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晨光微熹時,東宮宜秋宮內的婢僕們便早早起身,開始有條不紊地勞作了。
幽竹軒門前,一個身着宦侍服、面白無鬚的青年恭恭敬敬地候在廊中,等候主子的差遣。
只是今日卻與以往很是不同,夏玄抬頭望了望天,眼瞅着都快辰時了,太孫直到現在都未曾喚人。
雖說今日不必去崇文館,可之前太孫休沐的時候也沒見起得這般遲過。
或許是屋外人的焦灼感染到了屋內,寬大的黃花梨木匡牀上,小女娘的睫毛突然間不安地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青色的幔帳,玄色的錦被,還有身邊閉着眼睛的阿兄......小小的腦袋懵了一瞬,這、這好像不是她的房間呀!
小女娘茫然地坐起來,揉揉眼睛。
嗯,果然不是她的房間!
“醒了?”身旁的少年在她剛起身的時候就醒了過來,聲音中還帶着剛睡醒時的沙啞。
小女娘還有些迷糊,歪了歪小腦袋,面上雖有些疑惑,但卻並無驚懼之色,“宸阿兄?”
這個阿兄她很熟悉,是太子妃姨姨的兒子。
蕭宸坐起身,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臉,滿意地點點頭,“餓嗎?”
小女娘沒回答,面上還是愣愣的,“我阿孃呢?”
她記得昨晚睡覺的時候阿孃還在自己的寢屋裏呢,阿孃還親了她的臉。
蕭宸微垂了眼睫,不去看她清亮的眸子,漫不經心地回道:“你阿孃有些急事,不能帶着你,讓你在我這裏住幾天。”
小女娘聽說阿孃不在,眸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後眉心一蹙,嘴巴微微抿起,雖未大吵大鬧,可眼眶裏到底是蓄起了淚水,語氣滿是失望,“......阿孃騙了我,她說好今日會帶我去品香齋買巨勝奴的......”
蕭宸見她滿臉委屈,眼瞅着就要掉出眼淚,眸中閃過一絲慌亂,急忙哄道:“皎皎別哭,你阿孃只是有些要緊事,你乖一點,阿兄帶你去買巨勝奴,可好?”
被喚作“皎皎”的小娘子聞言,抿着嘴巴想了想,勉強忍下哭意,小聲問道:“......那、那阿兄可知我阿孃何時會來接我?”
蕭宸脣角微抿,顯然有些不想回答,但看着她紅紅的眼眶,還是無奈道:“這個問題阿兄也不知,但是等你阿孃回來,阿兄就送你回去,可好?”
皎皎抽了抽鼻子,剛想回答,卻聽得門口傳來“哐啷”一聲物品落地的聲響。
兩個孩子聞聲齊齊扭頭望去。六目相對間,只見夏玄站在內室門口,兩隻眼睛瞪得跟蛙眼一般,嘴脣烏青,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時更像是撲了層白粉似的,白得嚇人。
地上還躺着一碗潑灑出來的粳米粥。
蕭宸眉目一沉,一雙冷眸直直地射向夏玄。
然而素日裏一向會察言觀色的夏玄此時早已被嚇丟了魂,絲毫沒有注意到太孫不悅的臉色,只覺雙腿發軟,“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若他沒看錯的話......太孫身旁的那小女娘......是、是平陽侯府上的四娘子沈姝瑾罷?
嗚呼哀哉!他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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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這品香齋到底是沒能去成。
在東宮一陣雞飛狗跳中,沈姝瑾暈暈乎乎地便被聞訊趕來的太子妃親自送回了平陽侯府,下了馬車又被等在門口的沈夫人一把摟進懷中。
沈姝瑾被捂得險些透不過氣,又擔心奮力掙扎會弄傷阿孃肚子裏的阿弟阿妹,只好艱難地出聲道:“阿孃,皎皎要呼吸不了了......”
沈夫人一驚,連忙將她放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臉。
直至此時,沈姝瑾才發現自家阿孃的一雙美目竟又紅又腫,活像兩個大核桃。
沈姝瑾嚇了一跳,趕忙伸出小手摸摸沈夫人的眼皮,皺着小眉毛擔憂道:“阿孃怎的哭了?阿爹說阿孃懷着阿弟阿妹,不能哭的!”
