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伴隨着那聲唱腔響起,一股無名的力量推着我往外走。
外面起了霧,到處都是霧濛濛的一片。
站在大門門檻內側,我緊張地看着前方,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
霧氣越來越濃,很快,有甚麼東西影影綽綽地從濃霧中顯現出來。
近了,我才猛然看清楚,那竟是三頂不同顏色的轎子。
再等看清楚那些抬轎子的傢伙,我更是被嚇得渾身顫抖。
轎子的顏色分別是黃色、灰色、白色的。
抬轎子的都不是人,而是碩大的直立的黃皮子、老鼠和刺蝟,它們身上竟都穿着大紅色的喜服。
那些畜生抬着轎子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一雙雙猩紅的眼睛盯着我,彷彿帶着某種魔力。
轎簾敞開着,我只感覺裏面有人在不停地呼喚着我,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朝着轎子走去。
就在這時候,一道溫和的聲音穿透濃霧忽然響起:“小九。”
我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跨過當鋪高高的門檻,站在了臺階的邊緣處。
一頂青色轎子緩緩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中,轎子旁邊站着一個我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男人。
男人同樣穿着一身大紅喜服,一隻手握着摺扇,好看的桃花眼衝我微微一笑,朝我伸出了另一隻手:“小九,我來接你。”
說完這句,他斂了笑意,朝着另外三頂轎子那邊掃了一眼。
那三頂轎子竟全都不由自主地往一起靠了靠,看起來有些忌憚男人。
轎子......真的要選轎子。
而青色轎子,竟是狐君的!
原來阿婆說的一線生機,指的是這個。
“小九,來。”
狐君上前一步,再次喚我。
我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阿婆說了,一定要選青色轎子。
可就在狐君的手要牽上我的手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另一道略帶嘲諷的聲音:“呵。”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依然瞬間就辨認出這道清冷的聲音來自於誰。
七爺!
我猛地縮回手,轉頭朝着身後看去。
大開的當鋪門前一個人影都沒有,一頂大紅花轎卻靜靜地停在那兒,花轎頂上的五色旗隨風而動。
是正堂西側的那頂大紅花轎!
它......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會是七爺嗎?
我的心撲通亂跳起來,看了看大紅花轎,又回頭看了看狐君。
阿婆讓我一定要選青色轎子,她說狐君是我的一線生機。
我應該聽阿婆的話。
可是阿婆會這樣說,都是建立在七爺救不了我的基礎上的。
七爺是我的恩人,從六歲到十八歲,這十二年間,都是他在庇護我,他纔是我和阿婆最敬畏與信任的人。
況且,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張按了我血指印的當票。
六歲那年,我就已經被我奶死當給了七爺啊!
“小九,”狐君又一次喚我,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懇求,“阿狸......選我。”
這一聲阿狸,卻徹底讓我清醒過來。
我不是阿狸,我只是五福鎮當鋪的小九。
我閉了閉眼,默默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再睜眼,已經做了最終決定。
“狐君,謝謝你能幫我,但......對不起,我不能選你。”
說完,我拎起大紅嫁衣的裙襬,大步朝着大紅花轎走去。
大紅花轎的轎簾自動撩起,轎身微微前傾。
我一坐進去,轎簾便落了下來,擋住了狐君桃花眼裏的憂傷,以及那些畜生眼中的不甘。
花轎緩緩抬了起來,跨過當鋪高高的門檻,一進入到當鋪之中,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便重新席捲而來。
我在這當鋪裏生活了整整十二年,這裏沒上鎖的每一片區域我都再熟悉不過了。
花轎穿過前院的時候,我就感覺有無數隻手從四面八方伸出來,不停地撕扯着花轎。
陰風穿過轎簾縫隙,吹起我的白髮,那股陰寒激得我渾身直打哆嗦,可是身體裏卻像是燒着一團火,燒得後背兩塊肩胛骨的位置刀剜刮骨一般地疼。
身體內外似是冰火兩重天,裏面的火透不出來,外面的陰寒卻又一直往骨頭縫裏鑽......
穿過垂花拱門,大紅花轎穩穩地落地,停在了正院之中。
我強忍着渾身的不適,默默地坐在花轎之中,靜靜地等待着。
可是耳邊除了吼吼的風聲,以及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聲,甚麼也沒有。
難道是我選錯了?
這頂大紅花轎不屬於七爺?
不,無論花轎是誰的,今夜我選擇的,只有七爺!
也只能是七爺!
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想到這裏,我踢開轎簾,一腳踏了出去。
可當我兩隻腳站在地上的瞬間,當鋪裏的情景卻陡然變了。
三進三出的大院子,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坑裏橫七豎八地堆疊着無數的穿着民國時期服裝的男女老少,他們哭喊着朝我伸出手來,求我救救他們。
畫面一轉,坑裏忽然起了火,長長的火舌不停地吞噬着男女老少的身體......
慘,太慘了。
我渾身不住地顫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眼前這些到底是真的,還是幻覺。
就在我六神無主之際,眼神穿過茫茫火海,我看到了那口貼滿了符文的黑棺。
是七爺的黑棺!
我咬着牙,一腳踏進了火海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口黑棺的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朝着它走去。
火海之中,一隻只被燒得焦黑的手抓向我的腳腕,阻止我往前。
我走得十分艱難,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感覺兩隻腳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一般,熬不住朝着地上倒去的瞬間,火海消失了,焦屍不見了,我跌倒在了正堂裏,黑棺前。
阿婆的屍體不知道哪兒去了,西側牆角空蕩蕩的。
我回頭看去,就看到正院裏,那頂大紅花轎破破爛爛,上面佈滿了漆黑的抓痕......原來剛纔發生的一切,也不盡然全都是我的幻覺。
“翅膀長硬了,想跑,又回頭做甚麼?”
清冷戲謔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我猛然轉頭看去,就看到黑棺前面站着一個人。
一個長身玉立,足有一米九上下,束着冠,穿着一身黑色蟒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