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除夕宮宴
“鶴雪姐姐,鶴雪姐姐,快醒醒,要遲了。”
一聲接一聲的呼喊將虞鶴雪從昏睡之中喊醒,她漸漸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從朦朧變得清晰,她纔看清自己此刻是躺在自己的臥房內,房中的炭火噼裏啪啦地響着,一股橘子的清香瀰漫在鼻間。
她睜大眼睛瞪着虛空片刻,才慢慢從牀上爬起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摸到鮮血,腹部也沒有疼痛,甚麼都沒有。
星蕾搖了搖她,“鶴雪姐姐怎麼了?快走啊,陳尚食正在發賞賜呢,再不去可就剩不下甚麼好東西了。”
虞鶴雪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一味地喃喃自語:“我沒死……我沒死……”
星蕾疑惑道:“甚麼?甚麼死不死的?今日是除夕,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除夕……今日怎麼會是除夕呢?”
她愣住,腦中清清楚楚地記得,昨夜纔是除夕宮宴,今日應該是元朔了。
“姐姐睡糊塗了,今日是除夕啊,夜裏還有一場大宴要辦,你可得快點起來,宴會上要用的酒還要再點一遍,萬萬不可出了差錯的。”星蕾抱怨道:“今年陛下說要賞梅,除夕宮宴在梅園辦,可把我們忙壞了,梅園裏這樣冷,他們主子倒有炭火可烤,我們在外面候着,只能站在冰天雪地裏。”
“梅園……”她越發糊塗起來,“今年的宮宴不是在霜華殿嗎?”
“甚麼霜華殿啊,姐姐,是在梅園啊,陛下說太后娘娘喜歡梅花,太后新喪不久,除夕宮宴特意挪到梅園的。”
“太后新喪……梅園……宮宴……”
這幾個詞在她腦子裏轉來轉去,一種奇怪的念頭浮現在她腦中,她陡然抓住星蕾,急忙問:“今日是哪一年?”
“正平六年啊,過了今日,明日就是正平七年了。”
沒錯,她終於想起來了,太后過世於正平六年的六月,因太后新喪不久,十二月的除夕宮宴特意挪到了梅園來辦,以示對太后的懷念。
現在是正平六年。
她渾身發寒,手腳都冷冰冰不似自己的一般,腦中一片混亂,可再混亂,除夕宮宴上那一幕卻是不可能忘掉的。
她已死了,死在霜華殿上,三皇子元豫的懷中。
而之所以,她現在還活着,是因爲現今是正平六年。
她回到了正平六年。
“姐姐想甚麼呢?”
虞鶴雪失神地坐在牀上,腦子裏閃過無數畫面,同星蕾以及諸位尚食局的姐妹一同當值,陳尚食誇獎她才能出衆,必定能當上下一屆尚食,還有……還有她的母親託人送信進宮,說家中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掛念。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正平七年發生的,她統統都記得。
星蕾伸手在虞鶴雪面前晃了晃,打斷了她的回憶,“姐姐是不是生病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心想無論誰死一次,他們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半晌之後,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氣若游絲道:“我沒事,去給我準備衣服,我立刻去見陳尚食。”
“是。”
等到星蕾離開,她才漸漸冷靜地想了想,既然老天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那她就該想辦法先發制人,否則下一次正平七年除夕宮宴上依然躲不過那杯毒酒。即便她不替元豫試毒,元豫喝了那杯毒酒,死在霜華殿,她也絕活不過當夜,無論毒是不是她下的,這酒是她釀造,由她端來,她就要替元豫陪葬。
除非,她能查出到底是誰在酒中下毒,是誰想要謀害元豫。
而此刻距離她中毒而死,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
梅園中,紅梅凌雪,傲然綻放,梅香在這清冷的夜裏顯得格外誘人。
六局二十四司大半的人此刻都候在梅園外,除夕宮宴乃是一年之中除了陛下千秋之外最隆重的宴席,光籌備都要提前許久。
她記得正平六年的宮宴上,陛下和諸位宗親其樂融融,席間並沒有任何不快,只有三皇子說不勝酒力提前離席。
不勝酒力?虞鶴雪猛然想起,正平六年除夕這一夜,宮中主位都在梅園,取用物品的記錄也全是用在了宮宴上,第二天她清點存酒時發現少了一瓶般若,問了宮女才知道,那瓶般若酒送去了聽風水榭,說是三皇子叫送去的。
她當時只是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如今想來三皇子在合宮家宴上推說不勝酒力,離席後卻獨自去了聽風水榭喝酒,莫非是另有他意?
