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他們家比較窮,沒有一口能拉車的牲畜,大隊上的又不能借來私用,只能靠人力拉。
若是開了春,山道頂多是顛簸一點。
現在雪下了一冬天,想讓板車走起來都很困難。
一步一個雪窩子,只能祈禱板車別陷進雪裏纔好。
兩指粗的麻繩勒在肩上,宋晨每一步都變得艱難。
但這根繩子牽着的是老婆孩子的命。
這一步步邁出去就算再難,肩膀勒的再痛,他都咬緊了牙往前奔。
從王家跑回來的時候,小腿以下的褲子就已經被雪浸透了。
剛剛在屋裏待了那麼久,有的已經化了。
眼下這一見風,晚上零下三十幾度的天氣,褲腿和鞋瞬間又凍上,冰冷刺骨的緊緊貼着小腿。
宋清看着弟弟一瞬間彷彿像換了個人似的,將腦袋上的狗皮帽子戴在他頭上,默默拎着鐵鍬在前邊清雪開路。
沈千雅躺在板車上,一手緊緊抓着兩側木板,一手護着肚子,但目光卻一直落在宋晨身上。
她新婚以來,第一次見到宋晨這樣。
那張臉俊秀白皙,跟村子裏的人都不一樣,一看就是城裏精米細面養大的,往那一站就帶着風度。
可是後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漸漸知道,風度不能當飯喫,也不能讓這個人對自己生出一絲好感。
有了孩子以後,也希冀過他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將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
但願望落空,宋晨的眼睛裏仍舊看不見自己......
可是現在,雪沒膝蓋的路這麼難走,風雪呼嘯着在周圍肆虐。
一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宋晨,竟然擔着那麼粗的麻繩,拽着她,一深一淺的走在山道上。
沈千雅被風雪迷了眼睛,不敢哭,眼淚珠子掉下去瞬間就能凍在臉上。
她只好閉着眼睛,臉埋進他蓋在身上的衣服裏,隱約的聞着幾分宋晨專屬的皁角香氣。
北方寒帶的嚴冬不是開玩笑的,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頃刻間就能在地面蓋上白茫茫的一片。
西北風一吹,表面的雪凍硬了,一腳踩上去,向四面八方裂成幾塊縫隙,看上去就像冬天把地凍裂了一般。
宋晨擔着麻繩,肩膀隔着棉衣都火辣辣的疼,臉上被風吹得麻木,已經感覺不到溫度了。
一喘氣,嘴邊像冒煙了似的,卻不能大口呼吸,冷風從喉嚨鑽進去,像刀割火燒。
他回來的時候踩出的腳印早就被覆蓋住了,看不出痕跡,只能靠宋清在前邊拿着鐵鍬清雪。
碰上凍實成的雪層,速度就要往下降。
宋晨拽着板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還要盡力保證平衡,想讓車上的沈千雅舒服一些,少受些顛簸。
走的艱難,但他沒覺得苦,心裏反倒是熱熱的。
因爲這段路,他在上一世每一個悔恨的夢裏,都走過無數遍。
夢中的風雪如今真切的落在臉上,宋晨只覺得慶幸。
痛感讓他更加真實的感受着這一切!
風雪又如何?
這份痛,比不上沈千雅從前一屍兩命的痛,比不上那個孩子憋死腹中的痛,比不上他幾十年日夜悔恨錐心的痛。
宋晨喘息着望向天空,黑沉沉的掛着兩三顆星。
“老天爺啊,既然給了我這重生一次的機會,就求你再開開眼,讓車上的老婆孩子平安到達醫院,以後有甚麼艱難困苦,都讓我宋晨來承擔吧。”
“這是我欠她們娘倆的!”
兩世累積的信念,支撐着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板車壓過雪層,吱呀呀的響。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請求,後半程的雪漸漸小了,冷風似乎也沒有那麼凜冽。
沈千雅一直躺在車上,看着宋晨每走一步,麻繩就在肩上磨擦一寸,再帶動着板車往前滾動。
眼看着走了一半路程,忍不住開口道:“停下歇會吧,我現在沒甚麼反應,能下去自己走。”
宋晨停下一步,撫了撫帽子,喘着粗氣說:“雪涼,別弄溼你衣裳。好好躺着,咱一會就到了。”
“沒事的,娘給我帶換洗了。”
“聽話,這雪太深,你受不住......”宋晨抓着繩子往前緊走幾步,故作輕鬆的說:“瞅瞅,你輕巧着呢,一會就到了。”
沈千雅攥攥衣袖沒再說甚麼,心裏像被甚麼碰了一下,癢癢的。
走了不知道多久,月亮從頭頂挪到山尖上,宋清扛着鐵鍬停下,指了指岔路口:“過了這個道口就快了。”
宋晨看大哥領口和耳捂子上都掛滿了白霜,這一路上幸虧有他在前面一刻不停的清雪讓路。
“辛苦了大哥。”
宋清還有點不適應弟弟這突如其來的好態度,抿了抿脣,沒說話,埋頭接着剷雪。
這段路已經屬於吉康縣了,平時都有人清掃,積雪不算深,兩旁都有了路燈,但時亮時不亮的,一閃一閃反倒看的人心裏發毛。
沈千雅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來。
“疼......好疼......”
冷風一吹,聲音格外細弱。
但宋晨聽見了,心裏咯噔一聲,帽檐裏順價冒出一層汗,加緊了腳下的速度:“別怕,千雅別怕,馬上就到了。”
沈千雅躺在車上,這宮縮來的又快又急,細密的痛感從肚子一直延伸到整個神經,手顫抖着抓住身上的衣服。
“好疼啊......肚子疼......”
宋晨急的臉色發白,手腕一轉,將麻繩在胳膊上轉了一圈,緊緊抓在掌心,腳下使力往前奔。
此刻甚麼風雪,甚麼昏暗都顧不上了,宋晨心裏一邊恐懼一邊着急,只想帶着媳婦往醫院跑。
此時天已經矇矇亮,灰沉沉的,眼前都是混沌景象。
宋晨嘴邊呼出的白煙越來越多,狗皮帽子的耳朵和帽檐上的冰霜也結了厚厚一層。
他的棉手捂子被麻繩刮破,本就沒有多少的棉花順着破口往外飛。
積雪日久的路面被人踩的多了變的溜滑,宋晨着急之下,一腳踩在滑面上,整個人往前一撲,電光火石之間,他用兩條胳膊擔了全部力道,沒讓板車失控。
“小晨!”大哥宋清忙轉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