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廣林寺離侯府距離不近。
足足一個半時辰車程,沈墨離從未出來。
謝聽晚凍到手腳麻木,乃至那風如刀割在臉上時,她也表情冷淡,好似凍到的人並非她。
她輕吸了口氣,想着,早該習慣沈墨離的冷漠了不是麼?
直至侯府門口,沈墨離下車,才瞧見謝聽晚下車的腿依然在抖。
她那單薄消瘦的身體在冷風中瑟瑟不已,瞧着叫人心疼。
沈墨離瞧她抿着脣,眼眶泛紅,心生不忍。
先前她有多倨傲,現如今眼前的她便有多狼狽。
“冷爲甚麼不說?”
“謝侯爺關心,聽晚不冷。”
謝聽晚早就習慣這般寒冷。
在廣林寺時,去年天寒地凍,主持卻丟了抹布讓她用涼水將寺廟中唸經誦佛的廳堂跪着擦乾淨。
也是那時,寒病入骨。
如今初冬的寒冷,於她而言,已經適應。
沈墨離輕哼一聲,將披風解下來,說道:“你若是凍出好歹,怕是會傳染給敘兒。”
他抬起手,正欲給她披上。
謝聽晚渾身一顫,以爲他要打她。
下意識閉上眼,瘦弱胳膊抬起,擋住了他的動作。
廣林寺中,上至高高在上的主持,下至挑送淨桶的參頭都能尋着極小名頭對她動輒打罵。
若非她還會被送回侯府,只怕不止是身上青紫片片。
沈墨離卻面上一黑,“你在矯情甚麼!本侯願將披風給你已然是給你臉,你躲甚麼?”
聽他怒氣滿滿,謝聽晚眼中閃過嘲諷,只覺可笑不已,不是他不願與她接觸麼?現如今又裝關心她的樣子給誰看?
“侯爺莫氣,聽晚衣衫在馬車上蹭了灰,怕髒了侯爺的披風。”
她的尊卑有序,她的冷淡疏離,落在沈墨離耳中,分明是該叫他高興。
可心中莫名不爽。
沈墨離咬了咬牙,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痛罵她,最後卻只冷哼一聲,甩了甩袖子。
無法紓解心中鬱悶,沈墨離說話更是帶刺:“還站着幹甚麼?怎麼?方纔沒抱你上馬車,故意裝走不動,想讓本侯抱你回府?”
謝聽晚瞳子一顫,沉默不言,腳下步子仿若逃離他,往前邁了幾步。
沈墨離本是想逗她,見她避自己如蛇蠍,心中火氣瞬間變大。
他吸了口氣,正欲再次發難,白清敘嬌柔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墨離,你可算是回來啦。”白清敘身嬌體軟,聲音甜美可人。
身穿一襲嬌粉色厚長裙,白色帶着精緻繡花的披風將她嬌小身形包裹起來,蔥白手指捧着湯婆子,邁着小碎步朝着他們跑來。
沈墨離原本黑沉的臉色瞬間緩和,聲音稍稍溫柔了些:“跑慢些,小心摔了。”
說罷,眼角餘光看了眼謝聽晚。
放在以前,謝聽晚瞧見他們二人接觸的場景,聽到他這般關心白清敘,必然是要發瘋生氣。
擾得所有人都不開心。
甚至會暗中使絆子,叫府中下人羞辱白清敘。
可現在,謝聽晚眼光未分出分毫,只垂眸靜靜看着腳面,看地上飄雪瞬變成水。
她早就不在意,哪怕他們二人在自己面前恩愛,謝聽晚都不會多看一眼,甚至會覺得他們擾了自己清閒。
謝聽晚咬了咬下脣,察覺到痛,下意識摸摸玉佩尋心安。
沈墨離本該高興,謝聽晚終於低頭不再爲難敘兒。
可不知爲何,這心裏,莫名難受,好似有甚麼東西悄然消失。
瞧見沈墨離一直盯着謝聽晚,白清敘抓着湯婆子的手愈發緊,她斂去心中不安,主動朝着沈墨離靠近。
“墨離,天寒地凍,爲何在這兒站着,不進府?你離開以後,我的手又有些疼了,不過無妨,我知曉你是爲了快些接聽晚姐姐回府。”
“怎麼回事?”沈墨離只聽到她手疼,立馬將她的手捧起。
蔥白手掌放在他的大掌中,好似一對壁人,親密極了。
白清敘小臉一紅,匆匆將手抽回:“墨離,在這衆目睽睽下不可。”
她餘光瞥了眼謝聽晚,好似這才發現謝聽晚。
趕緊上前一步,白清敘眼眶泛紅,將湯婆子塞入她手中:“聽晚姐姐,你看你,手都凍紅了......”
