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背叛
趙譽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溫文爾雅,沒有執政者的狠勁和心機。朝中老臣覺得皇帝不該當皇帝,書卷氣太重了,龍章閣裏倒是可以有他一席之地。
登基之後,爲了威懾下面的人,不得不裝出兇狠的磨樣,日積月來,那股狠勁就在他骨子裏紮根了。
溫文爾雅的麪皮下也多了一絲的狠辣。
逃命到此,他也極少以這一副樣子對人,直到遇上了姜渙。一次次地挑戰他的忍耐極限。
“想砍了我的腦袋。”姜渙沒大沒小搭在趙譽的肩膀上,“有志氣,爺爺我等着你。”
姜渙不怕皇帝背後翻臉,那些嘴上不說,暗記在心裏的,才更讓人小心注意,畢竟咬人的狗不會叫。
“走了,帶你洗澡去!”
趙譽甩開姜渙,氣鼓鼓地走到前面,他整個人灰頭土臉,散發着嗆鼻的惡臭,頭頂上還掛着一根爛菜葉,路人見了他都繞道而行。
蔣決揹着手跟在着小皇帝后面,心裏倒是心疼起伺候他的太監和宮女了。跟着這麼任性的小皇帝,算是到了八輩子黴了。
趙譽氣悶地走到面前,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一個東西,他驀然停下腳步,那是一張通緝令——上面畫着是他。
這事姜渙並未告訴他。
“爲甚麼不告訴我被通緝的事情。”趙譽轉頭問道。
姜渙雙手交握疊放在後腦勺上,“我以爲聰明絕頂的陛下已經猜到了。哪個從法場逃跑的犯人還想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耍小脾氣,甚至還想混進雀煌山莊的,陛下見過嗎?”
趙譽聽出姜渙又在諷刺自己,等他恢復了身份第一時間就把姜渙宰了!
澡堂。
姜渙還特意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趙譽泡在了熱水裏,回想起了這幾天所有遭遇,總覺是上天在和他開的一個巨大的玩笑,也就老天爺不會懼怕甚麼欺君之罪。
嗯,還有着膽大包天的姜渙!
姜渙從布囊裏取出了人皮面具,手頭的工具有限,材料也不足,人皮面具十分粗糙,只能略微遮擋,而且極易被人看穿。
“塗一點胭脂吧,陛下!”姜渙手裏拿着一盒胭脂,挖了一大塊正要往趙譽臉上抹。
趙譽眼疾手快擋下了姜渙的手,“你要幹甚麼?休要捉弄朕。要塗你自己塗。”
“被通緝的人又不是我。姜渙光腳不怕穿鞋的。“不塗可以,我敢保證,你一出去櫃檯的小二就認出你來。你的賞金可是十兩金子,你說說櫃檯的小二會放過這個掙錢的好機會嗎?”
趙譽心裏動搖了。
“再說了有沒有將你塗成一個小姑娘,怕甚麼”姜渙將趙譽按回去。“別磨蹭了,正事要緊。”
趙譽不再說甚麼,任由他折騰。
半柱香後,趙譽戰戰兢兢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右臉上覆蓋這一塊燙傷的紅疤,紅疤做得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醜是醜了點,陛下,你就湊活吧。反正也不是你的臉。”姜渙換上了一身武袍,稱得人身長玉立,十分好看。刮盡了臉上的鬍渣,竟比之前年輕了幾歲。
付過銀子大大方方走去,迎面走來幾個士兵也不驚,閒庭散步,跟個沒事人似得。反觀趙譽看到拿着他畫像巡邏抽查的官兵,頓時含胸縮背,不自然偏過頭去。
“兄臺又不賊人,何必畏畏縮縮。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皇帝,何必在和通緝犯的罪名呢?”姜渙笑道。
“你究竟是…….”趙譽之前以爲姜渙是亡命天涯的欽犯,再不濟也是一個孑然一身的刺客,總歸是個說話粗聲粗氣,‘大字不識’的粗魯武人,可是仔細一聽還有幾分道理。
“現在纔想起來探查我身份的真假,是不是太晚了,放心,我若是十惡不赦之人,早就那你這小皇帝切片下酒了。”姜渙說道。“走吧,去雀煌山莊,看看你怎麼吹牛。”
蕪江風景如畫,四季皆有不同的特色,此時正值秋季,滿山黃葉燦爛如金,紅葉如血,晴空之下,交織了一處色彩斑斕的畫卷。
葉雀煌山莊臨江修建,還有一處小徑通完後山,將最好的風景都包攏其中。
姜渙:“說說你的猜想吧。我再決定又不要趁機變卦。”
趙譽眺望着遠處的雀煌山莊,山莊門口重兵把守,確實如姜渙所說的戒備森嚴。
“我之前以爲是有人背叛了皇叔,甚至懷疑是他身邊的侍衛聶青。”趙譽說道。“只有他能夠逃避皇叔的目光,提前做好準備。可是一想有不對,聶青若是有異心皇叔一定會知道”
“所以呢?”姜渙說道。“會是哪一種情況呢?是有人控制雀煌山莊?還是有人冒充了你?”
