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我爸媽那時候本就走投無路,張阿婆的話讓他們又燃起希望。
當即就讓張阿婆背上我離開了村子。
但那之後的事情,我爸媽不清楚。
只知道兩天後,在他們以爲張阿婆和我都已經死在外面的時候,我震耳欲聾的哭聲在院門外響起。
他們聞聲欣喜若狂的出去,就看到了張阿婆渾身是傷的倒在院牆邊上。
而她背上的我一個勁兒地哭,宛若新生嬰兒,只知道咿咿呀呀。
從那天起,村子裏其他丟失了根的小孩,也都恢復了正常。
就像是無形之中,多出來一個保護神似的,村裏再沒有小孩丟根。
當然,萬事萬物皆有代價。
同期丟根的孩子,也只健康活了三年。
三年期限一到——要麼斷胳膊斷腿,要麼橫死。
到十五年後,我是那批孩子中唯一健全活着的人。
張阿婆帶我走了一天一夜,先是找到了那隻偷根的黃鼠狼。
原想着,按照“米圖”的指示,找到我那被丟棄在深山中的根,就能將我救回來。
可張阿婆在那個地方兜兜轉轉很久,最後尋到了一處深不見底的山崖。
才知道是我命格凶煞,那黃鼠狼被我的根傷了基礎,便惱羞丟棄到了山崖下。
根再無尋回來的可能。
張阿婆只能另尋出路,也不知她花費了多少心思,不眠不休走了多少艱險的路,才終於找到了山神。
更不知她如何哀求,竟讓山神分了根給我。
當然,代價就是我將在二十歲這年的生日,正式成爲他的妻子。
這是十八歲,我過生日時,張阿婆當着我們一家的面,說出來的實情,我們都很冷靜。
畢竟活下來之後,她就說過,幫我結了姻親。
對方不是人,但壓得住我的命格,不會害我,還會保我一生平安。
相對於親人接連被我剋死,結婚對象不是人這點,太好接受了。
這一點,也由張阿婆隱晦地傳達給我的親戚們。
只說,有神明庇佑我,不但連累不了他們,相反照顧好我,還能人丁興旺。
那之後我家日子慢慢好過起來,不過只在親戚間。
村裏民風一般,大人們的閒言碎語,小孩聽了便開始同仇敵愾的朝我丟石子和爛菜葉。
罵我喪門星,剋死爺奶還連累村裏好多孩子。
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我過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能和親人在一起多活一天,我都會很珍惜。
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可不知道爲甚麼,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心裏總是莫名溢起一陣酸楚。
可笑,我在難過甚麼?
不過是睡一覺,就能繼續得到庇護,這多划算的事兒啊!
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看着手腕上青紫的痕跡,那恐怖的不容拒絕的衝撞再度映現在腦海中。
我身子一軟,終於還是爛泥一樣跌坐在牀前無聲痛哭起來。
沒去喫飯,家裏人也默契的沒有來催促我。
在衣櫃裏翻找了長袖的衣服套上,遮住痕跡之後,我正在換鞋,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
“媽?”我疑惑地叫了一聲,沒人答應。
但那聲音沒有停止的意思,就像是有人正來來回回往門口放東西。
我又喚了聲,“爸,是你在搬東西嗎?”
還是無人應答,正疑惑是甚麼人在外面,打算爬上牀從窗戶那裏看個究竟時,院門外傳來三舅如雷的喊聲。
“燕兒,你在嗎?來幫三舅看看這手機上的是個啥啊?一直關不掉!”
大山深處的小村子留不住人,作爲歷年來,唯一一個回村的大學生,長輩們會傾向於找我答疑解惑,大多是藥品成分,電器或是手機、電腦的使用。
我應了一聲,讓他等我穿個鞋。
他大概沒聽到,噌噌就往我這屋衝。
我皺眉,心想別不是要打開房門衝進來。
雖然現在我是衣衫整齊,可昨晚那件事兒還是真真切切發生在這間屋子裏的。
我不是很想讓人看到那不堪的一面,加快了綁鞋帶的速度,噌地站起來就要去開門。
就聽到站在門口的三舅,疑惑道:“這堆東西是啥玩意兒啊?死蟑螂、死松鼠、松果和爛石頭?”
