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生若棋,滿盤皆局
秋風寒峭,依在廣源寺的山下集市有些微涼,明月感到冷風從衣襟直竄入骨,冷不禁打個寒顫。盧青田一看明月略縮着腦袋的樣子,道:“姐姐可否是冷了?”
明月點頭,口齒含糊道,“有些。”
盧青田望下天色,還正值午後,思忖片刻,道:“姐姐,不如我們去布莊看看衣服吧,最近快天冷了,着實是要添衣物。”
冬季快要來臨,來年春季就是選秀之時,想起來也快了。明月遊神至此,不免有些悵然,笑道,“好。”
兩人便提早上了馬車去布莊看看衣物。京城有名的布莊有三家,花好月圓布莊、三機制造布莊和紡織布莊。花好月圓是剛剛進軍京城,雖初展頭角,卻鋒芒畢露。一下子躋身兩家老字號布莊之上,成爲京城布莊前三甲之首。明月此次去的便是花好月圓布莊。方一下車,便被絡繹不絕的客流量嚇住了,大多數有錢家的小姐都聚集在一起討論布料的顏色和材質,甚比把酒言歡。盧青田見此,“真不知這布莊的老闆是何許人也,竟有這等才能使這些挑剔的小姐都聚集在這。”
明月簡單一笑,舉步進入布莊,她剛一踏入布莊,便有人來接待她。不過,接待她的不是一般的夥計,而是一位妙齡女子。看似比明月大一些。
這花好月圓的老闆真是別出心裁,不按常理出牌。一般接應幾乎是小夥,但買布做衣的卻大多是女子。這樣便不能暢所欲言說出想買甚麼顏色,想做甚麼款式。但如若換是同齡女子,便大大不同,首先心中芥蒂便能消失許多,女子與女子之間總有聊不完的話題,甚是容易得到客人的滿意,這樣回頭客便多了起來,也就是說穩定客人多了,生意算是做成功了一大半。
明月笑,這布莊的老闆很是精明。接應女子帶她觀摩布莊裏一些布料,問明月他們,“姑娘可想做甚麼?”
盧青田先一步開口,“想做厚實的坎肩和大氅。”語落,目光掃了眼四周,心中便已經有了主意,當即走到了右側布架,手摸着那海藍色印花純棉布料,甚是滿意道:“我要這一匹。”
“那是我的。”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她看着盧青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布料上,眉頭皺起,有些不悅的看向接應女子道:“甚麼時候花好月圓也招呼不三不四的客人了!”
女子對於盧青田碰了自己的布料,甚是在意。
聞言,接應女子露出了爲難之色。
明月站在一旁,聽着那女子的話,有些不喜歡的緊蹙眉頭。
從未見過這樣子的陣仗,盧青田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手放在那布料上,也未曾移開。
女子盯着盧青田的手,表情冷了下來道:“你的手還不離開!”
盧青田聽着女子話,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可是卻沒有想到,衣裳的袖子將一旁的筆筒給拂倒了。
瞬間,筆筒中所有的筆一下子就倒在了那布料上的,毛筆上未乾的墨水也直接染上了布料。
“我……我不是有意的……”盧青田一看髒了的布料,當即開口解釋道,只是話才說到了一半,自己就被那女子往旁邊一推,好在那接應女子在自己的身旁,伸手扶了一把,她纔不至於摔倒在地。
“家妹不懂事,衝撞了姐姐,還請姐姐見諒。”當即,明月上前開口道,目光落在了那布料上道:“這布匹,我們照着原來的花樣花色買一匹送給姐姐賠罪,姐姐看可好?”
“買?”女子聽着明月的話,臉色就更是冷了,她道:“這是我的爲了選秀準備的布匹,京城也就這一匹,你如何賠得起?”頓了頓,“我要到京司衙門告你們損害財物去!”
布莊內倒是還有其他人,聽着兩方的爭吵,也權當看戲了,可一聽女子最後說出口的話,眼底倒是多了同情之色。
“這位姐姐,妹妹……”盧青田聽着那女子的話,臉上的血色漸漸脫去,開口想要說甚麼,卻直接被女子打斷。
“我母親也就只有我一個女兒。”女子像是飛揚跋扈慣了的,只一聽盧青田開口,便一臉冷色的嘲諷道。
“出甚麼事情了?”這時,屋裏算賬房的簾子撩起,走出一男子,帶着謙和的微笑走來。
本就是女子聚集的地方,突然響起了男子的聲音,倒也是驚奇的。
明月抬首,打眼一瞧,倒是覺得那男子眼熟得很。
閻羅走到明月面前,笑着看她,“盧姑娘。”
“碎花包裹的失主!”恍然大悟道,明月看着眼前的男子,瞬間意識到爲何她看着他會熟悉感。
眼底劃過了一抹亮色,轉而又變成了平靜,閻羅的目光落在了明月的身上,道:“正是在下。”
頓了頓,閻羅又掃了四周一眼,道:“實在抱歉,在下剛經過想算賬,只是突然聽到了有爭吵的聲音,可是怎麼了?”說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接應女子身上。
“回爺的話,就是這姑娘在我們家定的布匹,被盧姑娘的妹妹給弄髒了。”接應女子倒也是心思清明的人,三言兩語的便將方纔發生的事情給解釋了一下。
聞聲,閻羅的目光掃向了那布料,想了想,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關於在下的碎花包裹。”
明月微愣,下意識的看向了盧青田。
“店中來了一些西域的布料,小姐若是喜歡,便當做是閻某招待不周的賠禮。”閻羅的目光落到了那吵鬧的小姐身上,語落又看向了接應女子,道:“阿玉,帶小姐去瞧瞧。”
“哎,好。”接應女子只一聽閻羅的話,便立馬回應道,同時腳步就迎了上去,倒沒有給那小姐開口的機會。
“盧姑娘,請吧。”閻羅三兩句話之後,再次邀着明月道。
“好。”踟躕了一會,明月點頭道。
眼前的男子,算上這一次,不過才只有兩面之緣,可是他方纔一出手,倒是解除了自己的一時困擾,眼角餘光無意的掃向那染上墨漬的布匹上,明月看了看盧青田那青白的臉,隨即入了裏屋之內。
花好月圓布莊裏屋內,明月看着裏屋空曠的擺設,除了一套桌椅設施,上面擺放算盤賬本等等。其他空間就是幾架子的書籍。
不過倒也是回應了他剛纔的話,他在算賬。
閻羅擺手,指了一處椅子,讓明月坐下,隨後坐到了她的對面,他道:“盧姑娘,在下的包裹。”
聞言,明月看着閻羅,交代道:“包裹還在明月的房中,若是實在着急的話,那明月便讓丫鬟回府去取便是了。”
閻羅的表情有些深沉,他看了明月半晌,道:“在下不急,姑娘看甚麼時候方便,差人送到店裏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姑娘要何報酬?”
