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像是沉睡中的巨獸忽然覺醒。
桑榆抬起眸子的一瞬間,那剎那的冷光落在晁小芊身上時,晁小芊只覺得有甚麼尖刺刺入了她的骨髓,讓她忍不住想要低頭。
這就好像天生的王者對一切的睥睨。
並不是身份上的差距所能扭轉掩蓋的。
一如如今的桑榆與晁小芊。
桑榆只需一眼,便叫晁小芊想要跪。
也只需一眼,就叫晁小芊對桑榆的所有羞辱,仿若變成了笑話。
因爲,蚍蜉豈可撼動大樹?
這是桑榆與晁小芊本身氣度上的極大差距決定的。
也同樣是這一眼,叫晁小芊不知爲何,從心底裏變得心虛起來。
像是萬千只螞蟻啃噬在她的心口,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原本將士們隨她的起鬨給她注入了折辱桑榆的力量。
但此刻,桑榆僅一個冷眼,就仿若已勝過千軍萬馬。
這種侵襲而來的壓迫感讓晁小芊很是不適。
但很快,她就惱怒萬分。
像是爲了抵禦桑榆給她的這種無形中的壓攝一般,她惱地從一旁揪過了桑昔的衣領,掐着桑昔的脖子惡狠狠地威脅桑榆:“桑榆,本公主可沒有甚麼耐心。
你若不接過本公主的舞裙。
桑昔這風一吹就倒的身子。
保不齊本公主一個不小心,她就被捏死在本公主手裏......”
桑榆還有甚麼好囂張的?她還有甚麼好怕她的?
如今她的命都拿捏在她的手中,她想怎麼折辱就怎麼折辱......
晁小芊不過稍稍一用力,桑昔便肉眼可見地面色蒼白起來。
她劇烈咳嗽,整個人好似斷了線的風箏搖搖欲墜。
好似下一秒,就要隕落下去。
“放開昔兒。”桑榆冷聲,她的拳心緊緊握起,“有甚麼事,衝我來!”
“本公主自是衝你的。”晁小芊陰笑道,眼中透出濃濃的狠意,“桑榆,你曾害過本公主的,本公主全都要千倍百倍地還給你!”
透過晁小芊陰毒的眸子,桑榆彷彿看到了四五年前,晁小芊在晁府,因她而被杖責得渾身是血的一幕幕,以及不久後,她意外在一個京郊的林子,見到晁小芊被跟豬圈養在一起、不堪直視、又髒又臭的一幕幕......
桑榆的目色深了幾分:“晁小芊,當年的事是你......”
不待桑榆說完,就被晁小芊惡狠狠地打斷:“住口!”
晁小芊仿若野獸一般在咆哮:“桑榆,你當年高高在上、將我害到那種境地的時候,有想過你如今的境地,連我當年都不如麼?
桑榆,你不配說我!不配提起當年!不配!”
又掐在桑昔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幾分:“桑榆,賤奴!按本公主說的做!穿上舞裙,像低賤的伶人一樣在軍營裏獻舞!否則,我就讓這位病秧子,死在你的面前!”
桑昔本就受了不小的驚嚇。
再被晁小芊這麼一遷怒,當即心疾發作了起來,她被晁小芊像破布娃娃一樣掐着,雙手痛苦地捂住心部,呼吸極端急促:“唔......救、救命......”
分明是很微弱的呼救聲,不知怎麼,竟是清楚地傳入了桑榆的耳中,將桑榆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桑昔這般狀態,若晁小芊再不停手,她恐真有生命危險!
“放了昔兒!”
幾乎是本能的,桑榆怒衝向桑昔和晁小芊。
可這是晁小芊的地盤,豈有她放肆做主的餘地?
沒跑兩步,便被端着舞裙的侍女攔了下來。
而桑榆越狼狽,晁小芊笑得越暢快:“桑榆,想救你妹妹,按本公主說的做啊。
本公主的耐心可不多。
本公主又是習武之人,下手沒個輕重,若是手一使力......”
“放了昔兒!我跳!”桑榆的眼中浮上了一層淡淡的血絲。
她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桑昔的命被晁小芊玩弄。
離近了些,她更加確定,再不救桑昔,桑昔就撐不住了!
晁、小、芊!
桑榆恨恨地磨了磨牙。
在她接過舞裙的一瞬,晁小芊也信守承諾地放開了桑昔。
她的目標,本就在桑榆。
何況真弄死了桑昔,沒了拿捏桑榆的把柄,她只怕玩不盡興。
桑昔剛喘過了氣、慌忙從袖中取出一顆護心丸服下、穩住了病發,桑榆便端着舞裙,走上了演武臺。
“阿姐......”
桑昔的眼淚立即淌了下來。
此刻二人的狼狽,無有高低。
“別哭,沒事的。”桑榆爲桑昔拭去了眼淚,像從前無數次二人面對劫難時,桑榆護佑桑昔的那般。
明明只是一句輕聲,卻仿若真叫桑昔感覺到了力量,停住了抽搭。
二人不過相觸了一瞬,桑昔便又被晁小芊拽了過去。
她一手提着桑昔的後脖,一邊傲然地注視着桑榆,言行舉動,皆是威脅。
在桑榆去後方換舞裙後。
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放肆大嚷:“果然是桑家之女,都是些軟骨頭!
桑氏一族的皇妃公主貴女們,被金兵肆意凌 辱玩弄。
前七公主桑榆,亦是爲了活命,甚麼羞辱都願接。
當真是天生的賤種。
活該桑氏皇族、亡國受辱,落得如今的下場!”
桑榆聽着晁小芊的肆意嘲弄,以及外面的兵士一衆附和晁小芊的聲音。
她的心宛如墜入寒冰。連換舞裙的指尖,都極其冰涼。
亡國。受辱。
相比起被金兵劫擄的一路上所看見的、經受的。
如今她不過獻一支舞,又算得了甚麼呢?
從前她是高高在上的南國公主,在軍營中獻舞,自是可視爲對她“尊貴身份”的羞辱。
可如今,她不過亡國奴、階下囚......
還有致命的把柄被拿捏在晁小芊的手中......
她有甚麼,可選擇的餘地......
豔麗的舞裙着在桑榆的身上,卻不顯輕佻,反而她一步一踏而出,仿若灼熱的火蓮一般,惹人驚歎,那內裏又燃着純白的內焰,出豔麗的濃墨重彩卻又不染,叫人根本不敢褻瀆。
演武臺上擺立着一面一人高的戰鼓。
桑榆取下鼓槌,隨着她如游龍、似躍鳳的舞姿,戰鼓也響起了聲聲肅鳴。
鼓聲哀痛而又壯闊。
仿若聲聲山河盡失的悲歌。
桑榆的舞,仿若已不是舞。
而是對山河未歸、家園盡失、極盡沉痛哀惋的淚訴......
隨着翩翩之舞,隨着陣陣蕩氣迴腸的戰鼓悲鳴。
竟叫若干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