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剛到四更天,月亮高懸,灑在地上清透的像流水。
大理寺內蟲鳴人靜,只門口還有兩個小廝守着。
一個佝僂矮小的打更人突然從側門跑進來,手忙腳亂沒注意高高的門檻,腳下一絆手裏僅剩的鑼被扔出去。
邦——響聲乍起,屋內蠟燭跟着亮起來。
“誰!誰!”
小廝猛地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
“不好了不好了!死、死人了!”
打更人一口氣沒喘上來摔了出去。
“你把他扶起來,我去找大人!”
“不用找了,我聽到了。”許漫辭聽到動靜提着燈籠帶着侍衛找了過來,今日值夜班的是許漫辭,住處離門不過一面牆之隔,她聽的很清楚。
“大人!大人!”打更人剛藉着看守的力道站起來就要往許漫辭身邊撲,跟來的張眠及時將人拉住。
“站住!你一個男子,豈能如此無禮!”
打更人已然聽不進入,順着力道緊緊抱着張眠不撒手。
“大人!死了!死了!淨佛司的劉仵作死了!!”
“甚麼!”
張眠抬頭看向許漫辭,許漫辭衝他輕輕搖了搖頭。
“帶我去看看。”
............
甫一進入,一股甜膩的鐵鏽味順着鼻腔衝進天靈蓋,跟來的打更人還沒踏進房門又掙開張眠跑出去吐得昏天黑地。
真正踏進去纔看清,劉仵作一半身體躺在解剖桌上,白色長袍浸成了紅黑色,另一半身子不見了蹤影。
“別管他,去叫人,把這裏封起來,任何人不得進入。”許漫辭皺緊了眉,用手帕捂着口鼻,不慌不亂的吩咐着:“請吳老來。”
吳老是劉仵作的老師,是大理寺如今最負名望的仵作,雖然劉仵作接替了他的工作,但如今劉仵作出事,其餘仵作又住在京城各處,住在大理寺的,只吳老一個。
只能再將吳老請來。
“是!”
張眠走後,許漫辭繞着解剖桌觀察着劉仵作的屍體,除了屍體不完整以外,衣袍也很亂,像是慌亂套上的......
而且,仵作一般不會穿白色衣袍,容易沾染髒污,還不方便清洗。
許漫辭拉開換衣間的簾子,瞳孔驟縮,按住腰間佩刀謹慎的後退一步。
“人”和她只有不過二指寬距離,兩眼死死盯着她——不,準確來說是盯着屍體的地方。
待看清後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不過是一個做工精緻的五尺有餘的男性人偶,只不過太過精緻,一般人偶顏色是棕褐色,這個人偶卻擁有白皙的膚色,讓人乍一看一陣恍惚。
“大人,吳老來了!大人小心!”
張眠一進門就立馬大喝一聲,飛身到許漫辭身旁將人偶踹了個七零八落。
許漫辭:......
雖然很感動,但是,那是證據之一。
張眠看着七零八落的人偶嚇了一跳,他並沒有用多大力道。
“那是人偶,不是人。”
“抱歉大......”
“不過,”許漫辭按住他行禮的胳膊:“多虧了你這一腳。”
張眠愣住,呆呆看着許漫辭:“大人何出此言?”
許漫辭推開他的頭:“看人偶。”
張眠眼睛聚焦,顯然也看到了東西,快步走到人偶旁邊,從人偶衣襬下撿起一朵紅茶花。
“這是紅茶花?”張眠語氣不確定。
許漫辭衝他點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接過紅茶花仔細的看着,忍不住思緒發散。
紅茶花,也叫山茶花。
先皇最後南下巡視那年,相看中了這種花,差了人想移植到皇宮,但全京城的好花匠來試了一遍,最後是專門請了南方的花匠,修了專門的花房,才勉勉強強種了三十棵。
先皇在這片花樹下,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自此全京城都忌諱提這花,種更是不敢種。
如今,也只有御花園的花房裏還留着十四棵。
“大人,難不成......”
張眠忍不住看向許漫辭,他跟着大人兩次南下,見過這種花,也聽說過先皇的事。
“別妄加猜測,收拾起來,吳老呢?”
許漫辭制止他無邊際的猜想,皇城之中,處處眼線。
“吳老在外面,剛纔屬下着急,就先進來了。”
“把這裏收拾了,讓吳老進來。”
............
“吳老,控制一下手。”許漫辭語氣平靜,像沒有心的監工,
吳老深深嘆了一口氣,放下了解剖刀。
“遐齡啊......”吳老從進來時手便一直抖個不停:“我這一生解剖了數不盡的屍體,原以爲報應會來到我身上,沒想到沒想到......早知道我當初便不執意收你,如今也不至於......遐齡啊!”
