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這倒大可不必,沐生側身看了過去,長髮被林間的微風撥動了幾分,金粉樣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平抹在她的臉上,剪紙般跟個年畫娃娃一樣。
“算了,我就問問。”
聲音清脆,驚起剛飛到沐生頭頂的青色蜻蜓,卻又被爪子癢的小白給三兩下撲了下來就。
沐生從貓爪下救下奄奄一息的蜻蜓,遞給方嗪,“方先生,這幾天大概就要下雨了。”
蜻蜓顯雨。
雖說現在只有一隻,但保不齊明日就滿天都是了。
方嗪知道對方這是在用科學的方法告訴自己她的判斷沒錯,應聲後又打開手機安排事情去了。
一個人的世界往往寧靜,除去攪動的風,拍打翅膀的飛鳥,浮出水面的游魚,就只剩下坐在橋上的女孩,和那隻慵懶的黑貓。
沐生抱着貓,走過玉米地和天竹田,來到了一棵近千年的槐樹下。
“你在恨他們嗎?”
輕撫着樹幹,沐生問道,目光中滿是憐憫和不忍。
幾乎垂到地上的樹枝被風撥弄着,似有若無地在沐生頭頂和肩背拂過,樹上不知甚麼時候出現了道身影。
小白一躍而下,跳出了槐樹的樹蔭,貓尾平展開,隨着步子左搖右擺着。
扭頭看了眼黑貓,沐生抿了下脣後虛扶了把一旁的樹杈翻身上去。
樹上那道墨綠色的虛影也不攔她,這畢竟是他在這裏唯一一個可以說話的了,作爲樹的靈,他沒法離開槐樹所處地。
“我不能恨他們嗎?”槐樹靈隨手拍了下樹幹,些許葉子隨着風搖晃了幾秒後遮去了投向沐生那灼熱的陽光。
女孩坐了下來,完全沒有擔心自己衣服會被弄髒的意識,接過身旁靈遞來的一朵“槐花”。
槐花像是用甚麼東西捏成的,一團霧氣一樣,指尖只一會兒就帶了幾分水潤的感覺。
“很疼嗎?”
沐生過了會兒後問他,“是農藥對嗎?”
沐家村原本是大片的農田,稻、麥、油菜花、西瓜,應有盡有。
但近些年卻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種天竹,四周的土地得有半數都已經種上了這個對農藥需求量極大的作物。
沐生記得,那是個綠化的作物,也是個端午重陽的裝飾品。
錢自然是賺得多了,但那一半的土地就算不種天竹,也沒法再種糧食蔬菜了。
得虧在下游,至少現在上游那些土地還算湊合。
只可惜了這些高齡樹木,苦不堪言卻又無力迴天。
“小孩,我不怪你。”槐樹是百歲生的靈,現如今也幾百來歲了,怎麼會怪一個沒有實際掌控力的小孩,“但他們太過分了。”
“這樣下去,不等千年之際天雷地火的到來,我就得死在這現代工藝之中。”
“小孩,你看得到我身上的傷痕嗎?”
沐生先前雖然也會來跟這些古樹說說話,但極少會仔細地觀測他們的樹靈,甚至不會刻意去感知他們受了多少傷。
因爲這對生了靈智的植物來說,是一種極爲冒昧的行爲。
然而聽了這話後定睛看過去,沐生能看到那些若有若無的傷口,流淌着淡綠色的液體,半點癒合的跡象都沒有。
若不是槐樹本身已經存在了近千餘年,只怕也跟前幾年倒下的那棵柳樹一樣了。
沐生沒有說甚麼抱歉的話,也沒有再寬慰對方。
人類的生存到底傷害了多少其他的生靈誰都不知道,她作爲通靈者,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評論甚麼去兩邊都不討好。
槐樹靈似乎也只是隨口一說,畢竟這裏也就剩他們這些老東西了,有個小孩陪着說說話倒也挺好的,更別說還是個人類的小孩。
氣氛似乎又奇怪了起來,一時,就連沐生都不知道該說甚麼纔好,終而還是選擇了將話帶到先。
“這幾日,只怕要有大水,你們千萬要小心。”
地上的野草不一定會被洪水帶走,但許多喬木卻容易被其他水中的東西一砸就連根拔起。
比如說誰家的屋頂,上游被砸斷的樹幹,又或者是被卷着滾來滾去的汽車和巨石。
槐樹靈周身的氣場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是那溫柔包容的語氣,“好了,不用擔心我們。我見過的各種天災,可比你多多了。”
“那你見過跟我一樣的人嗎?”沐生偏過頭問他,目光中帶了幾分探究,似乎對這個話題有幾分興趣一樣。
槐樹靈聞言也是一怔,回想了下自己那數百年的記憶,搖了搖頭,“不曾見過,又或許那人沒有同我說話,我就不曾注意到。”
“再者,這千年來,我也沉睡了不少時日,更別提還有虛弱時期了。”
關於沉睡和虛弱,沐生倒是曾經聽另一位年紀不大的樟樹說起過。
在過去,饑荒和戰亂來臨之際,樹木會被人們列爲口糧之一,而這些本就自帶慈悲之心的古樹,又不會因爲這就對那些冒犯他們的人類發怒。
久而久之,也就出現了幾乎同頻的虛弱期。
“曾經的守村人,不曾來過嗎?”沐生雖然想到過這個說法,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沐家村中,守村人一直都有,更有種說法,S死守村人的將會成爲下一代守村人。
但沐生也不清楚她究竟是怎麼稀裏糊塗就成爲了守村人的,幼年的記憶久遠又混亂。
槐樹靈的聲音不顯蒼老,又帶着草木那獨有的旺盛生命力,輕飄飄在沐生的耳邊響起。
“如果是同你一樣的守村人,那我確實沒見過。但若是他們口中的失魂之人,倒是不少。”
“不過那些人,也只不過是驚了魂魄後瘋瘋癲癲,沒有你這通鬼神的本領。”
“就是你那通鬼神的本領,用在我身上的時候,大都是爲了讓我多開些槐花給你喫,怎地就如此貪嘴。”
已經將剛纔那朵非實體槐花塞進嘴裏嚼吧嚼吧的沐生倏爾一笑,手撐在樹杈上,語氣隨意起來,似乎還帶着幾分調侃。
“哎呀,你這麼多花,上面的那些我又夠不到,下面多開開給我喫兩個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