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癡本智者,爲守一方水土安寧,自喪一魂一魄轉世爲愚,除魑魅,蕩魍魎,平陰陽,定五行,無人可比,無人可敵。——《山海》
“回家喫飯了,小白。”
沐生輕拍了拍曬太陽的黑貓,柔順的髮絲從頸側滑落,趴在手背上,帶着晚霞的餘溫,癢癢的。
黑貓歪過腦袋,金綠色的眼睛懶散地看向她,隨後壓低腰舒展了下身子,一步一扭地往不遠處的屋子裏去。
盛夏的暑氣纔剛剛席捲來少許,坐在堂屋內吹着風扇倒也算不得熱。
飯後正洗碗,門外突然傳來幾聲貓叫聲。
“生丫頭,我家小子這幾日貪睡,譚老頭子說讓來你這兒看看。”一道聲音響起,是後門三大娘。
將手上水珠擦盡,沐生走出門去,細細看了看被三大娘抱在手中的小孩。
譚老爺子是沐家村的赤腳醫生,雖說不如鎮上大醫院的懂那些各種各樣的膠囊,但醫術也從不差。
但凡是到他那裏的只有三種結果,治好,送鎮上,還有來她這裏。
而送她這裏的,往往是好得最快的。
五六歲的半大小子最皮了,沐生還記得這是村上最折騰的方方,上週好像剛因爲玩水摔了一身泥被三大娘打得鬼哭狼嚎。
“方方貪玩,睡會兒就好。”沐生自然是看出來了些甚麼,只不過不太能直接告訴三大娘,“我帶小白出去走走,還沒洗完的碗就麻煩三大娘了。”
頭髮挽成花的女人抱着小孩朝她拜了幾下,隨後將孩子放在一旁躺好就挽起袖子去了廚房。
年方十七的沐生是沐家村最年輕的守村人,雖然算不上癡傻,但也能辨陰陽,通鬼神。
而村裏若是出了甚麼怪事來找她,沐生也往往會讓對方幫自己點忙,算是了全了這段因果,比如洗個碗,摘個菜。
雖說沐生時常待在學校裏,但不知是不是機緣巧合,每每她在外的時候,村子裏總也寧靜太平,而當有大事發生時,又總會因爲各種原因恰好在家。
懷抱着喫飽就困的黑貓,沐生慢悠悠地在村子前頭漫步。
掛在天邊的鑲金雲彩吝嗇地施捨給了她一縷霞光,卻將她本就嬌嫩的面龐照得愈發光彩動人,就連那雲彩都似乎不捨得落下了。
“生丫頭,散步呢~”正在門口樹蔭下納涼的大爺晃了晃他那已經有些破損的蒲扇,像是在打招呼一樣。
沐生抬眼看去,明亮的眸子裏滿是霞光點點,“二姨舅~如今日頭毒了,去田兒裏~可得記得背些井水~”
聲音拉得老長,像是怕那個年齡大了後有幾分耳背的老人聽不清一樣。
但本該像是鄉下人吵架一樣的大嗓門在沐生的嗓音下反倒像極了在唱山歌,聽得本就有睏意的黑貓睡得更舒坦了。
繼續走着,直到走到了一株大概十來米高的松柏下,沐生才又停下腳步,抱着已經睡舒坦的小白坐下。
松柏常青,也每每都讓她靜心,坐在松柏下,聞着那獨一無二的清香,看着本就懸在空中的淡色月亮越來越顯眼,倒是安逸。
“生姐姐,你也在等人嗎?”
一個茫然的聲音飄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輕飄飄坐在一旁的一道身影。
沐生倒是沒有半點意外,將懷中的小白往聲音的方向移了一些,“姐姐要等的人,還沒回呢。”
村裏人大都喜歡小白。
孩子喜歡玩鬧,大人喜歡它好捕鼠。
方方小心翼翼地摸了兩下,心中的不寧突然間緩和了很多。
這是村裏老人都會教小孩子的,覺得有甚麼不太對的,告訴家裏人如果沒有用,那就去找守村人。
平日裏沒事則不要打擾,但要是守村人跟你搭話了,可得聽仔細了。
從剛纔看到沐生開始,方方就總有一種感覺,自己想跟生姐姐說話,所以他過來了。
“方方在等誰呢?”沐生低下頭看了眼被摸得舒服的小白,隨後抬頭瞥了眼方方身上被這松柏的清香淡化的黑霧,嘴角輕提。
好動的孩子若是衝撞到了,近夜可能會有一魂溜出去玩,若是不搭理,白日多曬曬太陽,倒也不是甚麼大事。
但方方的一魂卻跑來了墓地兜圈子,這纔要她親自來接人。
方方摸着貓貓,並沒有發現自己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方方在等爺爺,爺爺說帶方方出去玩。”
沐生哦了一聲,隨後伸手揉揉他那軟塌塌的頭髮,“生姐姐也在等方方的爺爺,但是方方的媽媽剛纔說方方的爺爺今天有事來不了了。”
方方的爺爺,三大娘的公公,剛走幾日,算來的話,過了零點就是頭七了。
老人家或許是放不下孫兒,卻忘了陰陽兩隔之下貿然接觸,會讓方方這一魂徹底回不去的。
小孩疑惑地看着她,完全想不起來爺爺已經去世的事情,魂魄不全的前提下,認知都是片面的,或許也只有跟沐生這種人的記憶纔是較爲完好的了。
“生姐姐,那我等不到爺爺了對嗎?”
這句話說完,方方的魂體似乎透明瞭幾分。
沐生撫摸那剛翻了個身的小白,點了點頭,“等下次方方的爺爺回來,生姐姐帶你去看他好不好?”
“好~”怯生生的一道童聲響起,那道魂體一點點變透明,直到被沐生牽着走出了樹蔭。
這棵松柏,據說是百年前就種下的,若不是近年來被雷劈過一次,只怕還能更高。
但或許就是這雷劈的一下,讓它似乎也有了幾分靈智。
在晚霞被徹底吞噬的一瞬,沐生下意識轉過頭看去。
月光下,人影綽綽,松柏的枝葉在夜風中搖擺,朝她招手,朝她告別。
方方的魂體被沐生一點點牽着往回走,比平日裏那個上躥下跳的猴子安靜多了,或許也是反應過來自己似乎給對方添麻煩了。
村中,不少人都已經關上門休息了,路上只有路燈的光,一個人,一個影子。
剛進家門,牽在手中的魂體就突然竄了出去,往那還在昏睡的身體上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