想到此處,虞鶴雪回頭吩咐星蕾:“我總覺得今日大宴上用的酒數量和當日報上來的數額不一樣,我心中有些不安,想回去查查記薄,你在此處守着。”
回到尚食局,她將幾個小宮女全都支走,急忙去取般若酒,回來時正好瞧見三皇子身邊的內侍臨川走進門來,他先同她見禮,道:“只有虞司醞一個人在嗎?”
“正是,今夜宮中大宴,尚食局中人都去了梅園。”
“那有勞虞司醞,三殿下要一壺般若酒,送到聽風水榭去。”
她溫好酒,隨着臨川一同往聽風水榭走去,心中不斷思索,她對元豫所知不多,只記得他母親淑貴妃娘娘早逝,他七歲時被送至慈安宮太后膝下養大,同太后感情深厚,平時總是陪着太后唸經看書,比其餘的公主皇子都孝順。
正平六年六月,太后獨自一人在聽風水榭中賞景,不料突發心疾,因身旁無人沒有及時服藥不幸仙逝,元豫知道後哀慟不止,連續幾日夜不喫不喝跪在佛前誦經,因他本就身體不好,最後暈倒在佛堂,可謂是孝感動天。
她同元豫沒甚麼交集,若要接近他,只能從宮人下手,想到這,她不由側目看了看臨川。
他二十七歲,長得眉目周正,氣度沉穩又爲人謙和,識文斷字且文采頗佳,所以很得元豫的重用,在宮人中名聲不錯,但關於他的身世,虞鶴雪也知道一二。
臨川原出身士族,父親爲姜州司馬,後來捲入謀反一案,家中被抄,他那時年幼沒有被S,而是籍沒入宮,做了宦官。
她正回想,臨川忽然開口,“到了,虞司醞請。”
虞鶴雪抬起頭,看見沉月湖上聽風水榭的窗戶中傳來一點微光,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來到水榭之中,見裏面雖然點着爐子,可杯水車薪,還是驅不散冷意,元豫身披雪白的狐裘,手中握着一個暖爐,饒是這般,他的臉色依然蒼白,更襯得一雙眼睛黑亮如星辰,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如同雪落在身上一般,凍得她一個激靈。
“殿下,般若酒已溫好。”
元豫很快將眼神挪開,只是淡淡道:“放着吧。”
他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去喝,虞鶴雪將他攔下,“殿下,臣還未替您試毒。”
他眉毛一挑,盯着她,問道:“有人想毒死我嗎?”
虞鶴雪一時啞然,當真想告訴他,沒錯,而且這個人後來還真這麼幹了。
“殿下身份尊貴,入口之物都要經過尚食局查驗,這是規矩。”
他倒有些桀驁,沒有聽她的,徑自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而後說:“如果有人想毒死我,就讓他來吧。”
虞鶴雪只得退到一旁,默默地想除夕宮宴上你怎麼不這麼說?
元豫彷彿喝不慣這酒,才喝下一杯就把眉頭皺起,臉色更加不好看起來,他回味了一下酒的味道,才說:“難喝,爲甚麼太后也好,其他人也好,會喜歡喝這些東西?”
虞鶴雪思索了片刻,元豫在家人團聚的宴會上抽身,獨自來到水榭喝酒,想來是爲了在此祭奠太后,便道:“太后曾對臣說過,她喜歡般若酒是因爲此酒飲之微醺而不醉人,醺然之際,能忘了許多事。”
元豫聽到她的回答,有些意外,這才仔細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你從前服侍過太后?”
“從前太后取用般若酒,時常是我送來,故而有幸隨侍過幾次。”
“你叫甚麼名字?”
“臣,尚食局司醞虞鶴雪。”
元豫沉默了一會兒,虞鶴雪只覺得那冰冷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巡遊,凍得她遍體生寒,半晌後,元豫纔到:“你既然是司醞,酒量應該很好,陪我喝兩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