明月臉上掛着的客氣笑意因閻羅的話,有些僵了。不過也是極快的,她斂起笑意,回望道:“當日是閣下將馬車給了明月,纔會誤落包裹,如今明月歸還,也合情合理得很,報酬一說,也就不必了。”
面上掛着疏淡的笑意,閻羅聽着明月的話,眸光朦朧,不知是在做何感想。
突然的安靜,讓兩人的相處略微有些尷尬了起來。
“閣下若是無事的話,明月就先行告退了。”得體道,明月也準備起身離開。
“等一下。”忽而,閻羅開口,“那包裹於我而言,貴重萬分,盧姑娘既然替在下保管了幾日,合情合理,在下也該給與盧姑娘謝禮纔是。”
如此一句話,閻羅說得倒是冠冕堂皇得很,其眼底同時也閃過了一抹鋒芒,不過那鋒芒快得讓明月看不出來。
“閣下實在客……”明月最後的一個‘氣’字沒有說出來,直接就被閻羅給打斷了。
“有恩不報,斷不是我的閻羅的作風。盧姑娘既然不願意要在下的謝禮,那不然外面那糟心的事情,在下替姑娘解決了,算是作爲報答,盧姑娘覺得,可好?”閻羅注視着他,深邃的眼眸中包含着一抹深意,只是這時的明月並不知道這目光意味着甚麼。
明月怔忪片刻,立馬躲閃他的目光,轉念一想外面的女子,着實是跋扈得很,若是想要善了,怕也是不易的,深思了片刻,道:“如此,便多謝閻公子了。”
頓了頓,明月又道:“不知道閻公子如何解決?”
“只需盧姑娘成了這東家之一即可。自家的東西,未交錢之時都可任由自家人處理,哪怕是弄髒了,左右不賣就是了,上不了衙門的。”閻羅說得簡單,語落又走至案板之上,執筆道:“在我們商賈之間,當我們達成某種協議之時,就得籤一種契約,算得上是書面的見證。若是那小姐不信,我們也有證據可以給出。”
“這不可!”明月當即反對。
閻羅見狀,轉而一想,道:“士農工商,士爲前,商爲末,盧姑娘不願自降身份,也是應該的。”
“不是這般的,我……我只是平白無故的拾得了你的包裹,你便讓我成爲東家,無端得了你的家財,這着實不好。”明月知曉閻羅是誤會了,當即飛快解釋道。
“盧姑娘,錢財之物比不得我那包裹。”當即,閻羅正色道。片刻,他的臉色緩和了一下,“這個法子,是最直接的解決方法,若是不然,事情鬧大了,到底傷了顏面。”
心思有些亂,明月知道閻羅說的方法是最直接利落的,只是終究覺得自己有些不道義了,想了想,道:“閻公子,明月可以簽了這契約書,不過,其內容如何都不作數,明月不會討要公子錢財半分,今日便權當是權宜之計,可好?”
