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臨近年關,風雪正緊。
京城卻越加的繁華熱鬧,到處是車馬粼粼,人流如織。
就在這樣一片喧囂的景象中,唯獨一輛破敗的馬車逆着人流,趁着夜色出了城門。
凌厲的北風從四處灌進來,葉明珠靠在冰涼的車壁上,枯瘦的身子隨着馬車顛簸,如同一片無根的浮萍。
“找到哥哥了嗎?” 她大病未愈,聲音含着混沌的嘶啞。
經過此夜一鬧,她穢亂閨闈手刃姐妹的惡名算是徹底傳出去了,整個京城乃至相府都對此堅信不疑,身爲宰相的養父更是一氣之下開了祠堂,將她從族譜除名,徹底趕出了相府。
如今,相府唯一還肯相信她的人只有大哥徐長卿了,但很快這點微小的希望也破滅了。
“奴婢去了煤渣衚衕,神機營的人說大少爺帶兵出去了,奴婢沒能見到他。”葉明珠的貼身丫環知秋急忙答道,又脫下身上衣衫蓋在她腿上,眼神裏滿是擔憂,“姑娘,咱們還可以去找三皇子,他與您有婚約,不會不管......”
葉明珠卻虛弱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
今夜她衣衫不整地從兩個壯漢懷裏醒過來的時候,就明白這樁婚事算是走到頭了,何況三皇子身爲最受寵的皇子,又怎會娶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即便她不是這樣的人,可誰又會聽她的解釋?
從前,她站得甚高,不明白人情冷暖,如今跌落到最谷底,反倒看清了很多人的嘴臉。
葉明珠深深嘆了口氣,正欲閉眼睡去,忽然聽到車外一聲慘叫,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整個馬車頃刻間翻倒。
幸好當年習武的底子還在,葉明珠拖着病體,一把抱住知秋跳下車。
車外不知何時圍滿了黑衣人,劍尖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旁邊是已經死透的車伕。
知秋挺身護在葉明珠身前,哭喊着求他們放過。
其實不用求的,又能求來甚麼呢?
從前葉明珠也喜歡求,求家人和睦,求姐妹相宜,求婚事順遂,所有人都說她是個識大體的女孩子,她也只能把委屈往肚子裏咽,可最後換來的卻是背後捅刀、姐妹相殘。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你退一步,別人也會退一步的,更多的是,你退一步,別人就會逼着你退十步。
所以,這一次,她不想再退了。
葉明珠眼底冰涼一片,她推開知秋,然後從靴子裏抽出龍鱗匕首,奮力迎了上去。
黑衣人似是有備而來,並不着急S她,而是發起一輪又一輪車輪戰,不斷消耗着她的氣力。
饒是葉明珠武藝不錯,奈何久病在身,她眼前模糊一片,漸漸有些抵擋不住。
黑衣人仗劍逼近,眼看就要將她斬在劍下,猛然一個身影擋在了她身前。
“姑娘,你快走......”
葉明珠猛地睜眼,映入眼簾的是知秋慘白到透亮的一張臉,鮮血在她身下綻開,遍地都是觸目驚心的紅。
黑衣人趁機刺向葉明珠左肩,她喫痛委頓在地,卻緊緊握住知秋的手,沒有鬆開。
“真是主僕情深,羨煞旁人。”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嬌媚的聲音,“可別演戲演得太過,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滿含嘲諷的口氣,熟悉至極的聲音,葉明珠費力地轉頭看過去。
一個衣着華麗的少女款款而來,站定後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漂亮的眸子微微上挑,“我纔是真正的相府千金,而你只不過是庸醫之女。”
她的話如綿密的針紮在葉明珠心裏,痛楚浮上來,她慢慢紅了眼眶,“爲甚麼?”
她只想問一句:爲甚麼?爲甚麼非要置她於死地?她自問對徐妙言親厚有加,也從未做過虧心事,爲甚麼會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她始終想不明白!
“阿姐是覺得委屈嗎?”徐妙言笑了,卻是笑意不達眼底, “我更委屈呢,我在那庸醫家裏長到十四歲,忽然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而我遠在京城的親生父母正與你共享天倫之樂,你猜我當時是甚麼心情?”