謝聽晚只站在那裏,看着白清敘靠近。
白清敘頭戴金釵,渾身上下透着貴氣。
她這個侯府正夫人在白清敘面前,衣衫單薄破舊,甚至不如侯府的下人。
謝聽晚眸中閃過一絲嘲諷,隻字未言。
湯婆子還未碰到她手,她便心驚一瞬。
不願與白清敘有接觸,謝聽晚匆匆後撤一步,那湯婆子瞬間落了地,其中熱水噴灑出來。
白清敘霎時落了淚:“聽晚姐姐,你的手這般冰涼,爲何還是不接這湯婆子?莫不是......還在生清敘的氣?”
謝聽晚聞言只怔愣一瞬,看了眼白清敘,只覺好笑。
又是這番慣用伎倆,三年過去,她爲何好似沒長進?
謝聽晚的手腕驟然被沈墨離一把握住。
她身子踉蹌,只聽沈墨離怒氣衝衝的聲音:“謝聽晚!本侯當你在廣林寺三年早已悔改,現在竟還是這番模樣!”
“快給敘兒道歉!”
謝聽晚被捏得手腕生疼,抿了抿脣,背脊挺直。
白清敘拙劣的演技落在旁人眼中絕對落個可笑的名頭。
可偏生沈墨離好似眼瞎,衝她發了怒!
謝聽晚緩緩跪在地上,指甲掐入掌心,將所有複雜心緒壓下,她抿着脣認了錯:“是聽晚的錯,不該不接白姑娘的湯婆子,煩請侯爺原諒。”
她不敢不聽沈墨離的話,倘若沈墨離再次把她送回廣林寺,她便無法等到神祕人!
謝聽晚心中毫無波瀾,用力將手腕從沈墨離手中抽出,另外一隻手輕輕按住腰間玉佩。
再忍忍,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沈墨離好似被觸了逆鱗,猛地捏住她消瘦肩膀將她拉起,她的骨頭甚至將他的手硌得生疼,也將他的怒氣如同火上澆油般撩起。
“你身爲侯府正夫人,怎會如卑賤的下人一般動不動跪下?方纔既已答應本侯好好與敘兒道歉,現如今你這是在做甚麼?”
他說完,對上謝聽晚波瀾不驚的眼,心下一空。
謝聽晚一字一頓,認認真真說道:“是主持教給聽晚,認錯該下跪道歉,聽晚已經與白姑娘道歉,都是聽晚的錯,煩請白姑娘莫要生怒。”
沈墨離好似泄了氣,主持教她倒也沒錯,可爲何,他心中悶悶的,一口氣堵在那裏,不上不下。
沈墨離驟然鬆了手。
白清敘心下着急,她本意想讓沈墨離愈發厭惡謝聽晚,最好是不再理會她。
可爲何,沈墨離好似在意起謝聽晚來了!
他原先清清冷冷不理會謝聽晚,如今又是心疼她受凍又是心疼她下跪......
白清敘趕緊開口:“墨離,莫要生氣,許是我沒拿穩,不怪姐姐的,外面冷,還是先進府吧!”
沈墨離好似被順毛,嗯了一聲,冷眼瞥謝聽晚,惡聲惡氣:“自己回院子!收拾好了再去晚宴!”
謝聽晚瞧着他倆並肩前行的背影,心下揪疼成一團,畢竟是自己心心念念滿心歡喜愛了許多日子的人,她的心非鐵石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