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程立青不緊不慢,侃侃而談:
“若說禮數,本朝一向開明,女子也可對自己心儀的男子表達愛慕之意。”
“即便不是榜下捉婿,也可在進士花車遊街之時擲花,以爲風尚......就連朝中,現在也多有讓女子入朝爲官的討論。”
“娘子在皇榜之下對我一見鍾情,堂堂正正地捉我回來成親,這不正是女子追求幸福的典範嗎?”
“若是細說起來,簡直可堪我大盛朝所有女子的表率!爲甚麼到了祖母口中,反倒成了不知廉恥?”
“更何況,我與娘子已經拜過天地,見過高堂——嗯,當時是大姨姐代受了,程序上固然簡化了一點,但在禮法上卻並沒有差錯,哪來的沒有規矩,不合禮數?”
“難不成,祖母早就對於我朝的開明不滿,想要藉此事發作?還是祖母認爲自己的規矩,可以凌駕於朝廷的法度之上呢?”
......
生猛。
真是生猛。
儘管黎婉銘對於此人顛倒是非的能力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但還是被這一番振聾發聵的演說震的說不出話來。
可堪我大盛朝所有女子的表率......
這話她聽了都臉上發燙,他是怎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出來的?
尤其是最後那句,屎盆子扣的簡直精妙絕倫!
倒打一耙,將對方陷入窮於自辯的險境,才能讓我方利於不敗之地——這是所有朝堂辯論與潑婦罵街的精髓!
“你、你......”
果然,黎老太被氣的滿臉通紅。
她身後,一個僕婦上來給她捶背順氣,嘴裏怪罪道:“三姑娘,你祖母也是爲了你好,你怎麼能看着自己夫婿這麼頂撞她老人家呢?”
黎婉銘抬眼:“夫婿?我哪來的夫婿?祖母不是不認嗎?”
劉嬤嬤被她這麼一噎,恨恨瞪了她一眼,不說話了。
黎如松安慰母親:“娘,既然他們畢竟已經拜過堂了,我看這門親事咱們就認了吧......”
“呸!”
黎母不依不饒:“想讓我認,沒門!沒有換過庚帖,沒有媒人提親,還沒有聘禮!”黎母痛心疾首:“真是白白嫁了一個大姑娘出去......”
黎如松:“可是,婉銘自己願意啊。女婿不是也說了嗎,咱家婉銘,是女子追求幸福的典範呢!”
“你閉嘴!”
黎母聽完更氣:“黎家就是有你這麼個不懂事的家主,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不敢再提甚麼規矩禮法,只好將滿腔怒氣全撒到黎如松身上:
“當年你不聲不響就跑去閩地從軍,連句話都沒給留下。好不容易回來,卻帶回來一個閩地女人,說是自己媳婦......”
“可憐我一個婦道人家,一個人辛辛苦苦,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將你拉扯大,最後卻連杯媳婦茶都沒喝上。”
“我省喫儉用地給你攢了半輩子的聘禮,到頭來一文錢也沒用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說着說着,黎老太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黎如松摸摸腦袋,道:“娘,你要是不滿意,那聘禮現在補給瑾秋也行。”
對面的袁瑾秋聞言,抬頭瞪了丈夫一眼。
黎如松渾然不覺,還憨厚地對着妻子笑笑:“瑾秋,娘說她攢了聘禮要給你呢,你看你甚麼時候跟着劉嬤嬤去收一下?”
黎母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半晌,才摸着柺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兒子?只會護着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靠着女人和岳家當的官,只會喫軟飯呢!”
黎大將軍:“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胃不好,只能喫軟飯。”
......
黎老太太幾乎氣死,抄起柺杖就向黎如松打去:“我讓你喫軟飯!喫軟飯!我打死你個沒用的東西!”
大廳上頓時亂做一團。
袁夫人的臉色依舊很平靜,仿若未見。
她放下手中的茶盞,衝着門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
婢女立刻乖覺地端出兩盞早已準備好的茶,遞到黎婉銘喝程立青手中。
黎婉銘還在懵逼,就聽到袁夫人輕聲說:
“本來敬茶是第二天早上纔要的,但是現在已經過了子時,也算是第二天了。既然你們都在這,便也不必再跑一趟。”
說完,她拿過程立青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喫過你敬的茶,我黎家便算認了你。這樁婚事,也纔算真正禮成。”
黎婉銘瞬間領會母親的意思,抓起茶碗向自己父親走去。
黎將軍被龍頭柺杖打的暈頭轉向,竟還能抽空伸出一隻手來,眼疾手快地把那碗茶咕咚咚喂進了嘴裏。
黎母見狀,更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寧王府有甚麼不好?他們祖上從龍有功,封了一字並肩王!世襲罔替,這可是咱們大盛朝一等一的勳貴呀!婉銘嫁過去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袁夫人不再看身後的亂糟,起身淡淡道:“走吧。”
黎婉銘和程立青乖乖地跟在後面。
深夜,院中一片安靜。
拐過迴廊,袁夫人終於轉身,還未開口,程立青已經站了上來,表忠心道:“母親放心,我會對婉銘好的。”
袁夫人皺了皺眉:“關你甚麼事?”
......
“婉銘若是不喜歡你,打出去便是,需要你如何嗎?”
程立青:要不要這麼狠......
袁夫人不再看他,只面向黎婉銘:“銘兒,明天一早,我便要和你父親回軍營了。”
“如今你的婚事已成,我也可以放心了。只不過,你祖母孃家的那個婦人這些天一直住在家裏,我怕她又想甚麼詭計去攛掇你祖母......”
黎婉銘:“娘放心,姨祖母腦子不好,她奈何不了我。”
黎夫人點點頭:“若有甚麼不對,你就讓春桃來軍營找我。”
說罷,轉身離去,竟是真的一眼也沒有看程立青。
程立青也不在意,夜色之下,她跟着黎婉銘往西院走,邊走邊問:“姨祖母是誰?”
“是我祖母孃家的妹妹。”黎婉銘伸了個懶腰,答道:“我祖母孃家姓賀,原本也是京郊的農戶。”
“我父親被封了從四品宣威將軍後,原來那些不怎麼走動的親戚就忽然都熱絡了起來。這位姨祖母,就是其中的翹楚。”
黎婉銘眸光閃動,眼中不無諷刺:“三天兩頭的跑到我家裏來,不是要銀錢做生意,就是要綢緞做衣服......說是來陪我祖母聊天的,可哪回也不空着手走。”
“而且她自己來住還不算,還次次都帶着自己的孫子孫女,一家子上門來打秋風......”
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甚麼,又是一樂:“對了,她看我父親沒有兒子,還想着忽悠我祖母,把自己孫子過繼到我家來呢。”
程立青聽了,不禁一楞,立刻道:
“這不對呀!你們家姓黎,她孫子肯定是外姓。即便要過繼,也該是從你們黎家的宗族子嗣中選,和她家有甚麼關係?”
黎婉銘嗤笑出聲:“所以說她腦子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