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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不如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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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雪苼不是第一次來,可是無論來多少次,她都感覺到害怕。

聽到聲音,綁在刑架上的胡媽抬起頭來,額前的亂髮遮住了她散碎的目光,雪苼看到了一張溝壑縱橫蒼老的臉。

她發白乾裂的脣動了動,似乎在說甚麼。

雪苼環顧左右,發現了一個大黑陶碗,便倒了一碗水放在她脣邊。

胡媽很複雜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大口的喝起來。

她很可憐,就像垂死的老獸跋涉過烈日黃沙的大沙漠,好容易找到了水源,與其說用嘴巴喝不如說用精神喝,到嘴裏的水不過幾滴,剩下的幾乎全潑灑在衣服和地上。

雪苼眼圈兒發紅,她沒有憤怒只有悲慼,她覺得應該永遠都不會背叛她的人背叛了她,她覺得自己就像被親孃賣掉的孩子,心裏紮上一根根的細針,然後再一根根拔,帶出大片新鮮的血肉。

深吸了一口氣,她把碗放下,用手裏的帕子給胡媽擦着臉上的水,她動作很輕柔,輕柔的一如夏日裏胡媽在她帳子裏唱的歌謠,拍在她身上的手。

咬住脣,她的眼淚奔湧而出。

胡媽臉上的水也越擦越多,多的怎麼擦也擦不完,那是眼淚,從她渾濁的老眼裏流淌出來。

雪苼扔了帕子,抓着她的衣襟猛烈的搖晃起來,“爲甚麼,你爲甚麼要哭,把我送入豺狼手的那一刻你不該是覺得我死了嗎?爲甚麼要哭?”

胡媽泣不成聲,“小姐,小姐,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吧。”

“殺你?”雪苼眼睛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我是孩子是女兒呀,羊跪乳鴉反哺,我是喫你的奶長大的,你要我殺你?胡媽,我恨我太善良,明明你對我做了這種事,我還一直問我自己,問我們尹家哪裏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沒有,都沒有。老爺太太還有小姐你都對我恩重如山。”

“那你爲甚麼?”雪苼竭斯底裏的吼起來,她壓抑的情緒藉着這個端口全部爆發出來。

“小姐,一步錯步步錯,我身不由己畜生不如,還請小姐殺了我。”

“既然無仇無怨你是不是效忠某種組織,胡媽你跟我說實話。”

胡媽忽然眼睛裏冒出驚駭的光芒,彷彿眼球被割裂破碎,“小姐,你不要問,甚麼都別問,我也甚麼都不知道。”

“胡媽……”雪苼按住她消瘦的肩膀,她不知道她在害怕甚麼,都到了這種地步,是有甚麼不能說的。

“小姐”胡媽的聲音忽然變得虛弱起來,“我找老爺和太太贖罪去了,以後你自己要當心身體,好好保重,你是神選定的,要小心何……”

最後幾個字模糊不清,雪苼用手背擦擦眼睛,“胡媽你說甚麼?胡媽!”

“夫人。”她的尖叫引來了張副官和幾名手下,他們看到綁着的老年人眼球突出,七孔流血。

“夫人別看。”張副官捂住了雪苼的眼睛,把她往外拉。

雪苼拉開他的手,“張副官,放開我,那是我奶孃,僅次於我生母的人,我要送她上路。”

張副官忙讓手下把綁在胡媽身上的繩索解開,卻叮囑雪苼,“夫人小心有毒,我覺得這好像湘西等地的毒蠱。”

他抽出隨手攜帶的匕首,輕輕割開她的衣袖,果然在右手手臂上有個青色的類似紋身的圖案,只是那個圖案是鼓起皮肉的,就跟皮下藏着跟蚯蚓一樣,非常的恐怖。

張副官皺着眉頭,“應該就是了,湘西的趕屍人其實就是利用毒蟲操控死屍,幾年前我跟少帥曾目睹過,非常的邪惡,這個大概也是其中的一種邪術。”

“可是這跟胡媽有甚麼關係?我從有記憶她就在我們家裏。”

張副官讓手下人處理屍體,“夫人,胡媽的屍體最好馬上燒了,這個東西太邪氣,你看看她的身體。”

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果然她的血管都凸起變青,就跟身體裏無數條蚯蚓在爬,雪苼看的渾身發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帶着雪苼走出刑房,張副官對她說:“夫人,雅珺夫人的那個奶媽也死了,跟這個情況一樣,所以我懷疑她們是來自同一個組織的,這個組織專門控制這些富貴人家的僕婦,畢竟這些人是無孔不入的。”

雪苼忽然想起胡媽最後跟自己說那句話,但是沒有聽清楚,說她是神選的?還要小心甚麼?

看到她緊皺的眉頭,張副官忙說:“夫人,我送您回去休息吧,這些事我們來做就好了,你好好保重身體,少帥他最近有些忙。”

雪苼點頭,“謝謝你張副官,我都知道了。對了,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夫人請講。”

“張副官,我想請你幫我照顧一下小喜。”

張副官一愣,他以爲她被奶媽出賣後怕不想要小喜了,“夫人,小喜對您忠心耿耿,她沒問題的。”

“你多想了,我是想如果我以後有照顧不到她的地方你幫我多照應一下。”

張副官這才鬆了一口氣,“夫人放心。”

雪苼微微一笑,竟然是由衷的,張副官微微一愣,竟然有說不出的怪異。

雪苼離開了刑房後去了一趟醉生樓,一直呆到日頭落山纔回尹家大宅。

暮色四合的時候,整座宅子就像攏在一層黑色薄紗裏,顯得分外的孤獨和蒼涼。

雪苼看着門口的垂花門上的黃楊影壁,猶記得剛學會走路那會兒搖搖晃晃的在宅子裏走來走去,胡媽跟着身後喊着,“小姐小心,小姐小心。”

甚麼時候,她長大了,人卻都沒有了,這偌大的宅子就剩下她一個人,好孤獨呀。

前後不過幾日的光陰,家裏一草一木都沒有變過,甚至那日她採的玫瑰花都還鮮豔如初,可是胡媽死了,她的心也變了。

晚上,她一個人坐在花藤下,身上帶着胡媽編的艾草葫蘆,那是防蚊蟲用的。

一盞清茶涼透入口卻冷香瀰漫,雪苼仰頭看着星空,有些事她終究是要放下了。

她這一生,斷不能去跟別人爭一個丈夫,不是一心一意的愛其實不是愛,就算她太過苛求吧,她也不願意自己的一生葬送在深宅大院女人的爭風喫醋裏。

“夫人,夜深了。”小喜來喊她。

雪苼聲音有些啞,“嗯,知道了。”

長夜漫漫,星河燦燦,誰又知道一眼就是萬年。

三天後,赫連曜在醫院裏收到了雪苼失蹤的消息。

他手一滑,手裏的青花瓷碗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顧不上一手的黏膩,他搶過汽車風馳電掣的開到了尹家大宅,門口的一棵花樹在他下車的時候頃刻零落如雨下,撒了他一身的落花。

推開雕花門,伊人已去,空留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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