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待走出瓦窯廠,趙瑞剛從口袋中取出兩毛錢遞給六猴子。
“清賬。”
六猴子把錢揣好,跟在趙瑞剛身後,小眼睛滴溜溜轉。
快走兩步跟上,用肩膀撞了一下趙瑞剛。
“趙公子,啊不,剛哥!”
“能不能跟我講一下,那克什麼格的原廠貨,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趙瑞剛道:“那上面有刻印。”
六猴子砸吧砸吧嘴:“有刻印的齒輪多了去,可不全是原廠貨吧?”
趙瑞剛當然明白對方的心思,想套話。
畢竟,在這魚龍混雜的黑市裏,辨別真僞的能力,很值錢。
於是,伸出一隻手來,說:“兩塊錢,我告訴你。”
六猴子立即炸毛:“哎你掉錢眼兒裏了嗎?咱倆合作一場,也算是朋友了,跟朋友還談錢?”
趙瑞剛重複道:“兩塊錢。知識就是金錢。”
六猴子搖搖頭,一臉失望。
“得了吧,你以爲我真不懂啊?我只是想趁這機會跟你聯絡聯絡感情,以後好拉你一塊兒賺錢!”
“這麼不識相,那我也甭浪費感情了,咱倆就大姑娘摔尿盆兒,一拍兩散!”
說完,氣哼哼地快走兩步。
見趙瑞剛沒有追他的意思,心裏琢磨一番,才悻悻離去。
趙瑞剛沒有浪費心思,去揣測六猴子的想法。
轉身,趕往最近的供銷社。
瓦窯村雖然只是村級單位,但緊挨着鞍陽鋼廠。
曾經也輝煌過。
所以在村內,便設有供銷社,裏面米麪糧油,生活用品都有。
雖然隨着鞍陽鋼廠的荒廢而衰敗了,但滿足基本生活需求還是足夠的。
供銷社一排三大間房舍,紅磚牆上粉刷着碩大的標語:鉚足幹勁,力爭上游!
進門後,趙瑞剛對售貨員道:“同志,麪粉怎麼賣?”
售貨員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同志,正百無聊賴地用雞毛撣子除灰。
她眼皮都沒抬,直接答道:“玉米麪有糧票八分錢一斤,沒糧票一毛錢一斤。高粱面有糧票七分錢,沒糧票九分錢。你要哪個?”
趙瑞剛又問:“有精面嗎?”
售貨員立馬抬頭看了看趙瑞剛。
這年頭問精面的可不多。
“有,不多了。有糧票一毛五,沒糧票兩毛七。”
趙瑞剛又問:“豬肉怎麼賣?”
售貨員答道:“有票八毛,沒票不賣。”
價格和趙瑞剛猜的差不多。
這年頭饑荒嚴重,物資匱乏。
沒票,果然買不到肉。
“那給我稱五斤麪粉,細鹽要一小包。”
本來還想買一些白糖,結果暫時缺貨,只得作罷了。
售貨員忍不住多看趙瑞剛一眼。
這位趙公子,她是有印象的,京城人,眼高於頂,村裏人對他的評價普遍不咋地。
印象中,曾經不止一次拿着家裏的物件,來供銷社兌換酒。
來買精面細鹽,倒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哦對了,再加上一支鉛筆和一本草紙,幫忙算一下一共多少錢。”趙瑞剛補充道。
售貨員收回心思,把東西一一拿到櫃檯上,說:“一共一塊五毛二。”
付完錢和票,趙瑞剛看到了高高貨架上,落了一層灰的大白兔奶糖盒子抬手指了指,還沒來得及問。
售貨員就直接來了一句:“那個沒票不賣。”
趙瑞剛悻悻地收回手,心裏忍不住失望。
大白兔奶糖,如果能買一些給小鈴鐺喫,該多好呀!
但是沒票,花再多錢都買不到!
