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撿了個叫花子
曲水鎮大集每月一次,我就這天出攤,夠喫到下個月的。
「夢娘子,你的點心這就賣完了?」
我笑着點頭:「賣完了,下次您趕早!」
收了攤,我買了米麪。
悠悠逛了半響,我手裏拿了不少喫食。
不覺已經日暮,回來溪村的路上,我遙遙見路中間橫了一個叫花子。
「甚麼世道。」我嘟囔一句。
將手裏的餡餅一口嚼吧嚥了,我揩揩油嘴,繞了一段遠路。
回到家天已經黑透,我沒來得及點燈,就猛地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住。
那人在我身上一陣摸索,一張臭嘴在我頸邊呵出臭氣。
「夢娘子,我可想死你了。」
是張二,來溪村的潑皮。
沒在我身上找到錢兩,張二有些不滿:「今日大集,你沒去?」
我答:「去了呀。」
「那錢呢?」
我指指放在桌上的籃子:「那兒呢。」
張二欣喜的掀開籃子布,已經開了刃的菜刀在昏暗中發出凜凜的冷光。
張二愣神,我已經抽了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笑得溫柔:「回來的路上河邊剛磨的,專門宰牲口用。」
張二咧嘴,抬手摸我握刀的手:「夢娘子你別生氣啊,你一個寡婦,多兇悍也是要男人疼的。」
「是嗎?」我勾脣:「那先讓我來疼疼你,好不好?」
話落,我手利落一抹,刀尖甩落幾滴血珠子。
張二壓着嗓子嚎了一聲,捂着脖子大罵:「餘寡婦你給臉不要臉!老子今兒非讓你嚐嚐厲害!」
見了血光,張二的流氓勁兒反倒上來了。
我冷眼看着他逼近,待他近到身前我突然用力揮舞菜刀,同時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啊——」
一時間,狗吠聲四起,家家亮明瞭燭火。
「怎麼回事兒啊?這餘寡婦又鬧甚麼幺蛾子!」
「別是哪個不開眼的又惹這瘋婆子!走走走看看,別鬧出人命好!」
木門矮牆外探頭探腦不少人,衆目睽睽之下張二被我揮着刀追得抱頭鼠竄。
奪門而出時嘴裏還唸叨着:「瘋了!瘋了!」
我在門口站定,叉腰的手抬起攏了攏散亂的頭髮,對着矮牆外的腦袋淺淺微笑:「各位街坊領居,進門來坐坐啊。」
人羣哄一下就散了。
把門上了栓,我坐院裏磨了半宿的刀。
……
第二天我醒得早,懶懶的起了身。
開了門,一個叫花子橫在了我廊下落腳的地方。
我緊攥起了眉。
怎麼還跟到家裏來了。
坐在廊下我盯着看了半響,伸腳踢了踢。
沒反應。
又看了一會兒,我叫來了村長。
村長心善,想着是鄰村鬧了水災逃荒來的,就給帶去家裏了。
又過了一天,聽說人救活了,我揣着剛曬乾的鹽焗瓜子,進村長家看熱鬧。
「應該是逃荒來的,哎喲都瘦得不成人樣了。」
「身上還有各種傷,可憐哦。」
牀邊圍了不少人,我遠遠看了一眼,應和:「是挺可憐的。」
「是吧,我就說……」
說話的人回頭看我一眼,我遞過去手裏的瓜子:「來點兒?」
那人哼了一聲,其他人也都自動遠離我。
我樂得不擠,晃悠到了牀前,更近距離的湊熱鬧。
村裏沒大夫只有張獸醫,他給人簡單包紮了下。
「命是回來了,就是腿傷嚴重,送鎮上興許還能治好。」
非親非故,村長已經做到極限了。
「我說村長這人你打算怎麼着啊,醒了也是個瘸子,可幹不了甚麼活!」
「就是,也不知底細,不知是個甚麼性子,看着倒是挺俊俏,招個上門女婿倒也……」
「這人我要了。」
我突然出聲,四周靜了一瞬。
衆人還在愣神,我已經上手將人往地上拖了。
村長誒誒兩聲,接住掉下來的人:「夢娘子,你這是做甚麼!」
我沒撒手:「村長,人本就是在我院裏的,我帶走了。放心,張獸醫的診金我付了。」
人我都快拖到門外了,那些碎嘴婆子終於反應過來,一陣冷嘲熱諷。
「夢娘子這是看人俊俏想帶回家去?」
我抬眸笑:「是啊是啊。」
「夢娘子真是寡婦當久了,連個叫花子也要啊?」
我連連點頭:「要啊要啊。」
「……」
路不好走,人不好拖,我頗費了不少力氣。
流言蜚語緊跟其後,甚麼不要臉,甚麼賤皮子,甚麼假清高都被我一甩門關在了外頭。
打了熱水,我將叫花子的臉仔仔細細擦了個乾淨。
又盯了半響,我呼了一口氣:「沒認錯。」
叫花子身上傷不少,張獸醫包紮得隨便,我拆下擦洗乾淨後重新包紮好。
