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天冷月（1）
“先生，那位小姐的話過分了些，這世上沒人可以這麼說您。”
葉紅袖從暗處顯露身形。
“她是夏叔的女兒，也算我半個妹妹，跟她計較甚麼。”
陸霄笑了笑。
“肚子餓了，帶你去喫點好喫的。”
“好喫的？”
“小時候常喫，現在想起來，還回味無窮。”
葉紅袖輕笑：
“能讓先生這樣挑剔的人如此回味，想必是人間絕味吧？”
“當然。”
……
陸霄帶去的，只是個不起眼的麪館。
人不多，面上得很快。
清湯麪，幾根綠色的菠菜摻雜其中，加上一勺辣油和幾片醬的發黑的肉片。
簡約卻不簡單。
“你知道我一向挑食，小時候，做的飯菜我不喜歡喫，寧可餓着肚子也不喫飯，義父他就帶我來這裏吃麪。義母特意做的那麼多好菜我都喫不下去，卻偏偏喜歡這裏不過幾塊錢的面。”
陸霄催促葉紅袖也嚐嚐。
葉紅袖抓起筷子淺嘗一口，發覺跟其他地方並無不同。
再看陸霄，一向挑食的他，喫的津津有味。
喫下最後一口面後，還不忘把麪湯都喝得一乾二淨。
終於明白。
先生喫得不是口味，而是回憶。
……
下午，陸霄便動身去看義母和妹妹。
黃龍鎮，銀杏巷。
沈蒼生死後，義母于鳳至就帶着沈紅豆，搬回了這裏。
穿過記憶中的楓林，走向熟悉的小院。
注視着小院門口擺放井井有條的盆栽，陸霄想起一些往事。
他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
義父爲他刻木成劍。
他便懸劍而出，將義母辛苦栽種的盆栽砍得滿地都是。
回家免不了被義母一頓胖揍。
妹妹紅豆就在一旁偷笑。
這個小丫頭，似乎只喜歡看自己喫癟的樣子。
幾年前，若不是紅豆排斥自己，他也不會留書出走，一別多年。
陸霄還依稀記得，義父剛把他領回家的情景：
五歲的沈紅豆，豎着一條馬尾辮，怒氣衝衝的對他說，你走開，我不要甚麼哥哥。
這許多年，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沈紅豆叫自己哥哥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不過這些對於現在的陸霄而言，早是過眼雲煙。
他在義父墓碑前發過誓。
從今往後，義母和妹妹，由他護佑。
男人，做出承諾，履行承諾。
小院裏面有個婦人察覺門外響動，走了出來。
滿頭白髮，盡顯滄桑。
“先生，你是……”
于鳳至怔怔看着陸霄，壓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氣質孤高卓絕的青年，會是自己一去多年的義子。
“義母。”
“霄兒？！”
“孩兒回來了……”
陸霄直接跪倒。
此生不跪天地帝王，眼前滿頭白髮的義母，當跪。
于鳳至上前攙起陸霄，將八年不見的義子摟入懷裏。
“回來就好。”
陸霄觸摸着義母已經彎曲的脊背，心底只剩蒼涼。
他只希望時光走得慢些，好讓自己彌補這些年的缺席。
……
客廳。
“義母，義父一代人傑，即使生意場上有些波折，又怎可能忽然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生意上的事情，蒼生不讓我多問，他死前到底被逼迫着簽了甚麼協議，我也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如果不是吳天南斷了蒼生的後路，你義父也不會被逼的從天盛酒店上一躍而下。”
“義父慘死，除了四大豪門的逼迫，還有吳伯、吳天南的出賣？”
吳天南，義父最好的朋友，沈氏集團的二把手。
陸霄沒有想到，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吳伯，會出賣義父。
“聽你義父說，他原本準備了很多種方案，來應對沖擊，可吳天南的出賣，徹底斷了他所有翻身的可能……他捲走了沈氏所有的儲備資金，當時的蒼生沒有一點資金能挽回局面……”
“蒼生跳樓前的那晚……跟我說了好多，他還罵你，說你一走這麼多年，還不給家裏來一點消息，等你回來，一定揍你……”
于鳳至擦擦眼角。
陸霄跟着長嘆。
“義父常說，男孩子在外要堂堂正正，在家要照顧妻小……他倒是說到做到，拼死保護了您和紅豆的安全，卻只能讓我悔恨一生，都怪我，應該早些回來……”
生爲人子，本該和義父一同撐起這個家的。
于鳳至拉住陸霄手臂：
“傻孩子，你早些回來又能做些甚麼？你義父面對的，可是四大豪門。你回來，也只是再添上一條性命……”
“霄兒，過去的已經都過去了，我想蒼生九泉之下，應該也只希望，我們娘仨好好活下去……”
聲音未落，房門被人推開，一對男女牽手進來。
女孩兒是沈紅豆。
八年未見，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陸霄？！”
看到坐在母親對面的偉岸男子，沈紅豆跟于鳳至一樣，也很難把眼前這個身材修長、宛如戰神的男子，跟自己記憶裏體型消瘦、性格孤僻的“兄長”融在一起。
“紅豆。”
陸霄看着這個多年未見的妹妹。
“爸走的時候你都沒有回來……現在還回來做甚麼？”
沈紅豆滿臉冷意、看着陸霄。
“怎麼跟你哥說話的！”
于鳳至斥責。
“哥？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哥哥！”
沈紅豆冷笑：
“爸爸被人逼到自S，我這個好哥哥、他在哪兒？”
“咱娘倆兒被那些債主逼到走投無路時，我這個好哥哥、又在哪兒？”
……
陸霄沉默。
沈紅豆越是逼問，他越是不知該說甚麼。
此生無愧社稷蒼生，卻終究愧對這個將他養育成人的家。
兄妹兩人，便僵在那裏。
“陸霄，還記得我嗎？”
同沈紅豆一起進來的男子打破僵局。
他衣着華貴，典型的富家子弟。
“你是……蕭海？”
陸霄不確定。
“可不是我？還記得不，小時候我欺負過紅豆，你給我一頓好揍，下手也忒狠。”
蕭海笑道：
“沒想到吧，我現在可是紅豆男朋友，今後咱就是一家人，我得管你叫大舅哥。”
“蕭海，你跟陸霄打過架？”
“你居然不知道！這條巷子，小時候但凡是說過你壞話的，哪個沒被陸霄修理過……”
“我怎麼沒印象？”
沈紅豆眉頭緊蹙。
忽然想起，上小學時，自己經常被人欺負。
第二天，那些欺負過她的孩子，就會跑來道歉。
她從來沒有想過對方道歉的原因。
只是生陸霄的氣，這個該死的野孩子，三天兩頭跟人打架，老是讓爸媽替他操心。
沈紅豆眼角有了一絲歉意，但冷漠仍舊，繫上圍裙，走進廚房。
“我……去做飯……”
于鳳至說道：
“我去幫忙，蕭海，你跟霄兒聊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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