半晌,閻羅點頭。開始細細擬草協議,揮筆幾下,寫好後給明月看。
明月拿起擬草協議,上面寫道:杭州姓閻名羅士與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約定錢財共有,共享富貴……
“如此便好了?”明月抬頭問道。
“還需簽字或是蓋章。”閻羅取過明月手中的協議,而後拿起書桌上的一方印章,沾了沾紅泥,隨機在協議右下方處印上‘閻羅’二字的印章。
明月瞧着閻羅手中的印章,想了想,便拿起了一旁的毛筆,在印章旁落下了: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
閻羅淡笑,從腰間解開一枚印章,遞給明月,“這個算是憑證,做戲也要做足套了。”
明月怔了怔,望着手中的印章,不知道爲何,心中總是有些不安。
後來當善意成了脅迫之時,她忍不住的想,如果那時的她不去簽下協議,也許以後的一切一切就不會再發生了。
閻羅是從頭到尾一直盤算着她的一切,現在以及未來……然而計劃不如變化快,有些事,猜不出結局,更想不出過程,無論多麼精明的人。
布匹之禍,終究還是依着閻羅的意思解決了。明月同時亦是將這一樁禍事給壓下了。
入夜。
身子不知爲何,突然有些重了起來,明月難受的蹙起眉頭,腦子莫名的漲得有些厲害,下意識的,她的手朝着旁邊伸去,卻受到了阻礙。
指尖傳來了一陣溫熱,還有些硬。
腦海劃過一聲鳴叫,明月猛的睜開眼睛,眼底是濃烈的震驚。她反射性的看向了一旁的牀榻,映入眼簾的,卻是容若的臉。
咚咚咚——
控制不住的心,突然就瘋狂的跳動了起來,這一霎那,明月的腦子裏面一片空白。
怎麼……無端端的,她的牀榻之上就多出了一個男人,且這個男人還是納蘭公子……明月的心情,成了一片沼澤,混沌不堪。
眉頭倒成了八字,明月試圖回憶爲何他會在自己的牀榻之上,可是腦海裏面絲毫回憶都無。當即,她頭疼起來了,伸手撫額。
忽而,明月眼角餘光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袖,這……不是她素日的衣裳!
疑惑,錯愕如漲潮時的潮水,席捲而來。明月一下子就從牀榻上坐起,目光從上到下的掃視着自身。
她穿了男裝,和納蘭公子同牀共枕?
“小姐!晨起了!”
前雨突然間響起的聲音,讓明月整個人的慌張了起來,突的,她睜開了眼睛。
“小姐,你怎麼了?夢魘了?”前雨放大的臉,乖巧的出現在明月的眼前。
驚魂未定的看着眼前一臉擔憂的前雨,明月好半天才回味過來,原來方纔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可是……她一個良家女子,怎麼就做了那般羞恥的夢啊!
“小姐,你的臉有些紅,莫不是發燒了?”前雨原本乖巧的笑臉,瞬間就變成了愁雲慘霧道。
明月:“沒……”
接連幾日,明月倒是安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盧興祖打量了自家女兒許久,顧念到不久之後,自家女兒就要入宮選秀了,心中多少有些惆悵,當下道:“今日是花燈節,你若是無事的話,倒也可以去瞧瞧。”頓了頓,“只是今日街上定是人擠人,你是女兒家,出去的時候,須得遮掩一些。”
明月聽着父親的這一番話,心中倒是哭笑不得,不過卻也沒有多說其他的,只點了點頭,道:“女兒明白。”
她想,左右也是無事,出去走走,倒也是好事。
當即,明月找來了前雨,又左右思量了一番父親的話,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來了那日的夢境,一時之間思緒亂如麻。
腦子也不聽使喚的,不知怎麼的,便說出了一句,“前雨,我們等一下扮成男裝去看花燈。”
只是,這話一出口,明月就有些後悔了,回神時,已穿着男裝與前雨外出了。
大街上熙熙嚷嚷,來往人羣絡繹不絕。前雨東張西望,笑道:“街上看起來比平時熱鬧許多。”
“你小心些,莫要衝撞到了其他人。”明月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前雨,當即囑咐道。
只是還真是說甚麼是甚麼。明月的叮囑不過才落下,前雨倒好,直接就向前面的一個小姐撞了去。
當即,便是兩聲‘哎喲’響起。
明月看着被前雨撞了的女子,連忙走向前幾步,同時開口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的書童莽撞……”
話還未說完,明月看着轉過來的女子以及陪在女子身旁的男子,話就停在了嘴邊。
冰月只一瞧說話之人一身男裝,當即臉一紅,撇開了臉去,隨即扯了扯容若的衣袖,道:“表哥,我沒事……”
容若輕拍了拍冰月,目光卻是盯着面前的明月看,不動聲色得打量了一番後,突然淡笑道:“這事也有我們的不是,怪不得誰。”
剛剛那一番跑動,明月的帽子有些歪了,她朝兩人笑笑,順手將帽子扶正。
容若看着她的舉動,不知爲何笑意更深了,摩挲着腰間的玉佩沉吟半晌,突然道:“在下觀公子眉眼熟悉,不知公子可否認識明月姑娘?”
明月出門前便預想過或許會遇見熟人,於是早已想好了說辭,此時面對容若的問詢,她從容道:“在下盧式微,公子口中的明月正是舍妹。”
“明月姐姐的兄長?”冰月一聽,好奇的抬頭,看向明月。
聞聲,明月依舊含笑點頭,道:“正是在下。”
“哦?”若容拖着長音,隨後低下頭,頭低下之時臉上瞬間閃過一抹促狹,然而再次抬頭已恢復了之前溫和的淡笑,“今兒是花燈節,式微兄都在此,不知令妹?”
“明月身子不大舒服,便沒有出來。”從容應道,明月一派沉穩道。
頷首點頭,容若也沒有多問其他,而一旁的冰月看着明月,倒是利落問道:“明月姐姐的兄長,可是一人帶着書童出來看花燈?”
“正是。”明月道。
“既是如此,不如一起?”容若問道。
冰月一旁插話,道:“有個大戶人家的女兒拋繡球,都爭着去看了。式微哥哥不如一起去瞧瞧?”
這確實是個有意思的活動。明月笑了笑,還未說甚麼,而在一旁的前雨倒樂了:“拋繡球?哇,那不是很有意思很熱鬧?”
