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畜生
謝無憂不敢再睡了，她無父無母，更無親眷族人，若是等到那些人商量好了，她多半也會成爲鍋裏的一團肉。
“救命——”
不遠處驟然傳來了一道極爲沙啞的聲音。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被趙老三一家圍在中間，他身形瘦弱衣衫襤褸，一把將趙老三媳婦推倒在地上，拼了命的往外跑。
壞了！
謝無憂迅速從樹上跳下來，弓着身子，幾步便鑽入了不遠處樹林的一處灌叢中。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甚麼，那人竟然恰巧就衝她這裏跑了過來。
那些人已經餓瘋了，謝無憂這兩日一直都跟他們保持距離，這種時候再撞到她這裏來的話，他們多半就會對她下手。
她不是濟世救民的菩薩，能保全自己已經千難萬難。
腳步聲越來越近。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間，謝無憂迅速的站起身來，一把捂住了男孩子的嘴，硬生生將他拖進了灌叢之中。
“不想死就給我閉嘴！”謝無憂惡狠狠的說道。
他急忙點頭。
謝無憂鬆開了手，透過枝葉看向外頭正在不斷尋找着的人。
“人呢？”
“好像跑進林子裏了……”
“那林子裏可是有熊瞎子！昨日咱們村的趙家老二進去了，就沒再出來……Z家人去找，那趙老二就只剩下一堆骨頭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瞬間歇了要去林子裏找人的心思。
“格老子的！給熊瞎子吃了還不如給咱們吃了！”趙老三狠狠的罵了一聲。
趙老三媳婦眼珠子轉了轉：“不是還有那個死丫頭片子麼？反正那丫頭片子無父無母的，也活不了幾日，還不如吃了她，讓咱們活命！”
“那丫頭手裏有刀啊……”
“有刀怕甚麼？咱們這麼多人還治不服她一個小丫頭？”
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默默認同了趙老三媳婦的說法。
在別人死和自己活之間，多數人還是選擇自己的。
於是一幫人轉頭氣勢洶洶的去找謝無憂了。
謝無憂縮在灌叢裏，一聲都不敢吭。
等到衆人都走遠了，謝無憂在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咬牙說道：“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如果不是她走得快，現下恐怕已經被那羣人給圍住了。
“我……”男孩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行了。”謝無憂見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也不想太過於刻薄，緩了臉色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他猶豫了下，回答道：“雲璟。”
“雲井？”謝無憂揚了揚眉梢，不由得問道：“井水的井？”
清苦人家裏，信奉的都是賤名好養活。
“不是！”
雲璟浮出笑意：“圖南九萬須我輩，槍榆赤璟安足雲……璟是玉之光彩的意思。”
“你父母是念過書的啊？名字還不錯……”
等等！
謝無憂瞬間想起了甚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剛剛說你叫甚麼？”
謝無憂臉色瞬間就變了。
前世靖王叛亂，雲璟輔佐靖王以一州之地攻入京師，毀了蕭君陌圖謀十載纔得到的江山霸業。
有人將他稱作是，“帳中演棋，謀盡江山事”。
這……該不會就是雲璟吧？
謝無憂轉過頭去，趁着剛矇矇亮的那點天光，仔細看了眼前男孩子那張臉。
杏眸薄脣，看上去有些女相，尤其是如今還年幼，若是不仔細看，說是個女孩也不爲過。
但謝無憂卻能想像，他日後那張極爲精細的風流面孔。
十五歲的狀元郎雲璟，醉臥翠微閣，作《帝都賦》。
一手龍飛鳳舞的章草落筆於那秦淮楚館的南牆上，而後數年間翠微閣賓客如雲，有人不遠千里來京，只爲瞻仰少年狀元的即興之作。
一直到雲璟輔佐藩王蕭衍於兗州起事，一路勢如破竹，只用了三年便打入京師。
天啓的江山於他手中，彷彿是一盤棋，翻手之間便能教江山傾覆。
謝無憂回過神看着雲璟漂亮又明亮的眼睛，一時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臉皮。
“你幹甚麼？”雲璟一把拍開她的手，耳根卻紅了。
謝無憂輕哼一聲，佯裝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對雲璟說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臉我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有意見啊？有意見憋着！小心我把你扔林子裏喂熊瞎子去！”
此言一出，雲璟果然不說話了，滿臉警惕的盯着她。
謝無憂也不在意，一直等那些村民繼續趕路了，這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站起來。
“快起來，真想在這裏等死啊？”
雲璟沉默着站起身來，轉頭看了她一眼。
“咱們現在該去哪裏？”
越是亂世，便越是山匪橫行，跟着人羣一起走也便罷了，只是兩個孩子，多半是沒有生路的。
謝無憂的頭臉都被粗布包得嚴嚴實實，只一雙丹鳳眼斜過來，瞅着雲璟說道：“去京城，這世道，除了京城之外，沒太平地方。”
“這裏距離京城還有三千里。”
“路就在腳底下，就看你願不願意走了。”
謝無憂在前頭走着，雲璟一瘸一拐的跟了上來。
“你腿受傷了？”謝無憂轉過頭，眯着眼睛看他。
“沒……沒有……”雲璟抿着脣搖了搖頭。
“矯情！”
謝無憂嗤笑一聲，便不再說話，將柴刀抗在肩上，優哉遊哉的往前走着。
她自幼就是個喫慣了苦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比旁人更能適應。
反倒是身後的雲璟，呼吸越發急促，腳步也拖拖沓沓的極爲沉重。
“走不動了就歇一會……”
話還沒有說完，謝無憂眼中的神色便瞬間變了。
她一步上前，抓着雲璟的胳膊便將他拽到了自己身後。
正在這一瞬間，一道人影驟然衝了出來。
“好啊！你們兩個小畜生！老子就知道你們是偷偷跑了！”
趙老三虎視眈眈的看着謝無憂和雲璟，一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識相的就趕緊跟我回去……”
謝無憂緊緊地握着手裏的柴刀，指節發出咔咔的響聲。
她餘光掃了一眼趙老三週圍，見追來的只有趙老三一個人，緩緩的眯起眼睛。
“就憑你？”
“小畜生逞甚麼兇？”趙老三咬着牙說道：“你年紀這麼小，肯定活不下去，咱們是送你去天上過好日子哩，還能讓鄉里鄉親的活命……”
“這麼好的機會，還是給你吧！”
謝無憂推了雲璟一把：“找個地方藏起來，我不叫你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