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沈公館。
夕陽餘暉穿透彩繪花窗玻璃,五彩斑斕的花影開在轉動的黑色唱片上,西洋曲調在松雲居里徘徊,穿着滾邊開叉旗袍的女人半倚在沙發裏,如一幅美人臥榻圖。
“少奶奶,少爺留洋回來了,還......”
半入夢鄉的謝扶光睡眸未睜,心底已湧出喜悅,可這喜悅不屬於她,只是原主留下的情愫在作祟。
謝扶光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緩緩睜眼,黑白分明的眼瞳幽深如玉:“還甚麼?”
“還帶回一女子。”
此話終於讓謝扶光有了自己的情緒起伏,她稍稍起身:“帶回一女子,是何意?”
“她叫雲之,是我所愛之人。”
沈知章人未至,聲先到。
謝扶光抬眼,視線裏的男人穿着西裝馬甲三件套,時髦,新派。
走時還是長袍馬褂,不過留洋三年,他便改頭換面,似變了個人。
也,變了心。
謝扶光感受到了心臟的鈍痛。
沈知章感受不到,他還在說着雲之:“我與雲之是在留洋時相識,繼而相知相愛,我們情投意合且志同道合,是靈魂伴侶,我十分愛她,想娶她爲妻。”
謝扶光眸色微冷。
原主與沈知章自幼定親,原定好二十歲成婚,因沈家老夫人病重,想在死前看到孫子成婚,故此原主十六便嫁進沈家。
嫁進門後,老夫人在原主的精心照料下日漸康復,待祖母病癒,沈知章便要去留洋,那時的沈家已無力支撐他去留洋。
原主支持他,變賣了嫁妝送他留洋。
而他一走三年,歸來便要另娶她人。
謝扶光不得不替原主問一句:“沈知章,成婚那日,你也說過愛我。留洋那日,你讓我等你,三年家書,你字字句句思妻念妻,你可都還記得?”
沈知章眼神躲閃:“那時年少,你我都不懂甚麼是愛,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遇到雲之我才知甚麼是愛。”
他說起心上人,眼底都是柔色,不摻半分虛假。
謝扶光終於明白,他從前對原主,全是虛情假意,唯哄取嫁妝是真。
她重生後答應原主,會代替她同沈知章做一輩子夫妻,故而繼續供他留洋,孝敬公婆祖母,養活沈家上下幾十口人。
兩年來,她可謂殫精竭慮。
這一刻,謝扶光才真真切切的與原主共情了。
謝扶光吐了口濁氣,問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家裏也同意了。”
沈知章:“姆媽同阿爸並祖母都同意。”
“祖母也同意?”謝扶光問道:“她不是最不喜新派女子?”
“雲之與其他新派女子不同,她是凌師長的女兒,有乃父風範,是女中豪傑,留洋學習軍事,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還未歸來,便已被大帥聘爲軍政府的教官,她可是江城第一個女軍官,女子中的典範。”沈知章提起這些,皆是與有榮焉。
簡而言之,家世雄厚,前途無量。
老夫人不喜的,只是她這樣孃家凋零的。
可她阿爸也曾是江城總兵,大帥麾下師長,若非戰死,他沈知章怎敢如此辜負她。
“她現在就在祖母處,給祖母帶了許多西洋的新奇禮物,祖母被哄的很高興。”沈知章又道。
前些日子她壽辰,自己送了一套黃金頭面,也未見她有多高興。
原來不是她難哄,而是哄的人不對。
“少奶奶,老夫人請您過去。”門外,老夫人院子裏的人來傳話。
“走吧。”沈知章率先道:“你也該見見雲之,等你見了她就知道甚麼叫自慚形穢,不過你也不必太過自卑,你有你的長處,像掌家做生意,她就不如你。”
所以纔沒有提休妻是嗎。
休了她,誰養這一家子。
謝扶光壓着翻滾的淚意,坐在那裏,如一尊破舊的佛像,透着淒涼。
爲了這般負心漢搭上了自己的命,你可否後悔?
陪嫁丫鬟們都氣的抹淚,花朝擔憂的問:“小姐在想甚麼?”
謝扶光:“想離婚。”
丫鬟們大喫一驚:“女子不想過了也能離婚?”
謝扶光:“爲何不能,民主時期了,允許離婚。”
“可沒有哪個女子離過啊。”花朝覺得這太難了,不然怎得沒聽過。
謝扶光起身,視線掃過滿屋女子:“那,我便做這第一人。”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像一把塵封多年驟然出鞘的利劍,振聾發聵。
丫鬟們受之鼓舞:“我們都聽小姐的,那我們現在要做甚麼?”
“現在嗎,先去見見沈知章的真愛。”
言罷,謝扶光往外走,一步一搖,旗袍下的腿修長筆直,風情萬種。
花朝看愣了,幾秒纔回神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