冰月見人來了興趣,“我也想去,可惜……”她眼巴巴望向容若,只見容若面不改色,“那些地方龍蛇混雜,少去爲妙。”
冰月不說話,只得自個低着頭,用腳搓了搓地面,表現出自己的悶悶不樂。
明月抿嘴看着眼前這兩,轉頭對着前雨道:“我們去看看吧。”說完,對容若與冰月點點頭,欲轉身之時道:“我家書童愛熱鬧,我帶他去看看。”說罷對前雨使個眼色,兩人就走出去了。
冰月望眼欲穿般注視着他們的背影,扁扁嘴,有些難過的樣子。容若看在眼裏,一臉無奈,嘆息一聲,對明月的背影喊道:“式微兄,我們一起。”
冰月一聽,對着容若露出個大大微笑,拉着容若的袖子,跟過去。
此時是傍晚時分,天漸漸入夜,有些昏昏暗暗的。可他們還未行至中央大街時,已經是萬家燈火,把整條街照得通亮。其實天色還是可以看見五指的,這麼心急張燈結綵,看來百姓們甚是喜歡這個節日,迫不及待了。明月環視一下問:“這拋繡球在哪呢?”
容若也聳肩,“不知,也只是聽說。”
四人沒有目的地走,兜兜轉轉,終於人開始騷動,開始朝着一個方向奔去。從這架勢看,確實是有戲看了。容若望去:“看,這不就知道了嗎?”
明月笑道:“有些事情,旁觀者紛紛唸叨,當局者也就跟着入了局。”這就是羣衆的力量。
四人不疾不徐地走近一所宅子。宅子上設有一個大擂臺,上面站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名妙齡女子。人漸漸密集起來,甚是有些擁擠,推推搡搡。
只見擂臺上的男子上前幾步,拱手道:“歡迎各位來臨,本人顏照,京城人士,是個敬愛儒士的商人。今兒是小女十三歲生日,正值花燈節,有幸看見****的各方儒士,不勝感激。”擂臺上的男子撇頭看向身後的女子,女子會意走了上來,對臺下欠了欠身。顏照再次大聲道:“此次特舉行拋繡球,只希望上天爲小女賜一緣。”
此話一說,臺下的人就摩拳擦掌,開始準備了。臺上那名妙齡女子長得確實水靈得很。讓人垂涎是再正常不過了。
繡球開始拿了上來,女子從大盤裏端出繡球,四下望去,顯得無措。她把牙關抿得很緊,看似很緊張。想必也是很在乎這次拋繡球。畢竟是關係到自個的終身大事。
她朝他們這邊看來時,卻愣了愣,目光竟鎖住了他們這邊。明月一愣,她是看上甚麼人了?還未反應過來,只見那繡球直接向她迎來。她嚇了一跳,該不是……該不是看上她了吧?
她沒打算接這繡球,連連退了幾步,奈何太擁擠,她根本就挪不出步子,衆人的爭搶反而使得繡球與她的距離越來越近 ,只見那繡球硬生生砸到她懷裏,她僅僅只是害怕砸到頭,條件反射的接住,當她剛一接住,頓時大批羣衆就開始鼓掌,周圍還有些道:“恭喜啊恭喜。”
就連容若也摻合一腳,嘴角輕揚:“恭喜。”
明月望着手中的繡球,一時啞然了。這可怎麼好啊。總不能讓她娶了她吧?
“發甚麼愣啊,趕緊上臺啊!”一旁的某好事者樂呼呼招呼着,顯得像是他得了繡球一樣,特開心。
明月與前雨此時卻很默契冷漠掃了眼那名好事者。那好事者渾身一哆嗦,怏怏閉上嘴。明月注視手中的繡球,咬咬牙,一狠心,邁出步子,朝擂臺前去。這算甚麼?很好解決的事,怕甚麼?
明月一動,原本靜觀其變的觀衆,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她慢悠悠走了上去,不經意間看了眼臺上的妙齡女子。不想,她只是簡單的掃一眼,竟讓那女子臉紅了。她尷尬笑了笑,走至顏照面前,行個禮。
顏照上下打量她,眼神似乎流露出滿意的神色,他道:“公子年齡看起來不大。”
“顏老爺說得極是。盧某今年十四爾耳,還尚小。”明月語氣謙和,顯得文質彬彬。她以爲見她如此年齡,這顏照就會放過她。不想,這顏照反而用更欣賞的目光注視起她,“年齡尚小卻有如此談吐,想必公子出生仕家吧。”
“不過是潦倒已敗的落魄家族。”
顏照反而笑道:“只要有適當的機遇,那麼結果就截然不同了。”
她倒吸一口氣,看來這位老爺是認準了她這位女婿了。左思冥想,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只能豁出去道:“多謝顏老爺與顏小姐的抬愛,盧某自小已經定親,怕是……”她做出很爲難的樣子。
不想顏照問了句:“盧公子的未婚妻與小女比哪個更優秀呢?”
懂禮的人,當然得這麼回答:“自當是顏小姐容貌更勝一籌,只是既然定下了,就得負責,所以盧某隻能辜負顏老爺的一番美意了。”
她想,這樣的話應該可以脫身了吧。
可萬萬想不到,這顏照反而一臉欣慰地點頭,“盧公子如此重情重義,這麼難得的男子是在難求。我顏某實在是欣賞公子作爲,既然小女得公子憐愛。我顏某願讓小女作妾。”
此話一出,明月傻了。再次其他圍衆也跟着傻了。
京城有名的富商竟讓掌上明珠做妾?實在是前所未聞,天方夜譚。明月這一下讓在場所有人爲之動容,何等人才,讓顏照顏老爺如此抬愛?