劉遐齡,也就是劉仵作,是吳老的徒弟,從理論知識到實操解剖,也是吳老一手帶出來的,第一個徒弟。
起初,吳老是不打算收徒的。
他覺得仵作這事,沾染死氣,即便是還人清白也有違陰德,自己遭殃了也就孤家寡人一個,可害的別人遭殃,那就是另外說法了。
劉遐齡那時跪在吳老門外,磕了一刻鐘的頭,又無父無母,吳老才勉強收了他。
吳老眼淚控制不住的流,許漫辭捏着帕子深吸一口氣,又無奈嘆出,遞給吳老一塊手巾。
“擦擦吧,我出去等您消息。”
許漫辭轉身離開,將房間留給了傷心欲絕的吳老。
屋內低低的哽咽很快演變爲撕心裂肺嚎啕,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漸漸靜下去,房間門隨之打開。
吳老衣袍上還沾着解剖時濺上劉遐齡的血,眼神空洞無神:“遐齡,衣袍是被別人穿上的,沒有中毒跡象,身上被鞭子一類的軟武器虐打過,沒少甚麼。”
許漫辭恍然,她剛想起來,正常人穿衣服都是右衽,也就是左襟壓右襟。
但劉遐齡身上的衣服,是左衽,右襟壓左襟,是給死人的穿法。
“多謝吳老了,來人,扶吳老回去。”
吳老一眼沒看向許漫辭,直愣愣盯着一處,離開了淨佛司。
西南處立的佛像悲憫地看着吳老的背影,往日威嚴的容色此刻也顯得柔和了些。
“大人,陛下召見。”成穗從門外匆匆跑來,身後跟着個瘦小的傳話太監。
他是許漫辭的手下官,原在另一處院子一起值夜班,碰到了來傳話的小太監。
小太監進來後頭都不敢抬,生怕看到甚麼似的,許漫辭立馬知道女皇召見的原因。
陛下果然眼線遍佈皇城,連她們大理寺都未曾放過......
夜晚的皇宮,各處都熄了燈,只有小太監的燈籠很亮。
隨着走路一晃一晃的,耀的花草影影綽綽,看不清人影到底映在了哪裏。
“參見陛下。”
許漫辭規規矩矩行禮,女皇寢宮,男性官員不受召見不得隨意進入,因此只有許漫辭一個人進來。
“都下去。”
女皇屏退了所有侍女,待最後一個將門關上後,親自走下臥榻將人扶起來。
“阿辭辛苦了。”
女皇並沒有先問案子,出乎許漫辭的意料。
她要作甚麼妖?
這是許漫辭的第一想法,但緊接着她就自己否了。
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女皇雖然小時候淘了些,但自從繼承大統後便莊重端莊,再未乾過甚麼掏鳥蛋一類的淘氣事。
“不辛苦,不知陛下這次召臣來有何事?”
女皇溫溫柔柔衝她笑了笑,許漫辭突然感覺沒有甚麼好事。
她想起了那朵紅茶花,莫非這次的案子當真和皇室有關......
“我找阿辭來,自然是聽說了淨佛司劉仵作的事。”
聽到女皇的自稱,許漫辭慢慢放下心來。
十八年前,前世的她身爲法醫出現場時不幸被歹徒挾持,歹徒技能生疏,一刀捅在她腿部大動脈,失血過多而死。
再醒來,就是轉世到如今之地。
她和女皇尹鳳鳶青梅竹馬長大,受她侵染,遇到大事時,只要女皇站在她這一邊,便會用“我”自稱。
天家無情,是親暱習慣,也是保命手段。
“阿鳶消息當真靈通。”許漫辭不輕不癢拍了個馬屁——富婆發小當然要該誇就誇!
“嗯。”富婆女皇很受用:“我還聽說阿辭發現了朵紅茶花。”
許漫辭微微勾脣:“阿鳶當真厲害!”
“皇城中,你知道的,唯有御花園有紅茶花。”
“嗯,這我知道。”
“那你可知道,昨日,只長公主去過御花園。”
許漫辭猛然抬頭,不着痕跡打量了下女皇,隨後語氣正常道:“阿鳶這是甚麼意思?”
尹鳳鳶:“我想說,這事,不便你查下去,不若現在放手,我會封鎖消息。”
“阿鳶,大理寺本該擔起查案的責任,何必又要遮遮掩掩?”
許漫辭隱隱感覺到這事不簡單,潛入大理寺,又出現皇宮裏纔有的紅茶花,如今女皇這番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