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01章節 陪我的是誰？

　　十歲那年，我的爹爹死了。

　　我記得那是一個特別炎熱的夏天，爹爹被四五個人擡回來的時候，身子上遮着紅布，那時我還小，瞧不出爹爹是怎麼了。

　　只依稀從大人們的嘴裏聽說爹爹死的很慘，似是被甚麼東西生生掏出了內臟，眉眉眼眼都全然睜着，嘴裏流着褐色的血水，內臟灑了一地，回來的時候，人就像是一具沒有空殼的軀體。

　　全村人都像是看熱鬧似的。

　　那幾日我家特別的忙，出出進進的人特別的多，我從來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甚麼，只知道，他們好像說我的爹爹撞了甚麼邪物。

　　三日之後，爹爹下了葬，奇怪的是，爹爹下葬的那天，母親竟然很是離奇的神智不清，在院子裏亂蹦亂跳，等到了爹爹出殯的時辰，母親就像是沒了魂似的，整個人一下子就奔到了井裏。

　　所以，這一年，我沒了父親，也沒了母親。

　　說起來，我是被祖母撫養大的，可我的這位祖母，自打我記事起，那就是一個瘋婆子，可也不知道爲甚麼，打從父親母親這一年都沒了命的時候，祖母竟然清醒了起來。

　　那一夜，祖母很是奇怪的到了我的房間裏，就着昏暗的時光，她只奇奇怪怪的跟我說了一句：“往後便只有我陪着你了！可咱家的報應也來了”

　　那年我還小，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只知道，自打那年開始，我們家就連種稻子，都能比別人收成少九成。

　　祖母老了，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到二十歲，我覺着雖然我們家裏窮，有時候連喫飽飯都是難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了父親母親的緣故，我跟祖母特別的親近。

　　祖母一直連個碗都沒捨得我端過，雖然飯菜從來都糙得很，可是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祖母破天荒的做了一桌子菜。

　　“奶奶，你今天發財了？”我兩眼冒着火星，覺着自己個兒的嘴裏都流下了哈喇子。

　　我們家裏往往喫得東西沒多少，有時候，還得從東家借點，西家要點，就連過年過節我也從來沒喫過白麪。

　　可今天，這桌子上雞蛋、肉，魚……甚麼都有，瞧着我的眼都顧不得在哪裏瞧了。

　　祖母甚麼話都沒說，只是衝我笑了笑。

　　我心急火燎的坐在飯桌前，狼吞虎嚥的吃了兩口飯，心裏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咯噔了一下，不對勁呀，雖然奶奶沒給喫過這麼好的飯食，可絕對不是這個味兒。

　　我有些疑惑得瞧了瞧奶奶，可她卻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後說：“怎麼樣，奶奶做得好喫吧！”

　　天已經暗了下來，屋子裏只點着油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有點眼花，我總覺着奶奶的臉慘白慘白的。

　　這一桌子的佳餚美味，我喫着就像是蠟似的，山珍海味的味道，那是半點也沒有瞧出來。

　　其實，我很想問問祖母，她今個兒的菜是不是忘了上甚麼調料。

　　可這話還沒出口，就見她把自己的手，不加思索的放到了燒得滾燙的油鍋裏，我剛想提醒她，可她卻像是沒事人似的，繼續在那裏洗着碗。

　　我狠狠嚥了口唾沫，心裏想着祖母是不是那瘋勁又有了星火燎原的趨勢。

　　可奶奶卻是繼續刷着碗，就見她“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我趕緊上前把她扶了起來，可當我碰到她的手的時候，我感覺冷冰冰的，心裏頭一下子就發了毛。

　　“奶奶，你沒事吧？”

　　奶奶扭過了頭，我親眼看着她的臉就像是被化了一般，嘴眼斜歪到了一旁，連帶着眼珠子都耷拉到了一處。

　　“啊”的一聲，腦袋上猛地響了一記轟雷一般，我整個人軟趴到了地上。

　　可等到我再抬起頭的時候，奶奶卻還是如往常一般，正正常常的站着，很是利索的洗着碗。

　　仿若先前的一切根本就是我的幻覺。

　　我連滾帶爬的回到了的自己的房間，緊緊的關上了房門。

　　扯過被子遮過了頭，我覺着自己個兒的整個身子都在發着顫。

　　奶奶……奶奶怎麼了？

　　這句話一直在我的心裏翻過來調過去的折騰，恐懼就像一把火一般，燒疼了我的心肝脾胃腎。

　　門外卻是“咚咚咚……”的響起了敲門聲。

　　“靈兒……靈兒……”奶奶一直是這般稱呼我的。

　　我身子顫了顫，就當是甚麼都沒有聽到。

　　“靈兒，今日的飯菜如何呀，今個兒你二十了，也是該到了給你父母上墳的時辰了，去吧，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

　　我沒有聽懂奶奶話裏的意思，也不明白爲甚麼二十歲就到了給父母上墳的年紀，這許多年來，我從沒去過父母的墳，當時也想過，可奶奶卻是死活都不許我去。

　　我不敢答話，奶奶卻是又咚咚敲了兩聲。

　　緊接着，我就聽到了鑰匙開門的聲音，我趕緊閉上了眼，繼續死死的拿被蒙着頭。

　　我感覺奶奶坐到了我的旁邊，我也能感覺到她的手緩緩的摸着我的腦袋，但我就是沒那個勇氣扯過被子露出臉來瞧她。

　　即使隔着厚厚的被，我都能感覺到那雙手冰涼的如同萬年冰層下的玄冰，冷得要命。

　　萬幸的事，那雙手沒有扯開我的被子。

　　“靈兒，一會兒有人來接你，奶奶只能陪你到這兒了！”說完這話，我就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這一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恐懼，我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在夢裏，奶奶的那張臉扭曲的就像是被融化的冰層，一滴一滴滴着膿臭的液體，眼珠子吧嗒兩聲掉在了地上，我嚇得尖叫出了聲，整個人一下子就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渾身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卻發現四周靜寂一片，這裏早已經不是我的房間，全都是瘋長的樹和瘋長的草，森冷的陰風一個勁兒的往我的脖子裏灌，可我卻是沒有絲毫的感覺。

　　我眼睛緊緊的瞧着面前三座已然長滿荒草的墳頭，兩座墳頭上赫然寫着父親母親的名字，而第三座上頭的字，卻讓我的心裏頭一驚。

　　祖母劉春林，孫女葉青靈泣立。

　　劉春林是我奶奶的名字，葉青靈是我的名字。

　　這墓碑上的意思都是在告訴我，奶奶死了？

　　可若是奶奶死了，那這十年間陪我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