葉明珠不知道徐妙言是甚麼心情。
她自幼在邊關軍營長大,每日跟着外祖父練武藝學醫術,閒時跟小夥伴縱馬馳騁,自由又快樂。
後來快及笄時纔回到京城,說是要籌備與三皇子的婚事,她只好放下刀劍拿起了繡花針,哪怕戳了滿手窟窿也忍痛苦練女紅,就在她努力融入大家閨秀生活的時候,卻忽然被告知她不是相爺的親生女兒。
說是當初不小心抱錯了,她真正的父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夫婦,而神醫養大的女兒纔是真正的相府千金,不日就要被送回來。
那一瞬間,她的整個世界都塌了,彷彿被攔腰斬斷的水草,不知未來何去何從。
就在她惶惶然的時候,徐妙言回府了。
與徐妙言一起回來的,還有神醫夫婦已被劫匪所S的消息。
葉明珠更加無措,她想走,但相爺夫人和大哥都不捨得她,她只好留了下來,自此與徐妙言姐妹相稱,這成了她一生悲劇的開始。
她自知性子不討喜,於是愈發收起了往日的鋒芒,日趨小心甚微,處處讓着徐妙言這個真千金,但好在徐妙言很好相處,許是同樣被抱錯的經歷,兩個小姐妹很快走的很近,葉明珠一度慶幸自己遇到了好人。
可後來,事實證明她看走了眼,徐妙言就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她在她身邊做小伏低,一步步贏得她的信任,又利用這種信任,離間她和相府的感情,最後將她推向絕路。
就在今晚,原本是闔府團聚的日子,徐妙言誘她喝下含有春藥的酒,毀了她的清白,還倒打一耙,將現場僞裝成她手刃姐妹的場景,讓相府一衆人寒了心。
多狠毒的心,多精密的計謀!
想到這裏,葉明珠動了動,血水混合冷汗淌了出來。
徐妙言抬腳,重重踩上她受傷的左肩,恨恨道:“阿姐,我勸你還是不要掙扎的好,你已經害死了自己,難道還想讓整個相府給你陪葬嗎?”
相府?!
葉明珠心中大慟,聲音嘶啞道:“你害我就罷了,可相爺和夫人是你的親生父母,你如此心狠手辣,難道就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真是天大的笑話!”徐妙言的脣邊浮起譏笑,在清冷的月色下尤顯得瘮人,“你們在京城喫香的喝辣的,何曾記起過我?我被商戶欺凌的時候,你們有誰幫過我?沒有,都沒有,是你們害慘了我,我發過毒誓,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她表情猙獰,彷彿惡魔附身,撿起地上的匕首狠狠扎向葉明珠。
葉明珠疼得五臟六腑攪成一團,她低頭看見了自己的血,被大雪一蓋,眨眼就散開不見,像有多少血也不夠流似的,她勉力顫聲道:“大、大哥不會放過你的。”
“大哥?他眼下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徐妙言眉目間沉沉戾氣,一雙眼睛死水微瀾,帶着深不見底的恨意,狠狠將匕首插進她的心口。
“早在兩個時辰前,我讓人帶話給他,說你被人玷污了,他一氣之下帶兵進城S了那倆壯漢,就憑擅自調用神機營這一罪名,你猜皇上會不會S了他?”
“哦,還有,因爲你做下了羞恥之事,父親決定讓我替你嫁給三皇子,你猜我嫁過去之後會做甚麼?我可是等不及要借皇家之手,徹底宰了相府這幫人。”
“忘了告訴你,當年你的親生父母也是死在我手上,但被我巧妙地僞裝成了劫匪所爲,唉,真可惜你們沒一個人看得出來。”
話話如刀鋒,狠狠撞擊着葉明珠的胸口,舊恨新仇一齊湧上心頭,化成一團火熊熊燃燒,讓她恨不得撲上去,揮拳將眼前這個女人砸成爛泥。
可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鮮血如泉湧般噴薄而出,瞬間染紅了大地,她雙目迸裂,在心中無聲地立下毒誓。
她的親生父母,養父母,大哥,丫環家丁,還有相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全都被這個女人害了。
徐妙言,若有來世,我葉明珠定要你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