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興慶宮
虞鶴雪多年來一直掌管釀酒事宜,喝過的酒也不在少數,酒量說不上多好,也勉強能喝上幾杯。可元豫就不一樣了,他從前就不愛喝酒,今日也不知受了甚麼刺激,一杯接一杯地給自己倒酒,瞧他那每次喝下一杯都要把眉頭緊皺的模樣,倒像是誰逼他喝的一樣。
直到一壺般若酒喝了一半,他的臉色由蒼白轉爲泛紅,眼神不甚清明,喃喃自語道:“我原以爲,多喝幾杯就能品出酒的好處來,可喝了這麼多,我還是覺得難喝。”
他說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虞鶴雪連忙上前去扶住他,“殿下醉了,該早些回去歇息。”
“我不是醉了,我只是……困了。”
她還想再勸他幾句,忽然聽見水榭外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隨之而來的是銀鈴般的笑語,元豫不悅地抬起頭來,“甚麼人過去?”
虞鶴雪走到窗前推開窗欞,看見一羣身着紗衣的舞姬往梅園而去,想來是要在宮宴上獻舞。
“是樂坊的舞姬。”
他的眉頭緊皺,“今夜不是說要祭奠太后,不許表演歌舞嗎?皇奶奶不過才走了半年,父皇也好、其餘人也好,倒像是全都把她忘記了。”
聽到這裏,虞鶴雪才隱約明白,爲何元豫這麼晚了要來聽風水榭喝酒,大約是因爲這裏是從前太后最愛來的地方。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他喃喃:“如今卻連餘悲都不剩了。”
“殿下……殿下……”
元豫也不知道是醉倒了還是睡着了,反正是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他手中的手爐了落到了地上,虞鶴雪推了他兩把,見他也沒有醒的意思,撿起那手爐放回他手中,觸碰到他的手指時,發覺那纖長的手指如冰一般冷。
眼看他短時間內不會醒過來了,虞鶴雪索性也在桌旁坐下,看着桌上的般若酒,她想起了正平七年的除夕宮宴,醒過來後她一直思緒混亂,現在身處安靜的水榭中,她頭腦倒是漸漸清晰起來,中毒之後,元豫問她:酒是誰準備的?都有誰碰過?
那時候她來不及細想,而此刻,終於想了起來,酒是她準備的不錯,可是除了她,只有一個人碰過。
司藥沈妙妝。
她記得當時她準備好酒後,沈妙妝曾將那瓶酒拿起來過,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可是沈妙妝又爲何要毒死元豫?她是受了誰的指使?
想到這裏她定了定神,扭頭看向元豫,見他沉醉不醒,便試探着推了推他,“殿下?,殿下身份尊貴,外後還是不要獨自在外醉倒,萬一讓有心人趁此機會對殿下不利。”
“有心人?”
元豫喃喃自語:“你說二哥嗎?”
二皇子元祺,確實宮中一直傳言二皇子和三皇子不合,兩人爲了皇位明爭暗鬥不斷,照這樣說,二皇子確實是最有可能在酒裏下毒的人。
她還想繼續問下去,元豫忽然推開她站起來,“臨川,臨川。”
臨川推門入內,“殿下可是要回去了?”
“臨川,是不是到了吃藥的時候了?”
臨川抬頭看了他一眼,沉吟道:“確實已經到了服藥的時辰了,藥應已備好,殿下回宮吧。”
說是要回宮喝藥,他卻先扭頭將桌上的酒壺舉起,將裏面剩餘的殘酒一飲而盡。
臨川扶着元豫回宮,虞鶴雪在前面打着燈籠照路,三人來到興慶宮一帶,元豫更加醉了,顛顛撞撞地推開臨川要自己走,不許人扶,可他沒走幾步要差點撲倒在地,扶着牆壁才站住,一陣暈頭轉向後看清提燈籠的是虞鶴雪,便伸出一根指頭顫顫巍巍地指着她道:“你是誰?”
“臣尚食局司醞,虞鶴雪。”
他忽然道:“我一恨冬天,二恨下雪,連這個雪字都不想聽見,討厭得很。”
虞鶴雪默然不語,入宮多年她已知,主子討厭你,往往可是沒來由的,這種時候不要接話爲好。
元豫喝醉後話比平日多了許多,像是要把平日沒說出口的話,全都說出來,“皇宮裏的冬天怎麼比別處都要長,雪下起來就沒完沒了,好像非要把人凍死才罷休”。
虞鶴雪默不作聲跟在後面,忽然又聽見他問:“我的玉佩呢?”
臨川往他腰間看去,見那裏空空蕩蕩,想起他今日出門是帶了玉佩的,道:“大約是落在聽風水榭了,我回去便叫人去找。”
“不行,現在就去,臨川,你親自去。”
“我先送殿下回宮……”
他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快去!”
臨川無奈地應了聲,轉頭看了一眼虞鶴雪,“勞煩虞司醞送殿下回宮。”
等到臨川匆匆走了,元豫倒也不再發酒瘋,轉頭朝着搖光宮走去,但他堅持不肯讓虞鶴雪扶他,自己走得歪歪斜斜,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走到興慶宮門前,他忽然站住,虞鶴雪低頭走路差點一頭撞上他,幸好他醉得厲害,沒有發覺,她連忙後退,站在他身後。
興慶宮正是麗妃的住處,現在麗妃正帶着人在沉月湖畔同皇帝喝酒,裏面只有一些宮人值守。
宮門前擺放着一棵一人多高的紫杉,這紫杉頗有說頭,據說是麗妃娘娘偶然夢得一個仙人囑咐,說她命中缺木,宜種紫杉扶持命格,此樹若長得好,那說明她必將身體康健,平平安安。
皇帝特意命人於深山之中挖來一棵紫杉送她,故而麗妃將紫杉擺放在宮門口,每日有人照看,這樹長得越發健壯茂盛,以此顯示她興慶宮越發得寵。
元豫正好站在那棵樹前,他瞪着那棵樹彷彿那是個人一般,臉色漸漸變得越來越冰冷,“整日除了唱歌就是搬弄是非,還非要把那個不知從哪找來的,話多得要用牛車來拉的漪瀾姑娘嫁給我,說甚麼我話少,正好相配,難道我不愛說話,就活該娶個聒噪的嗎?”
虞鶴雪聽得差點笑出聲來,此前確實聽說過麗妃娘選了幾位官家小姐入宮陪她,麗妃娘娘跟二皇子的母妃不合,便大力撮合過要將其中一位嫁給三皇子,想拉攏他,後來因爲太后娘娘說了幾句,皇子選妃,事關重大,還是從長計議,麗妃才作罷。
看來是因爲元豫不喜歡那個姑娘。
“啪……”
虞鶴雪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樹葉晃動聲,心裏陡然冒上來一個不安的念頭,抬頭一看,見元豫正雙手開弓,在揪那棵紫杉的樹葉,原本長得好好的紫杉,被他揪掉了不少葉子。
“殿下,萬萬不可啊,這可是麗妃娘娘的寶貝。”
虞鶴雪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這要是讓麗妃知道了,還不在皇帝面前鬧翻了天。
他大怒,“有何不可?”
他們這一鬧,興慶宮裏已經有人發覺了,腳步匆忙地要來開宮門,虞鶴雪連忙拖起元豫就跑,幸而沒有被人看見,但隔了好遠,都能聽見宮人氣急敗壞地大罵,“是誰?是誰竟敢破壞麗妃娘娘的紫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