎聲音,但是離得太遠,我聽不真切他們在說甚麼。
沒過多久,女人端着一碗水走了出來,男人仍舊站在屋門口的屋檐下,盯着我,他整個人被黑影罩着,面容模糊不清。
“小哥打哪兒來?”女人走近了,笑着問我,聲音黏膩如蛇信。
“從禹都來的。”
我回答着,忽然看清楚了她的相貌,頓時愣住!
一雙吊梢眼,神色閃爍,眼白黃濁,隱隱帶着血絲,眼尾處低垂着一顆黑痣,面圓鼻低,人中細窄,口角下墜,脣色發黑......用家傳相術來說,這女人分明是個Y邪惡毒之婦!
“大兄弟在看甚麼呢?”
女人有些不自在地撩了撩頭髮,我才發現她的鬢髮也不是一般的厚。
“小兔崽子,沒見過漂亮的女人啊?再直勾勾盯着看,眼珠子給你挖出來!”男人惡狠狠的說道。
“你少說兩句吧,非嚇着人家不可?”女人嗔怪着,把碗朝我遞來,輕聲細語的安慰道:“大兄弟你喝,別搭理他。”
我下意識的接過了碗,低頭一看,水隱隱有些發渾,我不動聲色的嗅了嗅,有一絲奇怪的味道。
修煉六相全功了十幾年,我的目力、聽力和嗅覺都遠超常人,再加上從小受父輩們傳授他們行走江湖的經驗,我立刻判斷出那水裏是下了藥。
M汗藥!
我心裏又驚又怒,出門沒看黃曆,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惡人。
無緣無故的,我只是討口水喝而已,爲甚麼要害我?
“大兄弟快喝呀。”女人又催促道。
我想把水潑她臉上,但轉念間又改變了主意,我倒要看看他們打算玩甚麼把戲。
於是,我仰起臉,把水一飲而盡。
那點藥,根本就麻不翻我。
見我把水喝完,女人的嘴角彎了起來,笑得有些詭異。
她問我:“味道怎麼樣?”
我說:“有點苦。”
她笑得更古怪了:“苦就對了,還得暈呢!”
我順着她的意思,把眼一翻,身子晃了晃,然後便倒在了地上。
“這麼快就見效了?”
我聽見男人快步走來的聲音。
“一個半大小子,能不快嗎?”女人說:“快搜搜他身上有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
是圖財嗎?我心裏暗想。
亂世之中,圖財害命,雖不合情,倒也合理。
男人開始翻我的行囊,女人的手則在我的身上游走。
“都是些甚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尺子、硃砂、毛筆、鬼畫符......”男人罵罵咧咧的,忽然語氣喜悅起來:“銀元!還有好些銅子兒!”
“行了,趕緊把錢拿出來,人抬走,丟到老地方!”女人吩咐道。
我長得頗爲高大,身材也壯實,那男人費了一番力氣才扛起了我,嘴裏罵罵咧咧,嫌棄我重,走幾步喘一聲咒罵兩句,我眼皮隙開一線,瞥見是在走荒草護坡的鄉野小路上,也不知道他要把我抗去哪裏。
約莫二三十分鐘之後,大概是到地方了,男人把我放了下來,將我的行囊“嘩啦啦”全丟在地上,他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之後,開始拍打我的臉:“喂,小崽子醒醒!”
我當然是一動不動。
“侉子!”男人笑罵了一聲,起身走了。
耳聽着腳步聲離得很遠之後,我睜開了眼睛,一吸肚子,張開嘴,“哇”的一聲,把混了M汗藥的水全給吐了出來,然後開始打量四周。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黑暗了下來,夜幕降臨,月明星稀,我所在的地方,是個廢棄的土地廟,氣氛陰森。
裏裏外外殘垣斷壁,牆倒屋塌,土地公的泥塑都結滿了蜘蛛網,這年月的人朝不保夕,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也沒誰肯拜土地爺了。
月光從土地廟殘破的瓦縫漏下,照亮供桌上那歪斜的神像,映襯得土地公面目猙獰,嘴角裂至耳根,彷彿在獰笑。
我有些茫然,把我丟在這裏是甚麼意思?
就不怕我醒了以後去找他們算賬嗎?
忽然,一股特別的土腥氣鑽進了鼻子裏,我皺了皺眉頭,仔細望向地面。
乾枯的稻草凌亂的堆着,我用腳踢開,下面赫然是一層新翻動不久的浮土!
我當即施展出家傳“六相全功-鼻相-萬嗅術”,仔細聞那氣味,一股惡臭破土而來,我臉色頓變,有屍氣!
“嘎嘎~~~”
外面烏鴉繞樹,腳下怪聲窸窣。
忽然,浮土之下伸出來一截慘白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