擂臺上,風度翩翩俏公子尷尬一笑,“這豈不委屈了顏小姐嗎?”
顏照笑道:“那就問問小女的意思吧。”他臉轉向顏如玉,“玉兒,是否願意?”
顏如玉低眉淺笑,露出女兒姿態的羞澀,然語氣卻沒有平常女兒那般嬌柔做作,“父母之言,自當願意。”顏如玉這麼一說,顏照臉上笑得更歡,轉向明月,“可否?”
“盧某年齡尚幼,婚姻大事也不得擅作主張,不如這樣,”明月沉吟片刻,“盧某先問問父母的意思,不能委屈了顏小姐,做妾是萬萬不得,我與父母商量後,自當赴京城迎娶顏小姐。”
明月說完這句,心裏就像壓着一顆大石,有些氣悶。她算是載到這檔子事上了。
顏照臉上卻因爲明月這席話失了顏色,他也許萬萬沒想過結果會是如此吧。他正容道:“也好,只是顏某希望不要拖延太長,小女過了十六,我得令小女另嫁他人婦了。”
這是她求之不得的。明月笑着拱手,“自當速速歸來。”
隨後,明月大方一笑,轉身對顏照行個禮,準備下臺。顏照一怔,忙吆喝,“盧公子就這樣走了?”
不然呢?明月有些發愣望向顏照。只見顏照臉帶笑意,“公子在顏府就住,顏某派人去蘇州,向你父母彙報即是。”
明月蹙眉,還真是糾纏不清了。她轉爲微笑:“盧某今兒約人看花燈,不得再耽擱了。”顏如玉聽着明月的話,心中不捨,忽而對她朗朗一笑,隨即看向顏照,道:“父親,我想賞花燈。”
顏如玉臉上微紅,低眉羞澀。
顏照看他女兒這模樣,無奈笑之,“也罷,也罷,不過還請盧公子早些帶小女回來。”
顏如玉拉着明月下臺,場下響起陣陣掌聲,大大方方走到三人面前。
第一個說話的是前雨,她似乎很喫驚,看着明月,錯愕道:“公子,就這樣了?”
明月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這趕鴨子上架的,她還真是頭一遭遇到。
冰月望着一直觀望明月的顏照,突然在一旁捂嘴偷樂道,“好像顏老爺被你這俊俏模樣給吸引住了。”
明月一聽,轉頭看顏如玉,只見顏如玉也笑,“我父親偏好俊美少年。”
“……”明月渾身打個冷戰,此話何解?
冰月囔囔,“好了,歡迎如玉加入,我們現在去看花燈吧,我都等不及了。“冰月推搡他們,讓他們不得不上前走幾步。
如此,大街上有了一大亮點。兩對絢麗璧人攜一小書童,遊走於遍地花燈大街上。花燈如葡萄似的一串串掛在門牙上。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煞有蹁躚戲蝶之風。薰風撩起一層層光浪,如在人間仙境般幻彩。明月隨手從一小販的攤上扯出一盞嫣紅色蓮花燈,付了錢,遞給顏如玉。
顏如玉一怔,臉上不知是燈暈染出紅霞還是自生而成。
“哎!真不知,式微你還這麼會照顧人。”冰月有些嫉妒道。明月條件反射看向容若,只見他正左顧右盼,並不在意冰月這席話。
她有些奇怪,怎麼這納蘭公子不附和冰月的話,也浪漫一把呢?
這時的容若似乎找到有趣的東西,他比其他三人速度稍快走至一家客棧門口,仔細打量起那些花燈之上的小紙片。
明月上前一步,也跟着看了起來,似乎有些疑問:“這又不是上元節,只不過百姓隨意自創的花燈節,怎麼還有燈謎?”
容若轉身望向身後的明月,清俊的臉上灑發出一股夜晚纔有的螢螢弱光,臉龐上露出乾淨的笑容,“其實今日的花燈節只是個特例,也就今年有罷了。”
“咦?這是爲何?”明月有些驚訝。
容若道:“今年皇上喜得二子,自當百姓同慶。”
明月便對容若笑道:“確實值得慶賀。那麼就來猜一個好了。”說完,就扯下一張紙條,夾在指尖一看。僅僅只有一個字,忘。
明月怔了怔,這可從何答起?
“公子,這是答四字成語。”花燈另一邊的客棧老闆娘端坐在椅子上,指着方纔明月摘取的花燈道。
明月向花燈望去,矚目環形,原來上方有分類。她摘取的正是四字成語部分。一聲失笑,“如果是成語的話,忘字上亡下心,亡心爲死心,心字底的話,應該就是死心塌地了。”
客棧老闆娘笑道:“甚是透徹,對。”
明月一笑。後面跟上來的冰月與顏如玉面面相覷,冰月道:“剛纔可錯過甚麼了?”
“沒有。”容若溫和對冰月一笑,也隨意從燈下扯出一張,打開一看,有些微怔,“印章謎?”
明月也是一怔。顏如玉眨了下眼,忍不住問:“何爲印章謎?”
