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陰雨連綿的週末,姜白榆開始整理搬家的行李。
還剩下最後一個紙箱時,她停頓了動作。
在那個陳舊的箱子裏,是她媽媽的遺物。
姜白榆從未打開過,五年前封住箱口的膠紙已然發白。
她遲疑了片刻,咬着牙第一次將它打開——
裏面安靜地躺着一個空水杯,一件薄外套,幾本書和筆記本。
沒了,這就是她媽媽留下的所有東西。
姜白榆翻開那本筆記本,一封信掉落在地上。
她垂眸看去,封面赫然醒目的四個字:寫給小榆。
可她恨媽媽。
從十三歲到現在。
週一上午淅淅瀝瀝下着雨,幾乎一夜沒睡的姜白榆約好出租車準備去見編輯。
她一邊檢查着自己的妝容,一邊將自己的漫畫打印稿塞進包裏。
二十三歲的姜白榆是一名藥劑師,在醫院工作。
這確實是一份令人稱羨的穩定工作,但她感受到的是日復一日的無趣。
一切都是她一直在犯傻,盲目追着一個不可能的人。
她該醒悟過來,追求自己真正喜歡的了!
姜白榆撐着傘站在路邊等出租車,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晃着綠光的人行道指示燈。
三秒後,綠色變紅色,出租車緩緩停在她面前。
下雨天永遠會堵車,她握着溼噠噠的傘柄,不安地看向窗外。
車裏迴盪着司機刷短視頻的音樂,不時還夾雜着幾句擦邊言語。
姜白榆努力屏蔽雜念,在心裏默唸見編輯時的說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然而司機的開車方式讓她險些吐出來,急剎和猛踩油門交替轉換,她只得用力抓住門把手強忍噁心。
緊接着一個一腳油門,她按捺不住抬頭看去,不遠處的紅綠燈分明亮着紅色。
姜白榆蹙眉不耐道:“喂,你怎麼闖紅燈啊——”
她的後半句還沒說完,餘光已然瞥見自己的右側有一輛轎車飛速衝她駛來。
在她來不及反應之際,直直撞了上來——
姜白榆只覺自己的骨頭盡數散架,五臟六腑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
下一刻,她陷入漫天的黑暗之中。
人在將死時,是不是會在腦海中放映自己的人生?
姜白榆的父親在她五歲時意外去世,往後八年裏都是她媽媽陳思思獨自撫養她。
陳思思是初中教師,兩母女的生活倒也不算太苦。
事情的轉折點是在她十三歲那年,陳思思宣佈要跟一直照顧她們的鄰居江叔叔再婚。而江叔叔自己帶着的女兒,角色也由好朋友轉變爲妹妹。
姜白榆完全不能接受陳思思再婚的舉動,這樣的行爲無異於背叛她去世的爸爸。
但陳思思還是毅然再婚,從此母女倆的關係越來越差。
這場母女鬥爭持續了五年,在姜白榆高考後的暑假宣告結束。
陳思思死了,死於房屋坍塌事故中。
除了陳思思單位裏送來的那個紙箱,陳思思甚麼都沒留下。
現在她也死了,是要見到媽媽了?
姜白榆對着那片黑暗吶喊,回應她的只有無盡的寂靜。
她沿着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一直走,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忽然一道強光從天而降,她下意識抬手遮擋。
那道亮光將她翻來覆去拖拽,她的身體被四分五裂卻毫無痛覺。
一切歸於平靜。
姜白榆猛地睜開雙眼,不住地喘着粗氣。
陳思思的臉一下子撞進她的視線裏。
她這是已經死了嗎?
所以才能第一眼就見到媽媽。
陳思思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一臉疲憊,頭還不時垂下來。
姜白榆沒有說話,眼前是五年不見的媽媽。
陳思思的模樣似乎還停留在她十八歲的時候,那她是不是也會一直維持二十三歲的臉?
她的心因猜想狠狠抽動了兩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多麼想念媽媽。
陳思思像是感應到甚麼瞬間驚醒,第一反應是想去摸姜白榆的頭。結果她定睛一看,姜白榆淚眼婆娑地盯着她,雙頰清晰可見兩條淚痕。
“你燒傻了?怎麼哭了——”
“我是死了嗎?”
陳思思的話被姜白榆打斷,靜默了一瞬又無奈地去探姜白榆的額頭。
“說甚麼傻話!只是發燒而已,死不了。”
發燒?
姜白榆困惑地望着陳思思反覆確認她額頭的溫度,再順着陳思思手指的方向環顧四周。
她一下子驚坐起來!
這個房間的佈置,跟她高中的房間如出一轍。
“所以人死後連生前的房間都是一比一還原?還是說這裏是你提前佈置好的?”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的頭被重重拍了一巴掌。
“姜白榆,你再說甚麼死不死的試試看!都跟你說了,發燒不會死,而且你現在已經退燒了!”
在地獄裏也要挨媽媽的打......
姜白榆喫痛地捂着自己的頭,可眼睛片刻不停觀察周圍。
自從房屋坍塌事故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房間。
“我說你退燒了就起來喫點東西吧!”陳思思拉開窗簾,任由陽光肆意照進來。“你這倒黴孩子,高考完沒多久就發燒!”
高考完?
姜白榆還想追問,陳思思已推開房門走出去。
沒想到地獄也有陽光,跟人間沒甚麼區別嘛!
她撇了撇嘴,起身本想跟着陳思思出去,卻又立即折身回來。
門邊小櫃子上的日曆,那裏的日期竟然停在了2019年。
是因爲陳思思在2019年去世,所以房間裏的日曆年份停在了這一年?
姜白榆滿腔疑惑,才驚覺連客廳的格局都是完全一致的。
陳思思從廚房裏走出來,端着一大碗粥伴着兩個小菜。
“發燒剛好先清淡飲食吧。”
姜白榆愣愣地看向陳思思的動作,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陳思思去世後,再沒有人等姜白榆回家。
“小榆,你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怎麼醒來就一直哭?”
陳思思放下粥,一抬頭又是姜白榆淚流滿面的模樣。她急匆匆大步走來,又在距離姜白榆兩步之遙停下。
姜白榆再也忍不住,上前一頭扎進陳思思的懷裏,死死抱着不撒手。
陳思思的雙手垂在兩側,正要開口詢問,一道聲音自懷裏向上傳入她的耳畔——
“媽媽!”
有多久沒聽到姜白榆叫媽媽了?
陳思思錯愕萬分,一時間忘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