“能夠將手伸得這麼長,而且能夠部署一切,避開趙烝的目光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兵馬大元帥關漢秋,另外一個就是左僕射衛樵。”趙譽說道。“這幾年大昭和金人衝突不斷,關漢秋分身乏術,無暇顧及這裏,應該不是他,而衛樵在京畿,他和皇叔是私下關係較好,若是有疑心皇叔早就知道了。”
趙譽:“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知府假穿聖旨,他根本就沒有將朕的事情就沒有上報給皇帝,就私自下手了,還向上隱瞞了這件事情。”
蔣決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不這麼認爲。
“皇帝遇害失蹤可是大事,若傳出去會引起朝廷動盪的,邊境混亂,所以他隱瞞了此事,甚至造成皇帝還在的假象。”趙譽繼續說道。“或許我們一開始就弄錯了,沒有人冒充皇帝,也沒有人控制雀煌山莊。”
“怎麼可能,做夢吧你。”姜渙說道。“門前這麼多人是幹甚麼的,擺設嗎?擺個花瓶都比他們強。”
趙譽:“我出門便是這樣的。”
姜渙:“……”
他是孤陋寡聞了,見過皇帝本人,沒見過皇帝的排場。
“我要去論證我的想法。”說着,趙譽從大石頭後面冒出頭來,抬腳朝雀煌山莊走去。
“趙譽你瘋了!”姜渙連忙拉住了趙譽。“光明正大走去,萬一有埋伏呢。你還沒名垂千史就成馬蜂窩了。”
“蔣決,你敢不敢賭。”趙譽說道。“賭裏面沒有冒牌的皇帝,賭裏面大臣亂成一團,甚至不敢將此事宣揚出去。”
“這不是敢不敢賭的問題,”姜渙說道。“我問你,若知府那王八真的假傳了聖旨,斬了你對他有甚麼好處?蕪江知府我還是見過幾面的,膽小如鼠的牆頭草而已,你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這麼做。”
“那便是有人威脅他。是誰呢?我實在想不出是誰背叛皇叔了。”趙譽簡直要抓狂了。“要不我們進去?”
姜渙神情凝重,搖了搖頭。他一個人倒是可以一試,帶着一個拖油瓶就難了。
趙譽又道:“或者去找到皇叔?”
姜渙還是搖了搖頭,過去這麼多天,若是還活着早就冒出來了,現在恐怕已經涼透了吧。
“那怎麼辦!”趙譽簡直沒轍了。
他目光熱切地看着不遠處雀煌山莊,彷彿就像一隻餓了幾天了狼盯着一塊肥肉,那幾種情況在那腦裏翻來覆去,反覆思忖,越發覺得自己的推論無誤。
蔣決終究是江湖浪人一個,沒有經歷沒有硝煙的官場爭鬥,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關竅。若真的有人控制了雀煌山莊,無論他手裏有沒有皇帝,都不是現在着情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趙譽壓抑了幾天的情緒在雀煌山莊前徹底壓不住了,熱血上頭把心一橫,“我去看看。”
“去哪裏?雀煌山莊?”姜渙嘴角抽搐道。“趙譽,你腦子被驢踢了嗎?”
“你腦子才被驢踢了!”趙譽也上了脾氣了,“是誰指示知府對朕下手朕不知道,但敢保證,裏面或許還和朕走時一樣。”
姜渙譏諷一聲:愚昧!”
“隨你怎麼說。”趙譽脾氣一上來,十匹馬也來不住。“朕要去看看,究竟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冒充朕!你若是不想去見他們,就在這裏待着!”
