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90 年,東北的哈江市早已被白茫茫的大雪覆蓋,就連樹杈子上都掛滿了長長的冰晶。
冬夜凜冽的寒風如同一頭猛獸,在大街小巷中橫衝直撞,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彷彿要將世間萬物都捲入它的肆虐之中。
街角處,一箇中年漢子靜靜地站着。
他穿着一件洗得泛白且打着補丁的軍大衣,領口處圍着一條黑色的圍巾,圍巾的一角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頭上戴着一頂破舊的棉帽,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他的手裏夾着一根菸,正猛吸着,那煙在寒風中艱難地燃燒,火星一明一滅。
他的臉龐消瘦而黝黑,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皺紋如同乾裂土地上的溝壑。
胡茬肆意地生長在下巴上,像是一片荒蕪的草叢。
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裏,眼神中透着疲憊與迷茫,望向遠方,彷彿在這寒冷的冬日裏尋找着甚麼,卻又不知方向。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中年漢子手中的煙已經燃盡,只剩下一截短小的菸頭被他隨意地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 “叮鈴鈴” 的聲音,清脆而突兀,在這寂靜的冬日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
緊接着,一道人影出現在了陰暗處。那人騎着一輛二八大槓,車輪在冰面上艱難地滾動,發出了 “嘎吱嘎吱”的聲響。他的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被拉成老長,隨着單車一點點的不斷靠近,也逐漸變清晰起來。
騎車人吐着熱氣,將二八大槓停穩後,他向着中年男人的方向走來。
他渾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包括臉部,只露出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着幽光,讓人看不清面容。
中年漢子微微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不自覺地將雙手插進了軍大衣的口袋裏,靜靜地等待着這個人的靠近。他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但很快,這不安便隨着對方的開口而消散了。
“老邢,你還是跟以往一樣,來這麼早。”男人笑呵呵的說道。
“老夥計,你怎麼穿的跟木乃伊一樣,我差點都沒認出來。”刑陵吐出一口濁氣,從兜中又摸出兩根香菸,掐着其中一根作勢就要遞給男人,但男人卻擺擺手。
“怎麼?戒菸了?”刑陵感覺特別驚訝,按照以往接頭的習慣,對方高低都要抽上一根。
“我老婆懷了,馬上就要生了,總不能讓孩子出生就聞着煙味長大吧。”男人搖頭說道。
“那你比我強多了,我家那小崽子就沒這好待遇,嘖,他也是沒個好爹。”刑陵淡淡說道,今天不知爲何,他突然有些想家,想孩子。
聽到刑陵這麼說,男人的雙眸內閃過一抹不忍,但這眼神的出現只是剎那,所以刑陵並沒有看見:“刑敬今年春節不回來?”
刑陵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帶着一抹笑意,眼神中滿是驕傲,因爲他兒子既聽話又懂事。
他緩緩吐出一口熱氣,熱氣瀰漫在四周的冰雪之中,彷彿驅散了些許冬日的寒意。
他抬眼望向窗外,那漫天的風雪似乎小了些,昏黃的路燈下,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落,像是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在風中翩翩起舞。
“刑敬,他今年估計回不來咯。”刑陵緩緩收回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男子,“這小子在學校那邊忙着呢,不久前跟我說是參加了個甚麼科研項目,說是跟犯罪心理學研究有關,估計整個假期都要泡裏頭。”
男子笑着點了點頭,又見刑陵自顧自抽了口煙,吐出菸圈道:“再說了,就算他回來,我也見不到他,這小子現在憋着心恨我呢。”
男子微微頷首,眼中也流露出一絲感慨:“老刑,這時間可真快呀,想當初他高中畢業剛分到派出所實習那會兒,還是個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天天跟在咱們屁股後頭跑,沒想到現在轉眼都成大學生了,還考上了清北,真真是太出息了。”
刑陵笑着頷首,目光又投向了窗外,彷彿透過那紛飛的雪花,看到了兒子小時候的模樣。
“是啊,這孩子,打小就有股子不服輸的勁兒。你還沒忘記吧,他沒幹幾年派出所的活兒,突然就跟我說要考大學去了,我當時還挺納悶兒是整哪出。後來啊,還是香秀兒跟我說漏了嘴,我才知道,原來是表白被拒了,人家小姑娘嫌棄他沒文化,覺着他一輩子只能當個派出所民警。”
說到這兒,刑陵忍不住笑出了聲來,那笑容裏既有對兒子刑敬的無奈,又有滿滿的欣慰。
“那臭小子當時還跟我裝呢,說甚麼不想一輩子待在派出所,想當老師,想從政,其實就是心裏邊憋着一股氣,想證明給香秀兒看。不過也好,經過這一刺激,還真考上了個好大學。”
男人也跟着笑了起來,笑聲在空闊的街角迴盪,腦子裏又想起了刑敬的模樣。
“這就叫因禍得福,刑敬這小子從小就賊有想法,以後說不定還真能闖出一片天地。”
“確實,不管如何,我兒子未來,肯定都比咱倆要強,未來還真是屬於年輕人的天下。”
交流完,空氣又再度的凝固了。
刑陵看着男人,笑呵呵道:“好了,把東西給我吧,我該回去了,不然時間長了,他們醒了可就遭了。”
男人沉默着點點頭,沒有第一時間把東西給刑陵,似乎是在猶豫。
“快點啊,今天你怎磨磨唧唧的,咋的,當爹還轉性了?”刑陵給自己點上了一根香菸,左手掐着,右手放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淡淡吐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細小的科技產品,那似乎是竊聽器,放到刑陵的手上後,刑陵一把拿住,轉頭就走。
“喂,老邢。”
突然,男人叫住了刑陵。
“咋?”刑陵回頭看向男人,眉頭皺了起來。
“如果你沒當臥底的話,會選擇從事哪個職業?”
“呵。”刑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搖着頭漸漸走遠。
沒當臥底,會選擇從事哪個職業?
他這輩子從來都沒想過。
因爲他這輩子只幹一個職業——那便是警察。
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執着,更是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