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光乍破
天啓十三年,夏蟬初鳴。
大梁國帝都近日好不熱鬧,北疆戰事告捷,大軍凱旋迴朝,滿城才慶祝了一日便又有了另一件大事。
京中狀元府門前紅燈籠高掛,長街之上前後停了數十輛車馬,僕役們穿得喜慶,前後進出忙碌着。
如今在這四方城裏,隨便抓一個人問都知道,今日是大梁最年輕的新科狀元郎,聖上御筆親封的翰林院學士——方青硯的大婚之日。
娶的乃是大梁第一巾幗,鎮國將軍之女,楚瑤。
然而,楚瑤對此事並不知情。
衣裳店後門的長巷之內,一衆精壯的士兵鼻青臉腫欲哭無淚地看着角落裏的楚瑤,似乎被包圍的是他們。
“蘇婉你大爺!”
楚瑤攥着火紅嫁衣的裙襬,提防地看着眼前的衆人,恨得直磨牙。
她昨日凱旋迴京,喝了慶功酒,今早酒方醒就被自己的發小拉來試甚麼衣裳,挑到最後竟然被蘇婉給慫恿着套上了嫁衣。
誰知她這個剛穿上,還驚詫這衣服正合自己尺寸,外面便衝進來了一隊人要將她帶走!
楚瑤這才驚覺自己這是中了圈套,要被自己發小跟老爹聯手趕鴨子上架去成婚。
豈有此理!
好在楚瑤自小習武,又是從戰場上翻滾過來的,迅速掙脫了抓自己的人,便往後門衝去,卻沒想到周圍一圈都被自己老爹派人圍住看,後有追兵前有虎狼。
人太多,她根本跑不掉。
“愣着幹甚麼?誤了吉時我把你們腦袋都擰下來!”
小兵後方走出來一人,雖然卸了鎧甲,卻還是一眼能看得出來身姿硬朗挺拔,帶着錚錚然的沙場銳氣。
楚慕寒冷呵一聲,那些士兵只能硬着頭皮上去抓人。
幾個回合之後,楚瑤終究寡不敵衆敗下陣來,被人架着四肢臉朝天地捆上了馬車。
“放我下去,我纔不要嫁給甚麼狗屁書生!你敢把我送過去我就擰斷他的脖子!”
楚瑤不是尋常世家千金,她自小便在軍中廝混,聽的都是葷言葷語,全然不懂何爲溫婉賢淑的小姐規儀。
可她還沒喊上兩句,嘴裏便被塞了布條子,只能發出一陣支吾聲。
“刑律有法,二十未婚者,發配邊城。”楚慕寒坐在一旁板着臉,馬車啓程,他的身子隨着晃盪的馬車微微搖動,聲音冷得跟鐵塊似的道:“你不嫁給方青硯,你就得滾去北疆做勞役,你累死倒也罷,我楚家可丟不起這臉。若敢逃婚,我就把你腿打斷。”
楚瑤嘴被堵着,聞言心中便在咆哮:
打斷就打斷!斷腿也比嫁給個書呆子好!
她意中情郎該是當世的英雄,沙場上的鐵血將軍,或是江湖裏名噪一方的俠客,怎麼能是一個手不能提將不能抗的文弱書生?!
許是能看懂她嫌棄的眼神,楚慕寒一面低頭檢查綁着手腳的繩子,一面放低聲音:“方青硯雖然不是身出名門,但是能平步青雲走到如今,自然不是平庸之輩。我同他相處過,人謙虛溫和,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繩結的樣式是軍中用來捆戰犯的,光是憑磨咬想要解開,須得廢上七八個時辰。
檢查之後,楚慕寒放下心來,撩起布簾一角看外面的情形,繼續道:“爲父知道你不喜文人騷客,可他確實才情了得。前朝最年輕的狀元不過十九,他年僅十八便蟾宮折桂,天下都道他是文曲星下凡。你昨日受封火鳳將軍也已十九,如此算起來,他還早你一歲。此人不是世家子弟,他背後的身份就乾淨許多,日後各家奪嫡站隊,你也不用……”
後面一些話楚瑤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驚雷炸響着那一句“年僅十八”。
年僅十八?豈不是比她還小?!
一個比她文弱的相公也就罷了,還是一個比她小的?
楚瑤一瞬間都已經腦補日後她舞刀弄槍扎馬步,而她的那位小相公鬢角簪花,在書房裏描畫吟詩的場景了,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造孽啊!
她閉着眼憋着一肚子火氣,心中小算盤撥得當啷響:這婚她是逃定了!她偏不拜堂,當爹的還能當堂按着她的頭拜下去不成?!
長巷離蘇府很近,馬車不過走了一刻鐘便晃盪着停了。
楚瑤眸子一睜,一片沉黑中閃過一片精光。
她在等着楚慕寒跟自己談條件,他若是想要讓自己好好拜堂,就得將綁在自己手腳上的繩子解開,到時候她就可以乘機溜走!
楚慕寒先下車後確實回頭掀開了車簾,可他看都沒有看楚瑤,只淡淡吩咐道:“將小姐從後門抬進去洞房去。”
等一下,楚瑤眼睛陡然睜大。
洞房?不應該先拜堂嗎?!
楚瑤徹底凌亂了,她衝楚慕寒用力地眨眼,眼皮都快抽筋了,楚慕寒終於掃了她一眼,瞭如指掌般道:“蘇婉會蓋着喜帕替你拜堂,一個時辰後,行禮結束,你便是蘇家的兒媳。你不用想着跑,你手下的那些副將都被我調去滄州了,幫不着你。”
短短數語,直接掐中楚瑤的命脈。
她磨着牙,沒了下面的人接應,她確實跑不出楚慕寒的手心。
“對了,”楚慕寒正要走,忽然想到甚麼似的止住了腳步,看了看楚瑤道:“以讓萬一……”
說完,他隨手點了兩下,徑直封了楚瑤的經脈,這下她除了腦袋,周身都動不得,更別提逃跑了。
就這樣,曾經在沙場上叱吒風雲的一朝女將楚瑤,懷着滿腔憤恨被押進了洞房。
成親典禮冗長繁雜,約莫一個時辰後,麻繩被楚瑤啃出一個缺口但是還是結實地捆在那兒,她啃得牙齒都酸了。
終於,周身於堵的經脈忽然暢通了,楚瑤眸子亮了亮——封穴解除了!
她動了動酸脹的手腕,掙扎着想要起身,剛想要找找這屋子裏有沒有剪子一類的東西,卻聽到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楚瑤眉頭狠狠一皺,這個時間,應該是那小書生來了。
聽到開門聲,她帶着要炸出肺腑的怒氣抬眸,目光如刀,恨不得將進門之人立即刺死,可是抬眼後,楚瑤胸中燃燒的熊熊怒火一下子就被澆熄了大半。
她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立於門口的人。
半晌,門口的人轉身和上門,看着她扭動着身子的滑稽姿勢,眉眼染了笑意,走進將楚瑤嘴裏的布拿開,輕聲道:
“需要我……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