姜渙嗤笑一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陛下,您請吧。我就站在這裏等你凱旋歸來。”
趙譽坦蕩蕩地過去,姜渙貓身在石壁旁,注視着趙譽挺拔的背影,慢慢琢磨還有一點倔強在裏頭。
趙譽唯一的依仗,就是胸腔裏的一口熱血,若是歪打正着贏了,正好和他心意,若是不出意外地輸了,姜渙也沒有甚麼損失。
趙譽拽下了醜陋又可笑的面具,擦去臉上殷紅的胭脂,一張花臉暴露在天光之下,臉頰有些消瘦,眉宇間的氣勢不見。
守門的侍衛看着那一抹細長的身影慢慢地向他們走來。嘴裏呵斥一句:“甚麼人?”
還沒有等到對方的答覆,自個就得到可答案:“臣,參見皇上!”
一干的門衛,嘩啦啦地跪在趙譽面前,嘴裏高呼:“參見皇上。”
這句話彷彿一聲驚雷,驚醒了過去的幾日狼狽噩夢,猶如淺灘的巨龍重回大海里。趙譽單手杯在身後,嘴角不自覺勾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平身吧!”
侍衛立即起身正要通報,趙譽出聲攔下他:“等等,這幾天是誰主事。”
侍衛們回答道:“乃是珉王。”
“皇叔沒事!?”趙譽驚訝道。“他在哪?帶朕去見他!”
“珉王外出了,臣這就去傳喚。”侍衛轉身就走。
不多時,雀煌山莊的大內侍徐青聽到傳喚急忙走出來,看見完好無損的趙譽頓時愣了一下,跟着筆直跪在趙譽面前,“奴才參見皇上。”
“平身吧。趕緊給朕打盆水來。”趙譽頂着一張花臉,實在有損他皇帝的面子。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蔣決,等自己處理完事情了再挨個論功行賞。
趙烝收到了消息後快馬加鞭趕回來,被汗浸溼的衣衫還來不急更換,直接來到了雲微閣。看見清洗乾淨的趙譽頓時紅了眼睛,踉踉蹌蹌走到趙譽面前直挺挺地跪下。
“臣參見皇上。”趙烝忍着話音裏哭腔,“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皇叔快快請起。”趙譽扶起了趙烝。心裏百感交集,這幾日的折磨委屈接化成了重逢的喜悅。
“快進去說話。”宮女奉上了熱茶,趙烝也換了一身衣服,叔侄大難不死,重新坐在一說起了當日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皇上真是有大昭真龍庇護。”趙烝感慨道。
趙譽又問:“皇叔呢?”
“臣脫困之後本想去找你,奈何遇上了鴻雲山匪的阻撓,不得進山,這是還見到了皇上您的衣服就以爲你……哎,此事不敢宣揚出去,怕朝野內外動盪,還好先祖保佑皇上平安無事回來了。”
趙譽喝了一口熱茶,“知府說我是假冒,究竟是誰在假傳聖旨。”
“是我。”趙烝說道。“皇上莫怪,確實是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之前險些被他矇蔽了,後又被臣識破,他說皇上您已經死了,還拿出了你身上的玉佩。我們還沒有仔細審問,他武功高強,打傷了侍衛跑了。恰好你又出現在知府裏。知府先入爲主就以爲你是他。本想將他推出去斬首引出他的同夥,誰知道是你。”
“究竟是誰?”趙譽撐着腦袋,忽然間覺得有些不對應,我的玉佩,不是被蔣決拿去當了嗎?刺客怎麼會有?還在我之前就將玉佩送到趙烝面前。蔣決本領這麼高難道都沒有發現嗎?皇叔的人那一日就在法場,爲甚麼沒有認出我呢?
“皇叔,朕覺得有些不對勁。”趙譽說道。“朕總覺得這個刺客就在朕身邊。朕剛當掉玉佩他就拿到你們面前,而且朕的身邊一定有他的內應!不然他怎麼知道我們的路程,還提前埋伏呢?”