冰月也甚好奇望向容若。
“印章謎是用印章做謎面製成的燈謎。印文部分的猜射和文義謎完全相同。不同的是,除了印文部分的猜射外,還要在謎底中加入與印章有關的字,如:雕、刻、印、章、治、金、石、玉等。這種猜射比普通燈謎難。因爲多了廣泛的詞彙,要正確猜中,有一定難度。”
容若笑了笑,“式微兄還懂得甚多。”有些無奈望着指縫夾着的燈謎,喃喃道,“愛不能忘?”
當容若念起印文,他們就開始想,明月腦袋立刻迴轉,道,“刻骨銘心?”
只見客棧老闆娘反問,“何謂銘心?”
“一直記在心裏。”明月有些猶豫說道,當自個把話說明,就認爲有些不妥,忘的概念與銘心的概念還是有些微妙的隱射不同,應該是不對的。
客棧老闆娘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答案,隨即笑了笑,期待其他人的答案。
冰月望天,嘴裏呢喃出:“心心相印?”
客棧老闆娘別有深意一笑:“既然心心相印爲何還愛不能忘?”
“也許命運的牽絆吧。”冰月怏怏然,顯然知自己答錯了。
顏如玉搖頭作罷,“實在想不出。”
“那我更別說了,我不懂學問。”前雨搖擺雙手,連連後退,推辭不答。
一直未開口的容若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的微笑,“能出此印文之人,定當是有過此糾葛吧。”他語氣道得平常,然眼神映出一股無名的憂鬱,灑發至全身,帶着濃厚的悲憐。
客棧老闆娘面容無任何波瀾,“這位公子可是想出答案了?”
容若點頭,“一直沉溺於其中而不自知,當消散後,方知,愛難忘,留下刻骨相思。”
明月凝望着他,容若雖表情清淡,但灼熱的眼神告訴她,他爲之動容了。客棧老闆娘突然一笑,“猜的甚是篤定,確實如此。”
容若微笑點頭,眉目之間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冰月也跟着好奇隨便扯了張,念道:“懷裏二十五隻小貓,打一成語嗎?”她抬首望向面前的花燈分類,亦是成語類別。
她蹙着小眉,似乎很認真在思考,突然一亮,“應該是喫不下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
客棧女人點頭。冰月樂呵呵地笑,“滿簡單的嘛,再來一個好了。”她這次換了一個類別,抓了擬聲一類,打開紙一看,有些莫明奇妙道:“聽取蛙聲一片,三字口語?”
在場幾人莫可名狀,一時想不出所以然。
“青蛙的聲音不是呱呱叫嗎?”前雨看他們那麼費力想,不禁把自己想法說了出來。此話一出,客棧老闆娘卻第一次露了笑臉,“單純去思考一個問題,有時不一定就是欠缺考慮。”
明月一聽,突然笑了起來,“難道這題是老闆娘特意的?”
客棧老闆娘笑而不答,而是岔開話題,“此次燈謎回答正確五道,可以免費到小店喫喝玩樂,還有一道,不知繼續?”
“好啊。”明月隨手扯下一張,“輕舟已過萬重山?四字成語?”她感到有些好笑,“一帆風順可是?”
客棧老闆娘做出“請”的姿態,看來是答對了。幾人相視而笑,容若反而苦澀答道:“揀個大便宜了。”
冰月笑,“何樂而不爲?”
容若無言,撇眉進去了客棧。
忽然顏如玉拉拉明月的衣袖,好似張揚主權一般。
明月怔了怔,卻也沒有說甚麼。
……
一間較爲華奢典雅的閣房。裏面正中陳設硃紅紫檀木質桌椅,對着門廊的牆上掛着一幅潑墨山河,其筆法灑盡剛硬,硬中卻釋放一種柔。桌椅右後側設月白花色清荷圖案的摺疊蘇繡屏風,門口流蘇簾櫳掖在兩旁,整個佈局乾淨利落卻不失雅緻。他們五人卡在門檻之外,竟爲這小小客棧有如斯雅室震驚,更爲客棧老闆娘的慷慨訝然。免費招待他們入此,還真算個不計較錢財的老闆娘。
客棧老闆娘似乎知他們心中所想,不禁笑了笑,“讀書人得有讀書人的場合,我想這間甚是恰當。”
容若微有些推辭,“無功不受祿,這樣……”
明月卻笑,拱手對老闆娘一拜,“老闆娘慷慨,如此我們總有些過不去。”
老闆娘見這四人中兩個重心“男人”都如此,只好笑道:“那請你們讀書人爲我店寫幅詞吧,這樣可好?”
明月與容若對了一眼,覺甚是妥當,便應下了。老闆娘利索,片刻就喚人拿來了文房四寶,把宣紙鋪平,研磨蘸墨,一切工作就緒,只待有人去寫了。
明月吟詩作詞倒有些能耐,不過,在容若面前,小巫見大巫,所以自當把“機會”推給他。容若眼中含笑望向明月,“你寫字,我作詞可好?”
