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巍炫的前世今生
沈巍炫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這個夢幾乎跨越了他整個一生,夢裏的場景如此逼真,連劈柴的時候木渣子扎到手的疼痛,喝水的時候舌頭被燙到的感覺都是如此真切,真切得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都還有一絲恍惚。
一起踢球的同窗見他醒過來,個個都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紛紛拍着胸口道嚇死了醒過來就好了。
沈巍炫一聲不吭,只緩緩的抬頭打量着四周,眼神彷彿很陌生。
同窗就去拉他,“你怎麼了?被球打傻啦?”
“哦,沒事兒,沒事兒,還沒有緩過神。”過了好一會兒,沈巍炫纔回過神。
這時候休息時間差不多也到了,一衆少年就一窩蜂散開了回去準備上課。
回到座位上,沈巍炫還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
穿着寬袍大袖的夫子走了進來開始講課,少年郎們也跟着搖頭晃腦的開始誦讀那些先賢文章。
這時候門邊卻探頭探腦來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梳着兩個小總角做小廝打扮,那小童對夫子招手,把夫子叫出去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見夫子進來,叫了最後面一排的納蘭青海,說他家裏有事兒,讓他回去了。
納蘭青海走了,剩下這羣甚麼都好奇的少年郎就在底下悄悄議論納蘭家是出了甚麼事兒,以至於上着課都要把人叫回去。
沈巍炫旁邊的小胖子就喫喫直樂,怪聲怪氣的笑:“該不是叫他回去相親吧?”
一衆同窗就嘰嘰咕咕的樂不可支。
沈巍炫沒有笑,他悶悶的說道:“不是。是他祖父沒了。”
衆少年大驚:“你怎麼知道的?未卜先知啊?”
沈巍炫自己都愣了,是啊,他是怎麼知道的?
等到下了課,納蘭家的消息傳了過來,倒真的是納蘭家祖父沒了。
小胖子一臉驚奇看着沈巍炫:“哇,四爺!您可真是神機妙算呀!你怎麼知道的?”
沈巍炫眼睛還是直愣愣的:“我做夢夢到的。”
旁邊馬上就有人贊同沈巍炫的話:“是這樣的呀,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某些場景特別熟悉,明明自己沒有見過的,可走到那兒就覺得特別特別眼熟;有時候隨口說一句話,後來當真就會應驗了,你們有沒有過?”
衆人紛紛附和,是的,是的。
然後小胖子就說道:“就是啊,這是不是就是他們所說的前世吧?上輩子的事兒吧。”
沈巍炫只覺腦中嗡的一聲。
前世啊?上輩子嗎?
納蘭家祖父去世這件事就是他在剛剛那個夢裏經歷的。
那個夢是如此的殘酷,沈家傾覆,一家人身無分文流落街頭,沈玲瓏掉頭就回了她自己親生父母家,也沒有再管過沈家人的死活。
他們一家人,還是全靠着姐姐沈草沒日沒夜的操勞才活下來的!
他腿傷了,姐姐就給他治腿;哥哥們相繼遭遇了橫禍一個一個回來,也是姐姐照顧他們,用自己單薄的肩膀撐起了他們那個家,他們沈家纔不至於家破人亡。
想着,沈巍炫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怕被同窗看見笑話,他趕緊趴在了桌子上裝睡,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了滿袖子。
他怎麼能這麼混蛋呢?自己親生的姐姐、自己那麼好的姐姐他不去疼,卻疼了一個白眼狼!
想着沈玲瓏後來踩着他們沈家步步登高,最終還做了貴妃娘娘,子孫滿堂壽終正寢,他就覺得心裏憋悶得慌。
他自己的親姐姐不到30歲就死了,等他們兄弟有了能力想要回報姐姐的時候,姐姐只留給了他們一座冰冷的墳塋!
沈巍炫咬了咬牙。
上天既然讓他夢到了這些,是不是就是說他可以彌補呢。
那些錯都是可以補救的!那些遺憾也是可以挽回的!