人昏迷了好幾天也不見醒,我時常探他鼻息,確定活着再喂一喂藥。
這幾天我大門緊閉,牆外的腦袋一天比一天活躍。
後來村長媳婦兒作爲代表終於登了門。
「人怎麼樣了?」
我攔了人在門外,笑答:「放心,好着呢。我是要讓他做我男人的,肯定悉心照顧。」
又是不小的吐唾沫動靜,我一甩門,轉身卻頓了一瞬。
四目相對,我先開了口:「醒了?」
叫花子只看着我,良久才一點頭。
竈臺有溫的粥,我將人撐起來支在肩頭,遞過去一勺:「張嘴。」
……
僵持了片刻,我把勺子遞進了我嘴裏,垂眸眼神清清泠泠的看着懷裏的人。
叫花子終於捨得張嘴,喝了小半碗粥又昏睡過去。
……
「我進來了。」
說着話我就撩開了簾子,一陣胡亂水聲。
我進去放了皁角,堂而皇之的看人。
霧氣升騰,見我還沒有動的意思,叫花子終於第一次開了尊口。
「姑娘?」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我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怎麼擔得起一聲姑娘,你叫我夢娘子就好。」
出浴房,我回身又看了一眼。
五日了,浴桶裏男人的背影依然瘦削。
明明嶙峋脊骨還是能看出曾經高大健壯的影子的。
我有些不滿的嘖了一聲,進廚房拎起了菜刀。
逮了只雞,眼角餘光裏,張二賊頭賊腦的在牆頭張望。
我揚起手,乾脆利落的落了刀。
母雞一聲急促的嗚咽就斷了氣,牆頭的那顆腦袋也刷一下縮了回去。
我拎着雞進門,叫花子從浴房出來。
身量挺拔,面容清雋。
人還是當初那個人,只不過年歲長了,又不知逢了何事,氣度沉穩下來,倒沒了初見時的少年意氣。
我把雞往他跟前一丟,把手裏的雞血往衣服上揩,跟他錯身往浴房走。
「把雞燉上,給我拎幾桶水進來。」
水就拎在浴房門外,我衣衫半斂,不滿的撩開浴簾叫住他:「拎進來啊。」
叫花子垂着眸一桶桶灌水,水滿了我拉着他吩咐:「就站在門外。」
他終於抬眸看了我一眼,我亦看着他。
半響,他擰着眉拒絕,出口二字:「不妥。」
「不妥?」我指指紙糊的窗戶,有些想笑:「沒聽過寡婦門前是非多嗎?你現在是家裏唯一的男人,護着我很難?」
簾外的身影挺拔,我終於踏踏實實的洗了個澡。
雞湯香氣濃郁,我給對面規矩坐着的人舀了一碗遞過去,道:「多喝點兒,把身體養好了才能儘快成親。」
叫花子抬眸看着我,不接。
我笑了一聲:「怎麼?不願意?你命都是我救的,以身相許委屈你了?」
叫花子還是看着我,眼珠黑得有些迫人。
啪嗒我將碗放下,撐着身子猛地湊過去:「叫花子,是你自己爬到我院裏來的,怎的還成你不願了?」
「想反悔?」我一拍桌子,「除非再從我這兒爬出去!」
我一副匪樣,對面男人明顯愣了一下。
對峙半響,叫花子的眸光動了一下,他的扇睫緊跟着緩緩垂落。
「姑娘救我,只爲了家裏有個男人照應?」
我理所應當道:「自然。」
「姑娘就如此相信一個不明來歷的男人?」
我抬眸問:「哦?你甚麼來歷?」
叫花子看着我,不言。
我又問:「那可還記得自己叫甚麼?」
我眼底清澈,小半響,叫花子才緩緩吐字:「季昱。」
「季昱?」我隨意點頭:「好名字。」
……
被我一唬,季昱倒也沒說走,在我這兒住下了。
五天一貼藥我從張獸醫那兒買,起先他喝得挺好的,後來知道我從誰手裏買的之後,說甚麼也不喝了。
倒是每天卯時就起來劈柴。
很好,強身健體。
大門緊閉近一月,今天天氣好,我帶了季昱到河邊浣衣。
他端着盆跟在我身後。
「還真是個瘸子啊,你看他。」
「餘寡婦怕真不是瘋了,稀罕一個叫花子!」
「村裏多少光棍惦念她這個**子,她倒好,找個了能喫能睡就是不能幹活的瘸子,笑死人了!」
「看看那乖順樣兒,哪兒是找男人,分明是找了個下人!」
沿路嚼舌根的人多,我抱臂停了下來,那些聲音也就消失了。
「叫花子跟緊些,可別被某些眼紅碎嘴的長舌婦拐了去!」
我聽到呸一聲,正欲回身,季昱就緊貼在我身後。
「走吧。」
他的聲色低沉,近距離落在耳邊有種異樣的感覺。
我渾身激靈了一下,不自在的揉了揉一邊耳朵。
「喲!夢娘子!」
河邊村東劉寡婦也在浣衣,偏頭看到我身後的季昱,眼角勾上了媚人的弧度。
「這就是你撿的男人?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