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硃紅之夜(四)
傍晚下了班,朱離便遵照之前和警察說過的,帶上汪友亮的手機去一趟他爺爺家。谷峻儀的家也正好在那個方向,兩個人便一起打了一輛出租車。
拍了拍門,搶着出來開門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很機靈地睜着圓眼睛在鐵柵門後頭打量着他們。一會兒,汪學忠從廚房裏趕出來,一見到谷峻儀便慌忙叫了一聲“谷老師”,急急地開了門。
朱離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從包裏拿出汪友亮的手機:“這是您孫子的,他今天沒去上學。所以我給您送過來。”
汪學忠不覺呆了一呆:“他今天還是沒去學校?一整天?”。
小孫子抱着爺爺的腿道:“爺爺,爺爺,哥哥都不見三天了。”
汪學忠有點恍惚地低頭看了小孫子一眼。
谷峻儀意外地問:“你們已經三天沒見過他了?”
“嗯,”小孫子用力地點了一下頭,“上個星期五的早上,他跟我一起出門的。他還把我送到了幼兒園。我跟他說再見的時候,他忙着接電話,都沒理我。”說到這裏,小孫子有點兒委屈地撅了撅嘴。
谷峻儀道:“那天早上我有他們班的數學課,至少我那節課他還是在的。下午反正是肯定不在了。”又問他們,“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嗯。”
谷峻儀不得不看向老人:“你們沒找他嗎?”
汪學忠的臉色有些尷尬,苦笑一聲:“那孩子,成天不學好……經常不回家。他爸媽又在外地打工,就我一個人還要帶着小的。再說,我就是想找,也不知道能上哪裏去找啊!”
谷峻儀知道老人的難處,也不忍心苛責,只好陪着嘆了一口氣。
朱離說:“一會兒可能會有警察過來,您還是跟警察說說吧。”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敲門聲。一道中午纔剛聽過的破銅鑼嗓子隔着門板響起來。
“您好,請問是汪學忠家嗎?”
朱離心道:來了。那個叫梁永強的警官。
梁永強本人和朱離想象中的差不多。四十開外,個子不很高,但是很結實。五官也比較粗糙,膚色黝黑,似乎是個粗人,但是和他身邊的那個叫姜德海的警官相比,沉澱在眼底的內容無疑要豐富得多。
見朱離和谷峻儀要告辭,梁永強連忙出聲阻止。
“兩位老師請等一等。”他示意他們且慢起身,“你們兩位都是汪友亮的老師,可以幫我們更進一步地瞭解汪友亮。”
聽他這麼一說,朱離和谷峻儀對視一眼,只好又坐穩了。
汪學忠怎麼也不相信,死者衣服裏發現的手機,居然打過電話給自己的孫子。梁永強和姜德海也很驚詫,他們想要找的人竟然已經失蹤三天了。
“那最後一通電話,到底是甚麼時候打給我孫子的?”汪學忠問。
姜德海回道:“上個星期五,早上七點五十三分。”
在場的幾個大人都不覺心頭一沉。他們都明白了。按照小孫子說的,汪友亮把弟弟送到幼兒園後接了一個電話。那通電話就是從證物手機裏打出的最後一通電話。可以說,接完那通電話以後,汪友亮才失蹤的。
汪友亮很可能和這件命案有關係。
梁永強的視線不知不覺意落到了小孫子的身上:現在唯一能提供有用線索的,就是這個六歲的小孩子了。他是最後接觸過汪友亮的證人,也只有他看見汪友亮接過那通電話。
想到這裏,梁永強儘量放鬆自己的面部線條,對小男孩擺出一副很和藹可親的模樣:“小朋友……”
可是纔剛說了這三個字,小傢伙就很害怕似的朝爺爺身上靠過去。
姜德海也忍不住笑道:“組長,你這樣子太嚇人了。”
梁永強努力放柔自己的聲音,可惜他那把破銅鑼的嗓子再溫柔也就那樣:“你哥哥接的那通電話,你還記得他說了甚麼啊?”
小男孩在爺爺的陪伴下,鼓起了點兒勇氣,搖搖頭:“不記得了。”
爺爺哄勸道:“你再好好想想。說不定能幫忙找到哥哥。”
後一句對小男孩起了作用。他揚起小腦袋想了又想,終於想起了一些細節:“哥哥管那個人叫‘大蝦’。爺爺,怎麼有人叫這麼奇怪的名字啊?”
