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硃紅之夜(六)
一時間,水溝的臭味和屍體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說不清的腐爛氣息似乎連活人的皮膚都會腐蝕掉。哪怕只是聞見一點點,也能讓人胃裏翻江倒海。
梁永強也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巴。忽然聽到車子停下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正好看見青陽敏言從一輛出租車的副駕駛座走下來。
姜德海連忙迎上去,可是沒走幾步,便又一頓。出租車的後座上又走下來一個人,微微緊張地將雙手抄在針織外套的口袋裏,但總的來說還算鎮定。
一看見那個人,梁永強也不覺站起來,迎上前去:“朱老師?”
朱離卻沒有向他們走近的打算,只站在警戒線外朝他們點了一下頭:“我來只是爲了監管我的學生,並不是爲了看甚麼屍體。你們該幹甚麼就幹甚麼。”說着,輕輕捂住鼻子,有點兒排斥地側過身去。
那股強烈的臭味即使在警戒線外,也叫人無法忽視。
看着青陽敏言走過來,姜德海難掩不滿地問:“你怎麼把你老師也帶過來了?”
青陽敏言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又不是他要帶她來的。本來在公寓樓道里正好碰見,他只是想順便跟她請個假,誰知道一聽說他居然要來出現場,她便執意要履行老師的職責:要麼讓她陪同,要麼就乖乖去上學。
從來沒碰到過這麼固執的女人。她也不多話,反正他動她也動,他停她也停。
青陽敏言小心翼翼地蹲在橋洞口,仔細地看了看。洞口有一行來過又走掉的腳印,但是因爲絕大多數踩得重複了,所以只套到一枚清晰的腳印。但是有這一枚也足夠了。
“這鞋印很小,只有三十四碼,應該是女人的腳印。即使以女人來說,個子也不高。”
能夠一眼就報出腳印的正確大小,在場的人還是很佩服的。就算是他們卓有經驗的老法醫,也必須量過才能如此精確。
青陽敏言指了指洞口幾枚重疊得比較厲害的腳印:“這裏的腳印特別亂,前進,後退,又前進,然後轉頭離開。說明這個人看到屍體時很震驚,不自覺退後幾步,但是冷靜了一下,又上前看清楚,最後當作甚麼都沒發生一樣離開了。”
梁永強:“這麼說,她很有可能不是兇手。如果她是兇手,都敢出來拋屍了,還用因爲看到屍體而震驚嗎?”
青陽敏言:“很難說。有可能,她有幫手,自己並沒有親手S人。她過來確定一下情況,結果被嚇到了。也有可能,她S人的時候就處於一種高度興奮的狀態,直到這裏才恢復正常……”
姜德海忍不住用譏笑打斷:“你的想象力越來越豐富了。要我說,兇手就不可能是女人。女人怎麼可能把一個男人活活打死?就算她做到了,可是這男人至少有一百五十斤,一個女人要怎麼搬得動屍體?”
青陽敏言沒理他。拾起一根樹枝挑起屍體身上的衣服看了看,沉思了幾分鐘,便站起來。所有人的眼睛不自覺地跟隨着他的一舉一動。
“屍體還很新鮮,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小時。和上一個死者一樣,仍然是被兇手徒手打死,然後再拋屍到這裏的。”
姜德海聽到青陽敏言這樣說的時候,雖然還有餘怒難消,但也顯露出一絲無奈的佩服。
青陽敏言回頭看看四周:“不像上一個拋屍地點,這裏很少有行人會路過。兇手應該有車,否則沒辦法將屍體運到這裏來。”
梁永強點了點頭,這一點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青陽敏言:“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死者的。”
姜德海不免又跳出來:“怎麼說?這一回的衣服可是不大不小正合適啊!”
青陽敏言不緊不慢地吐出自己的根據:“穿法不對。”
“甚麼?!”
青陽敏言指了一下屍體:“他的褲帶是右撇子的穿法,鞋帶也是右撇子的系法。可是死者是左撇子。”
姜德海還沒反應過來,梁永強一下子被點通了。
“對。”他再次蹲到屍體的面前,拾起死者的左手,“左手心有老繭,可是右手卻沒有。他習慣用左手做事。”
姜德海忙也湊過來,將兩隻手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認青陽敏言又一次對了。
梁永強道:“所以,這一次也是死者被兇手活活打死後,由兇手替他換上這一套衣服。”
姜德海想不通:“人都被S了,爲甚麼兇手還要替死人換衣服呢?”
青陽敏言靜了一會兒,忽然問:“把汪友亮失蹤時的穿着說給我聽聽。”
姜德海回道:“黑色長袖T恤,黑色休閒褲……”忽然醒悟道,“你懷疑死者穿的是汪友亮的衣服?”