明月怔了一怔。
容若微微挑眉:“明月字甚好,想來式微兄的字也應是甚好。”
衝着“甚好”二字,她就瀟灑拿起筆。
容若對她溫柔一笑,想了想,悠悠念起,“手寫香臺金字經,惟願結來生。蓮花漏轉,楊枝露滴,想鑑微誠。 欲知奉倩神傷極,憑訴與秋擎。西風不管,一池萍水,幾點荷燈。”容若一念完,明月亦剛好撂筆。
冰月見此忍不住訝然道:“式微兄與表哥甚是默契契合。”
前雨:“公子與容若公子真是珠聯璧合。”
前雨根本未注意用詞,竟把夫妻之間默契情深來形容此番兩個“男人”景緻?明月聽罷甚是哭笑不得。冰月與顏如玉當即就訝然立在原地,瞪着雙眼。
老闆娘摻和一腳,“咦?斷袖之風?”還多瞟了明月與容若兩眼,“其實也行,只是可惜了。”
容若白皙的臉上多了抹紅暈,微張着嘴想表達些甚麼,可話不知爲何卡在喉嚨處,怎麼也說不出。明月見此,不禁想笑,他怕是越描越黑吧。
於是明月便對老闆娘道:“我們平時單獨只是呆在一起吟詩作詞,繪畫描筆罷了。久而久之就養成這般默契。”默契很多種,他們的“久而久之”便達成了許許多多很好的“默契”。她字中別有深意,聰明老闆娘亦懂,只是隨意笑笑,表明,她懂了。
老闆娘拿走了容若的詞,搖擺着風姿女人特有的臀部,離開房間。明月望着這個女人,心想,她該有很多故事,僅僅從她淡漠的眼神便知曉,那是不堪回首的。
屋裏剩下他們五人,容若裝作慍色看向明月,“式微兄,你剛纔回答會有歧義。”
她當然知道,還知描得很黑。明月好看的鳳眼微眯起,道:“諸多解釋無意,解釋掩飾偏多,道我們相逢一日?難以信服,還不‘日久生情’更爲實在。”
容若見她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又覺她說得實在,臉不禁又一陣臊紅,沉默起來。
一直不語的冰月倒自個笑了起來,“其實我覺得表哥與式微兄很配啊,都多才多藝。不過,”冰月突然狡黠看着明月,“式微兄可會騎射練劍?”
明月知她意思,容若能文能武,文韜武略,只是想試探問問她亦如此否?
她誠實回答:“這個還真不會。”
冰月哈哈大笑,拍拍容若的肩膀,“表哥,你安慰了,你比式微兄多一門技術。”
一旁一直沉默的如玉這時開了口,她對明月道:“盧公子,時辰似乎不早了。”
明月心中“啊”了一聲,該不是想讓她陪她回去那個狼窩吧?想起顏照眼神流露出的光芒,打個冷戰,想生米煮成熟飯?
明月清清嗓子,“剛至此,不用這麼着急,來,我們玩個遊戲可否?”
冰月第一個來了興趣,“甚麼遊戲?”
“行酒令。”
一桌子的人都眼巴巴看向明月待她解釋。明月含笑,“可以文明與粗俗兩種,其實普遍認爲粗俗有趣,那你們選一種。”
“文明。”
“粗俗。”
其餘四人都道文明,而這粗俗是明月自個立馬說的。其實她很想玩粗俗,因爲粗俗可以“有趣”得銷魂。幾人看向明月,冰月首先哈哈大笑起來。
而顏如玉雖用憂鬱的目光,含情的語氣道,“盧公子。”可嘴角明顯情不自禁抽動,一目瞭然。
“呵呵,既然大家都喜愛文明,我們就文明一把吧。”明月尷尬只想遁去。前雨在旁偷樂。明月撇了一眼,冷冷道,“去,要幾壇酒來。”
“幾壇?”前雨傻了,在座幾位也都微怔。
她笑道:“醉是最銷魂的寵愛。”她笑得坦蕩蕩,其他人都自知這其中定有剛纔“粗俗”引起,便也默不作聲,前雨要了兩壇酒來,道,“公子,老闆娘說,這是最好的女兒紅,很銷魂。”
明月點頭,給在座幾人都倒了幾杯,除了前雨。她道:“文明玩法,就是各自吟詩,可每吟一次都必須得帶規定的字。”
“規定的字?”顏如玉好奇。
“對,比如冰月姑娘名字中的‘月’字,我們每次輪到自己時,就得讓自己念出的詩裏有‘月’。要是答不出,或是偏錯規則,則看輪了幾回,喝幾杯。女子減半算。前雨一邊數回數,一邊倒酒。”她平時就熱愛詩詞,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
顏如玉笑意頓開,“這就是考平時積累?”
明月笑着點頭,“那麼就開始了,那就用月來接龍吧。我先來,山中夜來月,到曉不曾看。”
按順時針接軌,顏如玉念道,“天上若**月戶,桂枝撐損向西輪。”
冰月鎮定,“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溼。”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容若接着接道。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一個輪迴又輪到明月。
“滿月飛明鏡,歸心折大刀。”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鬥斜。”
……
明月不得不佩服這三人,也不知輪了多少輪迴,都沒見一位卡住接不上。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容若悠悠念起這首時,明月哈哈大笑,“錯了。”
容若怔了一怔。
“這是詞,可不是詩哦。”她心裏偷樂,這“月”字接龍接得起碼少說有二十個輪迴。
“有二十七回,二十七杯。”前雨數數念道。
在座兩名“女性”長舒一口氣,這愈是到了最後,愈就緊張起來,雖有特殊待遇,可還是緊張。
容若望向前雨給他倒的滿滿二十七杯酒,不禁苦笑,“真是捨命陪君子了。”
說完,就一杯一杯豪爽幹盡。當桌上整齊擺放二十八杯空杯,容若此時面容染上紅暈,白皙裏透着紅,長長的眼瞼微微耷下,撲閃得倒有幾分“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閒”,真是可愛靦腆的男人。
冰月有幾分擔憂望向容若,“表哥,還好嗎?”
