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男人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帕子,輕輕地擦掉我額頭上的血跡。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眉心,好一會兒,他又問我:“阿狸,是你嗎?”
阿狸?
我想起當年,七爺出棺救我前說的那句話“小火狸,是你回來了嗎?”
他們到底把我當成了誰?
我立刻搖頭:“對不起,我不是阿狸,我叫小九。”
“小九?”男人收起帕子,笑着揉揉我已經白了大半的頭髮,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小九。”
他真的好溫柔啊,一笑起來,上翹的桃花眼像是會說話一般,勾人心魂。
一時間,我竟忘記說話了。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有人提醒道:“狐君,咱們得趕路了。”
男人應了一聲,伸手從懷裏拿出一枚玉佩掛在我脖子上,說道:“這是見面禮,小九,以後無論遇到甚麼事情,你都可以找我幫忙,摔碎玉佩,我就能感應到。”
說完,他抬步離開。
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我急急道:“謝謝你救我。”
男人回頭衝我笑:“小九,歡迎你回來。”
·
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匆匆趕回去,進門就看到阿婆倒在地上,面無血色。
“阿婆!”
我衝過去抱起阿婆,一邊叫她,一邊用力掐她的人中。
我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
我好怕,怕阿婆再也醒不來。
好一會兒,阿婆長吸一口氣,終於慢慢轉醒,睜開眼看到我,條件反射似的起身,拉着我的手就往正院走。
我看着阿婆穩健的步伐,心下稍稍放鬆了一點。
阿婆將我帶進正屋,像往年一般點了三根黃香交到我手上,催促道:“小九,快,給七爺上香。”
我接過黃香跪在黑棺前,剛想拜下去,平地裏忽然起了一陣陰風,三根黃香竟從中間齊刷刷地斷了,香火也滅了。
阿婆臉色驟變。
她立刻重新點燃三根黃香,交到我手上,讓我再拜。
可香還是齊刷刷地斷了。
接連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
正堂裏陰風不斷,吹得黑棺上的符紙不停舞動,牆角大紅轎子上的五色旗獵獵作響。
整個正堂裏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不停地湧動着,壓得我有些喘不上氣來。
阿婆眼神裏的恐懼越來越深,前後不過幾分鐘,她就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精氣一般地迅速地枯萎、老去......
她不停地從隨身的黑布包裏掏出各種符紙往黑棺上面貼去,可是那些符紙一貼上去,無一例外迅速無火自燃,化成了灰。
阿婆的腳步越來越虛浮,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有血絲不停地從她的嘴角溢出,那個樣子特別嚇人。
我撲上去用力抱住阿婆,按住她還要拿黃符鎮壓甚麼東西的手,大聲地叫她:“阿婆,別弄了,你流血了,我送你去醫院!”
阿婆直搖頭,嘴角的血卻越溢越多。
她反手抱住我,渾濁的眼眶裏,瞳孔似乎都已經開始渙散了,卻仍然蓄滿了擔憂:“怎麼辦?小九,五福鎮的詛咒......詛咒它還是來了,就連七爺也保不住你了!”
“小九,我可憐的小九......”
阿婆一張嘴,大口大口的鮮血便往外湧。
阿婆倒在了我的懷裏,我一手撐着她,一手不停地幫她擦嘴上的血,眼淚不自主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這一刻,我才徹底明白過來,我進門時,阿婆就已經不行了。
她被我叫醒,也只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她憑着那一口一定要等到我回來的執念,一直撐到了現在。
可她......終究還是撐不住了。
“小九,這是哪來的?”
阿婆忽然發現了我脖子上掛着的玉佩,一手緊緊地抓着玉佩企盼地問我。
我就將回來時發生的事情都迅速地跟阿婆說了一遍。
“呵,那些個畜生爲了搶人,真是甚麼事情都幹得出來!”阿婆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即又笑了起來,“不過老天有眼,小九遇到了狐君,這便是緣分!是生機!”
狐君?
是的,那個隨從就是這麼稱呼那個男人的。
阿婆一把抓住我的兩隻手,將玉佩用力地護在我的手心裏,嚴肅道:“小九,阿婆的大限已經到了,不要難過,這十幾年有小九陪着阿婆,阿婆很幸福。”
“阿婆要走了,以後的路......”
說到這兒,阿婆忽然停住了,她驚懼地盯着我的頭髮。
不知道甚麼時候,我的頭髮竟已經完全白了。
一根根髮絲被正堂裏的陰風捲起,隨風飄舞,我只感覺自己的後背上似乎有甚麼東西一層一層地往上壓,壓得我直不起腰,壓得我使不上力。
冷,我渾身如墜冰窖一般地冷!
“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阿婆揮舞着兩隻枯樹幹一般的手,不停地拍打我的後背,像是要將那些壓住我的東西趕走一般。
可是沒用的。
我的耳邊忽然就響起了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雖然我看不到那些東西,但是我能感受到。
揮之不去的陰寒氣息,不斷撕扯着我的白髮的力量......無一不提醒我,這正堂裏滿滿的都是那些東西!
我的手裏被塞進了甚麼,低頭一看,是一串鑰匙。
阿婆終究還是撐不住了,她伏在我的肩頭,氣若游絲地做最後的叮囑:“這是當鋪的所有鑰匙,收好。”
“一定要保護好廊前的那隻破郵筒......”
“選青色轎子,小九,一定要選青色的......”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破郵筒?爲甚麼要保護那隻破郵筒?
哪裏來的青色轎子?牆角那頂轎子不是大紅色的嗎?
還有,爲甚麼要選轎子?
可是阿婆再也無法回答我的這些問題了。
阿婆......去了!
我抱着阿婆冰涼的身體,再也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阿婆!
救我、護我長大的阿婆......我唯一的親人......沒了。
可還沒等我從失去阿婆的痛苦中緩過神來,我身上的衣服忽然變了。
原本合身的運動套裝,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身繁重的大紅嫁衣。
正堂裏,乃至於整個當鋪,眨眼間張燈結綵,紅通通的一片。
一聲尖細的唱腔從院門外傳來:“吉時已到,恭請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