汪學忠只好笑了笑。
梁永強心裏一動,這個綽號好像在哪裏聽過。對了,有一個經常進局裏的慣犯就叫這個綽號。但是爲了保險起見,他又問了一遍:“你肯定聽到是‘大蝦’,不是‘大俠’,或者別的名字?”
面對着大人的懷疑,小男孩很不耐煩地翻了一個白眼:“就是‘大蝦’,我聽哥哥說了不止一遍呢!哦……那個人好像叫他去甚麼地方,讓他馬上就去。可是哥哥說上午他還是要去學校做個樣子,下午再去。他還說要是那個‘大蝦’敢拿他開玩笑,等他到了,就把他煮來吃了。”
兩隻眼睛朝梁永強一斜,很神氣地質問,“要是‘大俠’還能煮來喫嗎?”
梁永強登時被堵住了。姜德海在一旁看得偷笑不已。
這之後,小男孩就沒甚麼料了。梁永強便又問了三個大人一些問題,無非汪友亮平時的表現怎麼樣,都和甚麼人來往。朱離不過是汪友亮的美術老師,實際接觸並不多,幾乎都是汪學忠和谷峻儀在說話。
不知不覺就又提起了汪友亮毆打班主任的事。
汪學忠一想起來,就滿面愧色,連連對谷峻儀道:“那次多虧了谷老師,要不是谷老師把小亮攔住,還不知道鬧成甚麼樣子,就是害得谷老師也受了傷。”
谷峻儀靦腆地笑了笑:“我不要緊的。休息兩天就好了。”
谷峻儀越是不放在心上,汪學忠就越愧疚:“怎麼不要緊。那一回,班主任在牀上躺了好幾天。谷老師腰都直不起來了。那個小混蛋一出手就不知輕重。您不跟他計較,還替他說話,他竟然好心當成驢肝肺,還找了兩個小混混把您和女朋友一起堵在回家的路上。唉!真是氣死我了!”
這一段聽完,四個聽衆齊齊抬起眼睛。
谷峻儀就怕朱離誤會,連忙緊張起來:“不是我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的。”他急忙對朱離解釋清楚,“老人家誤會了。那是柏惠。”
姜德海插入問:“柏惠是誰?”
谷峻儀:“是我們學校的音樂老師,也教汪友亮那個班。”緊接着對朱離說完,“那天她有點兒不舒服,所以我送她回家。正好也順路。”
朱離便哦了一聲:“那後來,你們怎麼辦的?”
谷峻儀:“他們正想動手,正好柏惠的弟弟放學回家,也來了。她弟弟很機警,騙他們說已經報過警了。汪友亮他們就趕緊撤了。”淡淡地笑了一下,“後來,就再也沒發生過這種事了。他們也就是想泄泄憤吧。那股勁兒過去後,也就算了。”
老人忍不住又是滿面感激。
梁永強問:“這是甚麼時候的事?”
谷峻儀稍稍回想了一下:“就是不久前,上個月底。”
梁永強又問:“那兩個小混混,你知道是誰嗎?”
谷峻儀搖了搖頭:“我怎麼會認識這些人。就見過他們那一回。”
梁永強問:“你還記得那兩個人的樣子嗎?請儘量說得具體一些。”
谷峻儀便試着回想起來,他們當時相距也不過幾步遠,看得還是蠻清楚的:“一個大概有一米八,只多不少。一個一米七左右,比我略矮些。高的那個,長臉,稍微年輕一些,二十五六歲吧?矮的那個臉有點兒圓,年紀最大,應該有三十歲了。兩個人長得都很一般,眼神很兇。”
忽然又想起一個重要特徵,“對了!矮的那個當時穿的是件白色的運動背心,所以我看到他的一邊肩膀上文着一條蛇。”
“蛇?”梁永強和姜德海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梁永強連忙從懷裏拿出屍體肩膀處文身的照片:“你看看,是不是這樣的?”
谷峻儀只看了一眼,就很肯定地點了點頭:“一模一樣。”
梁永強大爲驚喜。死者的身份終於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