“燕兒,你門口怎麼堆垃圾了?外面都這樣搞嗎?”
垃圾?
搞不懂三舅在說甚麼,我擰動把手就要將門打開看個究竟。
不想外面一聲怪叫,嚇得我停下了動作。
“他孃的!還有生蛆的死雞!”
“小燕你先別開門,一開門這堆垃圾就得進你房間,我先拿掃帚撮箕掃了去!”
“甚麼人這麼缺德!居然往人家房門口堆這麼高的垃圾!”
“爛良心的玩意兒!跟老子一個村子真是晦氣!”
三舅一邊咒罵,一邊清掃。
是剛纔那陣動靜嗎?
大概是誰家小孩又聽了大人的話,所以來搞破壞吧!
正好我爸媽出去幹活了,不然不會仍由垃圾堆着。
我無奈的想着,心更累了。
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村子,但是張阿婆說,若長久離開這裏,失去了山神的庇佑。
不光我會死的很難看,我所有親人,都會受牽連橫死。
終於,三舅掃完了垃圾。
我打開門,見院門口堆着的小山包,還真是甚麼都有,尷尬道謝。
三舅安慰我,“別多想,這些鄉下人素質就這樣,沒仇沒怨就是見不得人家過得好!”
“前些日子,小林和陳家門口不也鬧得挺難看,就爲了那二尺地。”
“要不咋說咱們這山窩窩裏的人不成器,都眼界太低!”
我沒說話,只接過手機查看。
“三舅,平常頁面瀏覽的小廣告不要點,都是病毒鏈接,誤觸卡死了下滑就能退出,或者直接關機重啓。”
“不過你手機內存不足了,我清理一下,堂屋裏應該有燒好的水,你去喝點,等我一會兒就好。”
三舅點頭徑直去了堂屋,我順手點開了手機管家,開始清理內存。
老一輩人只拿手機打電話、刷視頻,其他一概不管。
所以積攢的垃圾很多,光是自動清理就是8G+。
令我詫異的是——清理攔截騷擾電話時,攔截記錄全是一個號碼。
同市區,間隔一週打一次。
簡直比上班打卡還認真。
偷窺別人隱私是不道德的,但沒準是詐騙分子呢?!
畢竟這年代,能這麼執着關懷你生活的人,也就只有想往你兜裏伸手的人了。
滑動記錄到底。
最初的攔截記錄,竟然是兩年前......我十八歲生日當晚?
時間上的巧合,以及對方的執着,都讓我很好奇。
且一個沒開電話過濾的中年人,爲甚麼單單拉黑了這個號碼?
江川並不大,要真有事兒,兩年挨個村子問人,對方也該找到隱安村這個小破地兒來了。
如果金錢糾紛,或者其他正常人際需求,直接求助警方尋人,那更快。
但昨晚還在打電話,這就意味着,要麼對方是神經病。
要麼......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擰眉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敢直接問三舅。
尋思着對方打電話的時間都是晚上七點半,那等下一個七天的晚上,我讓爸媽喊三舅一家過來喫頓便飯。
到時候藉口幫忙清理手機,拿着電話攔截提示,旁敲側擊問問試試!
清理好手機後,三舅也歇夠了。
我正在熱飯菜,邀他一起喫,被拒絕了。
“地裏還有活計呢,去晚了要被你三舅媽揪耳朵哩!”
三舅笑眯眯走出了院門,背影寬厚但滄桑,隱約還能看出來有些駝背。
不知怎麼地,心底漾起別樣情緒,我忍不住喊了一聲,“三舅!”
三舅回頭,我又愣住不知道要說甚麼。
“幹啥哩?”
“沒事哈哈......就想問你要不要再喝點茶水?”
三舅無奈笑笑,慈祥地看着我,“你這娃啊,三舅不喝了,改天再來,到時候給你帶北山凹凹的雞嗉子果,這幾天正紅哩。”
我笑嘻嘻地說,“好,謝謝三舅。”
看着他走出院門,消失在陰影裏,我還站在院子裏,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發愣。
這是第一次,有這麼奇怪的感觸,彷彿,有甚麼東西要消失了。
而這也是第一次,我的預感應驗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三舅活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