到了放學時分,沈巍炫還沒有從走神的狀態裏回來,他恍恍惚惚跟同窗一起下了課,一起出了書院大門,又上了馬車。
車伕和小廝都沒看出他的異樣,等到沈巍炫回過神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在了女學的門口,等着接沈玲瓏下學了。
這是他一慣的慣例。
每天放學他都會來接沈玲瓏,風雨無阻。
不一會兒,女學的門開了,香風習習,小姑娘們花枝招展一個一個都出來了。
沈巍炫就靠在車窗上,一眼就看見了人羣中的沈玲瓏。
沈玲瓏穿着一件杏花紅的煙霞緞褙子,頭上戴着赤金累絲的簪子,耳朵上是兩顆碩大的明珠,脖子上也掛着一串珍珠項鍊。
拇指大的珍珠顆顆滾圓,閃耀着溫潤的光澤。
這樣富麗堂皇的打扮,讓沈玲瓏顯得更加嬌俏漂亮,沈巍炫就有些怔怔的。
回想起今天早晨見到自己親姐,姐姐穿的甚麼?好像就是一套夾絲棉裙,很寒酸的樣子,對比起沈玲瓏的穿着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沈玲瓏穿戴的那些都是三哥從外地精挑細選了給她帶回來的。
他們一家人都不遺餘力的寵着沈玲瓏,唯恐她在這個家受到一絲半點的委屈,結果呢?她就是那樣回報他們的!
沈玲瓏活到七十歲才壽終正寢,膝下三子兩女,個個受皇帝寵愛,因此她身後事辦得非常隆重,極盡哀榮。
沈巍炫清清楚楚的記得,祭奠貴妃的祭文裏有這樣一句話:“妃大義滅親,還清紀於朝廷,建功勳於社稷!”
他當時聽到就懵了,大義滅親,滅的哪門子親?!
他輾轉託人打聽,最後才知道,父親之所以會被罷官免職,不僅僅是因爲太子倒臺沒了依附,最關鍵的還因爲沈玲瓏拿了父親一封所謂通敵賣國的書信給了二皇子,才讓二皇子有機會把父親扳倒!
沈巍炫想着夢裏的那些事,還在怔怔發愣,那邊沈玲瓏已經看到了他的車子,就跟女伴們告別了。
女伴們都很羨慕她:“玲瓏,四小公子這麼黏你,你可真是好福氣呀。這有孃家兄弟撐腰和沒有孃家兄弟撐腰,對咱們女子來說那可是天差地別的,以後你都不用愁了!”
“對!玲瓏有四個兄弟,嫁到任何人家裏都好,婆家都不敢欺負她的。”
“就是,咱們京城裏面要說命好啊,玲瓏可算是頭一份!”
夥伴們的羨慕,說得沈玲瓏心裏甜滋滋的。
她抬頭看了沈巍炫那邊一眼,見他趴在車窗上定定的看着自己,便笑了起來,嘴裏謙虛實則炫耀:“哪裏!弟弟還小嘛,他喜歡黏姐姐也正常啊,等他大了,有自己的朋友了,那時候想讓他跟我玩兒他都不會再跟我玩啦,好啦好啦,不跟你們說啦,我要回去了,咱們明天見呀。”
說完就帶着滿臉笑意走向了馬車。
身後那些同窗還在滿是豔羨的看着她,讓她走這幾步就像走在花瓣鋪路的金光大道上一樣。
沈玲瓏非常享受沈巍炫的這種黏糊勁,沈家嫡幼子這麼粘她,這給了沈玲瓏很大的面子,極大的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上了馬車,沈玲瓏就照常笑着跟沈巍炫說笑:“今日如何?在學堂裏可順心?有沒有同窗欺負你?那小胖子今天還有沒有搶你的東西喫?”
她說得很親切,真的像個姐姐關心弟弟一樣,但是聽在重歷一世的沈巍炫耳朵裏,卻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樣覺得溫暖和熨帖。
他心裏,只反反覆覆迴盪着那句“大義滅親”。
沈玲瓏很敏感,見沈巍炫神情有異常,就微微一怔,小心翼翼的問道:“弟弟怎麼了?今天發生甚麼事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