梁永強腦中白光一閃,不由得連連點頭:“有意思了。這個人的個子超過了一米八,三十來歲,體形和年齡正好符合我們對上一名死者穿的那身衣服的判斷。”
這是很容易驗證出來的。現在天氣正熱,人很容易出汗,衣服上一定會留有主人的汗液。只要從中提取出DNA進行比對,就明白了。
“如果,第一個死者穿的,的確是第二個死者的衣服,第二個死者穿的是汪友亮的衣服,是不是說,汪友亮將會是第三個死者?”
姜德海心中一驚。整個現場突然安靜下來。
青陽敏言點了一下頭:“是的。”他轉頭望向姜德海,“你剛纔不是問爲甚麼兇手要替死人換衣服嗎?”
少年的眼神讓姜德海不由自主地喉嚨一緊。姜德海也不是新人了,也見不過不少罪犯。有的猥瑣噁心,有的凶神惡煞,有的狡猾奸詐……
但這些人都不是最難對付的。最難對付的人是冷冰冰的,眼神又空又黑,好像被抽走了靈魂,不管你用甚麼方法,都不能打破他們的那層冰冷。要是一不小心,反而會被他們吸進那又空又黑的世界裏。
姜德海有意無意地清了一下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常:“你儘管說。”
青陽敏言冷淡地回道:“因爲這是兇手的S人預告。”
現場勘查接近尾聲,梁永強便要找人送青陽敏言和朱離去學校,但被朱離和青陽敏言異口同聲地回絕了。
臨走前,青陽敏言忽然叫住梁永強:“對了,這裏這麼荒僻,究竟是怎麼發現屍體的?”
梁永強正要回答,就聽一個帶着笑意的溫和嗓音從他們身後出現:“是我發現的。”
梁永強、姜德海等人立刻回頭。只有青陽敏言臉色微微變了一下,才慢慢地轉回頭。只見一個高材頎長、穿一身休閒裝的男人正在距離他不到三步之處,笑盈盈地看着他。
青陽敏言靜靜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易察覺地抿了一下嘴脣。這個人就在他身後只有咫尺間的距離,他竟然一點兒也沒發覺。
顯然梁永強等人對他是很熟悉的。不僅熟悉他的人,對他這種無聲無息就突然出現的作風也很熟悉。
站在警戒線外的朱離也不大不小地“哎”了一聲。他轉過頭去,不由得微露驚詫:“你也認識他?”
朱離也對男人的在場感到很驚訝,略怔了一怔,纔回答了青陽敏言:“他是金燁,是我朋友白曉的大學同學。”
金燁對她笑了一下:“沒想到你也會在這裏。”
“你怎麼會到這裏的?”青陽敏言的聲音突然插入,他毫不掩飾眼中的懷疑,“這裏這麼偏僻,你顯然也不是附近的住戶,如果不是有特別的理由不會到這裏的。”
金燁望向他:“我是個私家偵探,到附近查我的案子,發現屍體也是偶然。”
青陽敏言皺着眉頭,還在懷疑。
梁永強出來替金燁擔保:“他信得過。”說着,還一把拍在金燁的肩膀上,很親密地勾住,“他以前也是警察,是我很得力的下屬。”
青陽敏言便又望回金燁身上:“你說你在查自己的案子,甚麼案子?”
金燁有點兒爲難地笑了笑:“我對客戶有保密的義務,所以對不起了。”忽然“啊”的一聲,回頭又望望朱離,“你們是不是要回學校?我可以送你們,我的車可不是警車。”
青陽敏言遲遲沒有回話。朱離很痛快地一口應下。
汪學忠非常配合警方的調查,第一時間就確認死者穿的確實是他大孫子汪友亮的衣服,但死者究竟是誰他也不知道。因爲汪友亮雖然在外面鬼混,但是從來不把人帶回家裏,就怕影響到年幼的弟弟。
沒想到這個一無是處的小混混,也有像模像樣的地方。
梁永強和姜德海嘴上安慰老人汪友亮目前應該還是安全的,但是心裏卻輕鬆不起來:誰也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證,第三件命案就一定也會如同前兩件案子一樣,間隔兩天再發生。
而且照目前來看,兇手瞄準的似乎就是汪友亮這三個人,除非還有第四個人,否則汪友亮很可能就是兇手的收官之作。如果兇手順利得手,很可能以後再也不會出現。
最壞的可能是,汪友亮失蹤了這麼多天,說不定已經落入兇手的手中了。兇手隨時可以動手。他們現在的情勢很被動。
梁永強正思緒起伏,安靜無比的解剖室忽然響起尖銳的手機鈴聲。
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鈴聲原來是從汪學忠那裏傳來的。
汪學忠自己也嚇了一跳,雙手不怎麼靈活地在身上亂摸一氣,終於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隻老舊的手機。
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電話號碼。
他自言自語地奇怪:“誰啊?”
梁永強心中一動,連忙大步過去,從汪學忠手裏拿過手機。一見號碼是本地的,趕緊接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卻突然從那一頭爆發出一聲悽慘的哭叫。
“爺爺!救命啊!”
汪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