“沒事,這酒太烈了而已。”他語氣雲淡風輕。
明月促狹道:“下次要還是納蘭公子,可就不好辦了。”
容若回她謙和的表情,“放心。”
於是行酒令再次運行。容若出引,這次以“花”爲字引。他先道,“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
明月立馬接上,“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
顏如玉望着明月,甚是含情脈脈,“曉看紅溼處,花重錦官城。”
明月怔了怔。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
這次來回可比上次輪得還要多,明月思忖,這下誰要是倒黴,可就真是……輪到明月,她想都沒想,立即道:“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支紅杏出牆來。”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顏如玉剛唸完,容若右手半懸空中,做稍停動作,嘴角帶着笑意看着明月,“你剛纔的詩,好像沒有‘花’。”
“怎麼沒有,紅杏不是……”話嚥到一半,就沒了底氣,紅杏是花,可惜並無花字。
她憤憤然瞪了眼容若,好小子,竟硬生生把她拖出來鞭屍。她望向前雨,“多少回?”
前雨有些擔憂看着她,“總共四十六回。”
明月硬生生像嚥下整顆水煮蛋,快忍不住窒息,四十六?多麼驚人的數字。她哭喪着臉看向桌上滿滿的酒杯,深吸一口氣,端起一杯接着一杯幹盡。她酒量一般,自己也沒底能不能不倒下。
正當一杯杯下肚時,容若也拿起桌上的酒杯,幫明月完成懲罰。冰月投去疑問的目光,男子爲何要替男子擋酒?
“這果然是上好的女兒紅,好事不能全被式微兄佔了。”容若打趣道。
當終於幹盡最後一杯,她臉已經漲得通紅,頭有些暈乎乎,扶額坐下,同時向容若投去感謝的目光:“多謝……”
“式微兄比我年少幾歲,喝這麼多酒着實不好。”清風朗月的聲音在酒醉後聽來,更加搔動人心。
“再來,再來!”冰月笑嘻嘻地喊道。
於是又一輪開始,期間都出現大大小小的錯誤,只見兩罈女兒紅通底後,四人幾乎都趴倒在桌。明月努力支撐身子,不穩地站了起來,搖晃看見趴在身旁的顏如玉,怔了怔對前雨唸叨,“前雨,把顏姑娘送回去。”
一直僵站着的前雨慌張走到明月身邊,“小……公子,這下可怎麼回去啊!”
明月頭疼,只想睡,擺手,“人家是黃花閨女,趕緊找老闆娘要些醒酒茶水灌給她,送她回去,我可不想生米煮成熟飯。”
前雨點頭,拖着顏如玉出去了。明月頭沉沉的,忍不住扶住桌子,慢慢坐下,望着對面趴着的容若,最終掛個微笑,一絲愜意擺好姿勢睡去。
明月身子很熱,挪了挪姿勢,微眯着眼,看了看眼前絳紅色帷幄。她忍不住把手臂放在額前,消消額頭的熱氣,她甚麼時候躺下的?可腦袋太過沉重,禁不起一想,她覺得頭戴的圓帽有些隔人,便褪去,方一側身,就正對上容若安穩如熙,淨白通透的臉。
她怔了怔,腦子竟稍有清醒,這是清醒之後,她更多的卻是震驚。
這……是那日的夢!
如同觸到了甚麼危險的東西,明月猛的從牀上坐起來,目光當即看向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是男裝……自己做的夢,如今生生成真了,就在她的眼前,離得那麼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毫無顧忌的觸及。原本還能解釋爲巧合,但未出閣的姑娘竟與男人同牀共枕,這發生的可能是微乎其微……
明月有些發怔,她從拿到他的詩集開始,做的夢好像都成真了?
然明月也實在的將手伸了過去,輕撫着他的臉龐,觸及到他黝黑的劍眉時,明顯感到他的不適。她像驚慌失措的小鳥縮回了手,緊緊盯着他的臉。要是他睜開眼該怎麼辦?
銀盤掛在深藍秋夜中,如一隻偷窺的眼眸望向下面的一對男女。淡淡的茉莉香薰燃失殆盡,卻餘香未了。
這時門卻吱吱開了個小縫,前雨貓着身子探出頭望向裏屋,自覺安全就踮着腳尖貓了進來,她上前,小聲喚起,“小姐。”
“現在幾更了?”
“二更。小姐,你怎把帽子給摘了,要是納蘭公子先與你起來,那可怎是好?”前雨找了件衣服,爲明月披上。
明月起身,望了望還在熟睡的容若,心中湧出一股暖暖情潮,便走出屋去。前雨亦模仿明月斜眼看容若,不甚明瞭便也跟了出去。
……
三更燈火,牀榻之上,原本睡着的容若突然的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之色,一點都不似剛睡醒的人,或者說,至始至終,他從未沉眠。
另外半邊牀榻,餘熱早已經散盡,容若看着那繡花枕尚且還有一些凹痕,沉思了許久。
扣扣扣——
敲門的聲音,不輕不重。
“進來。”說話之間,容若早已起身離榻。
“公子。”來人身着灰色麻衣,看起來倒是有個小廝模樣。
“那顏家小姐的事情,可是辦妥了?”容若走到了屋內的圓桌坐下道。
“按着公子的吩咐,已經給了顏府遞了退婚書並給了補償。”來人低垂眉眼道。
滿意點頭,容若看着一處,有些出神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