趙瑞剛暗下決心,以後不僅要搞錢,還要搞票。
拎着麪粉和其他物品,趙瑞剛往家中趕去。
劉彩雲和小鈴鐺都不在家。
算算時間,劉彩雲應該是在生產隊裏編籮筐。
春季夏季編籮筐,秋季冬季編炕蓆,這是劉彩雲在生產隊裏的工作。
這個年代沒有私營經濟。
社員全在大隊裏勞作,普通男性壯勞力一天能掙八到十二個左右的工分,而從事手工方向的女勞力一天能掙六到八個工分。
劉彩雲雖然帶着小鈴鐺上工,時不時需要照顧孩子。
但她心靈手巧,幹活兒麻利,往往別人一個籮筐還沒編完,她已經在編第二個。
一天下來,她最多的時候甚至能掙到八個工分。
大隊裏的人,對她沒有不豎大拇指的。
當然,趙瑞剛知道,心靈手巧只是一方面,內心要強更重要。
當年寧可和家裏人鬧掰,也要嫁給趙瑞剛,劉彩雲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
再苦再累,也要活出個人樣來給家裏人看看!
所以她幹甚麼都拼。
後來饑荒嚴重,趙瑞剛動了返京的念頭,對劉彩雲的打擊可想而知。
而即便那樣,劉彩雲心裏的那口氣,也沒有散掉。
她憑藉每天不低於成年男子的工分數,讓一家三口勉強度日。
“堅持堅持,一切都會慢慢變好”,這是以前的劉彩雲常掛在嘴上的話。
那時的她,眼裏總是帶着光,嘴角總是帶着笑。
沒有抱怨,永遠都是積極樂觀向上。
直到後來。
趙瑞剛深陷盜竊案,被斷了公糧,變得渾渾噩噩,酗酒家暴......
漸漸地,劉彩雲眼中沒了光,嘴角沒了笑,人也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
最後趙瑞剛提出讓她頂罪的無恥要求時,她心中的那口氣,終於徹底的散了。
每每想到這些,趙瑞剛心中一陣劇痛。
“還好,一切還有彌補的機會!”
趙瑞剛收回心思。
洗了洗手開始做晚飯。
取出中午剩下的槐花,撒上一些麪粉,又加了一些鹽和少許醬油調味。
加水,在陶瓷大碗中攪拌均勻。
從屋外小院裏拔幾根小蔥,洗淨,切成蔥花備用。
燒鍋,又從破舊的碗櫥櫃裏拿出豬油罐子。
罐子裏的豬油少得可憐,趙瑞剛毫不吝嗇地全部倒入鍋中。
豬油很快便熱了起來,鍋邊發出“滋滋”響聲時,趙瑞剛開始烙餅。
將翠綠的蔥花撒在潔白的槐花面糊中後,趙瑞剛直接用手團成一個個小餅。
先沾油,再貼在鍋邊翻烙。
槐花的清香和蔥花特有香味散發出來,一個個巴掌大小的小餅逐漸變成金黃色。
很快,十幾張小餅,堆在蓋簾上,趙瑞剛面上露出了笑容,準備去接劉彩雲和小鈴鐺回家喫飯。
而在這時,院門咯吱一聲。
劉彩雲和小鈴鐺回來了。
“媽媽,鐺鐺肚子癟癟,餓了!”小鈴鐺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
“乖寶兒,再忍一下,中午還有剩下的槐花,我給你熱一下喫。”
一聽這話,小鈴鐺的小嘴不開心地噘了起來。
“可爸爸說,晚上有餅餅喫!”
“鐺鐺不喫花花,想喫餅餅!”
劉彩雲心中一酸。
槐花雖然好喫,但喫多了胃酸。
大人都受不了,何況孩子。
午飯後,趙瑞剛的確跟小鈴鐺說過,晚上有餅喫。
但他的話,能信嗎?
家裏麪缸早空了,拿甚麼烙餅?
“鐺鐺,聽媽媽說!”
劉彩雲蹲下來。
將小鈴鐺摟在懷裏,一邊在曬着水的大盆裏給她洗手一邊柔聲說道:“今天媽媽編的籮筐,是別人的兩倍,掙了很多很多的工分,家裏很快就會有面了,媽媽答應你,有了麪粉立即烙餅給你喫,好不好?”
小鈴鐺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還聽不懂這長長的一段話。
但她還是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正要說話時,一股香氣鑽入鼻子。
葡萄般烏黑的大眼睛,立即順着香味看去。
“寶兒,餓壞了吧!”
“爸爸剛烙的餅,剛出鍋,快喫吧!”
趙瑞剛已經走出房門,手裏拿着兩張槐花餅,招呼着小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