他抬頭看趙烝,趙烝嘴角掛着如夢如幻的笑意,看得有點不真實。
趙譽揉了揉眼睛,不是趙烝羽化成仙,而是自己眼睛有點模糊了。
“皇叔,朕的頭有點暈。”趙譽趴在桌子上,覺得腦子很重,手腳不聽使喚。
趙烝語氣冰冷:“你喝了茶,當然有點頭暈了。”
趙譽慢慢地抬起頭,目光從茶杯轉移到趙烝臉上,他覺得此時趙烝比第一次見面陌生,陌生得好像初次相見。
“皇叔!”趙譽伸手抓了抓,卻沒有抓到趙烝的衣袖。“這茶……”
“皇上累了,我帶着皇上下去休息吧。”趙烝冷冷叫道。“來人。”
頃刻間,門口出現了兩個侍衛,架着趙譽跟在了趙烝的後面。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人,身穿着趙譽熟悉的明黃牡丹龍袍,腳踏五爪團龍密文的靴子,頭戴着明珠紅纓龍冠,身後的宮女捧着薰香,是他熟悉的味道。身邊站得的是大太監徐青。
趙譽抬頭看了一眼,那人竟然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剎那間冷汗打溼了後背,手腳一陣冰涼。
“這是去那裏?”趙烝說道。
“病已經好多了,準備去見了大臣們。”說話的音色和語氣也和趙譽無二,趙譽心裏頓時就明白了。
趙烝點了點頭,“在這裏等着,一會你跟我去!”
那人安靜地佇立在一旁,餘光斜斜地覷了一眼趙譽。
那一個眼神中,所有不解之處全部串聯起來,趙譽千思萬想都沒有想到,那個背叛他的人就是……就是……
他看着趙烝寬厚高大的背影,許久之後,心如死灰低下頭去。
雀煌山莊有處涼亭,乃是直接建立在蕪江斷壁之下。夜晚漲潮時,可聆聽到都山海澎湃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呼嘯而過。
趙烝抬起趙譽被冷汗打溼的臉,眼神溫潤而澤卻又帶着危險,一如以往他看趙譽那般,“叫聲侄子不適合。天樂啊!”
天樂是他的字,趙烝給他取得字。‘趙譽’這個名字是登基那年先皇賜給他的,那時還沒有表字,趙譽爲他的叔父,便給他取了字。
“你不適合當皇帝,這個位置原本也不是你的。”江邊風大,吹得燈籠東搖西晃,燭光落在趙烝臉上,明滅不定,眼裏的冷漠卻異常的明亮。“寫下詔書,傳位於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怎麼樣。”
趙譽疼到極致,強行凝聚一絲的精神,整個舌頭都是麻痹的,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一驚….(已經)有了一個滑膩(皇帝)了。還……還需要我的一封詔書嗎?”
趙烝一甩衣袖背過身去,“扔下去。”
“撲通”一聲,趙譽墜入江水裏,江水爭先恐後用盡了他的嘴巴里,聲音和燭光被隔絕在外。一刻鐘之後就會溺死,三日後蕪江就會漂浮一具腫脹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半月後屍體無人認領,就會草蓆裹屍,隨意掩埋在亂葬崗。
趙烝好整以暇走回去,皇帝恭敬地站在畫廊下,清風吹來,衣襬微微浮起,香爐裏龍涎香緩緩地縈繞在身旁,不知是這香冷,還是這天氣冷,皇帝勒緊了身上了龍袍。
他見趙烝走來,開口叫了一聲:“皇叔。”
趙烝嗯了一聲。“走吧,你病了這麼多天也該見一見大臣了。”
古蟾苑裏燈火通明,檀香縈繞,等候多日的大臣早已聚集再此,上一次皇帝在鴻雲山遇險,好在珉王以一敵衆,有驚無險救下了皇帝,不過皇帝精神受創,養了幾天也沒有好利索。
“勞各位愛卿掛念了。”皇帝說道。
“這麼多日了可有刺客的消息?”
“刺客已被本王伏誅。”趙烝說道。“相關的人等已盡數抓獲,就等皇上定奪了。”
皇帝點了點頭,“這事情就全權交給珉王處理。”
趙烝起身拱手:“臣,領旨。”
皇帝揉了揉鼻樑,顯得有些疲倦,強打起精神,“接下來還要視察哪幾個是府州。”
珉王十分體貼道:“皇上尚未恢復,身體要緊,不如剩下的就由臣去視察吧!”
皇帝右手第一個大臣也站出來說道:“皇上,珉王說得對,皇上,龍體要緊。”
周圍大臣紛紛附和。
皇帝嘆了一口氣,“本是好好的南巡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朕累了,回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