沈夫人見自家女兒依舊是一副乖乖巧巧小大人的模樣,絲毫不見驚懼之色,那顆從晨起時便七上八下的心這才勉強歸位,輕輕拉過沈姝瑾的小手握住,揚起一抹笑容,半真半假地討饒道:“好,阿孃不哭,阿孃只是晨起時沒見到皎皎,太想皎皎了。”
沈姝瑾聞言微微瞪大了眼睛,“唔,可是宸阿兄說阿孃有事要做呀!”
沈夫人聞言一懵,她今早發現皎皎失蹤後便出動了整個侯府的部曲去尋,雖沒有向誰明說,卻也驚動了不少長安的世家。
直至方纔接到宮中傳來的消息,說沈四娘子已找到,眼下正在東宮,她這纔將部曲都撤了回來。
沈夫人原本只當是她陣仗過大,驚動了太子妃,使得太子妃也着人幫忙尋找,碰巧找到了皎皎......可眼下聽着女兒話裏的意思......
“阿檀。”
沈夫人還未來得及細問,便聽得有人喚她,抬頭望去,果然見太子妃正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們母女二人。方纔她念女心切,居然絲毫都沒有注意到。
沈夫人與太子妃年少時便是閨中密友,私下說話素來不講甚麼規矩,只是此時立在侯府門口,沈夫人多少要顧及些身份之別,正打算亡羊補牢地見個禮,卻被太子妃上前拉住了手臂。
太子妃輕拍沈夫人的手,佯裝怒道:“不過半月未見,阿檀豈是與我生疏了?”
沈夫人聞言,狀似無奈地笑道:“這不是要謝你幫我尋到皎皎嘛!”
“......”
太子妃笑容一滯。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個......
太子妃看了一眼跟在沈夫人身後的幾個婢子,拉着沈夫人低聲道:“阿檀,咱們進去聊罷,我有些話要單獨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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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瑾並不知道太子妃與自家阿孃說了甚麼,但太子妃走後,沈夫人卻給了沈姝瑾一塊玉佩,還叮囑她,不可將它隨意佩戴出去。
沈姝瑾雖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隨後低頭,看向了手中的玉佩。
那是一枚白玉爲底的半圓形鳳佩,可在鳳頭的位置,卻恰到好處地沁染了一抹血紅色。
——竟是由一塊價值連城的血玉雕刻而成的!
可惜此時的沈姝瑾並不識貨,只覺得這玉佩雕刻得栩栩如生,很是好看,於是欣然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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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瑾再次見到太孫時,已是七日後了。
“阿孃,慢些走。”沈姝瑾看着沈夫人大得嚇人的肚子,腦中謹記阿爹出征前的囑託,盡職盡責地看着孕中的沈夫人,半點不敢馬虎。
若不是宮中禁馬車,她都恨不得讓沈夫人一直待在車上。
沈夫人看着女兒緊張的小臉,心中滿是愛憐,但又想到今日的場合,不由得握住沈姝瑾的小手,輕聲問道:“皎皎,待會兒便要面見陛下了,阿孃教你的規矩你可還記得?”
今日是陛下千秋之宴,宮中權貴雲集,除了素日長安城中耳熟能詳的世家之外,不少分封在外的王侯也都趕了回來。沈姝瑾雖常隨她出入宮闈,但大多隻去東宮,還從未去過其他地方。
沈姝瑾被沈夫人耳提面命了半個月,再繁瑣的禮儀也背得滾瓜爛熟了。眼下見沈夫人又提起規矩,生怕阿孃又開始唸叨,趕忙點頭,露出兩顆小虎牙,討饒似的一笑,小聲回道:“阿孃放心,皎皎都記得。”
一旁的女婢秋荷聞言也低聲寬慰道:“夫人不必憂心過甚,女公子一向乖巧伶俐,宮規禮儀早已熟記,奴婢也已檢驗過數次了。”
沈夫人心中稍安,點點頭,不再多言。
今日是男女同席,沈姝瑾一入殿便瞧見了左側上首的太子一家和右側上首的恭王一家。
見宸阿兄在看自己,沈姝瑾對他笑了笑,但很快便被沈夫人拉着行禮。
因着自家阿孃與太子妃交好,沈姝瑾確實常常會見到太子妃與太孫,但對太子殿下的印象倒真是不多,只記得是一位面容俊秀、溫潤端方的長輩。
今日再見......嗯,還是溫潤端方的長輩。
至於恭王與恭王妃......沈姝瑾更是不常面見,只在東宮中遇見過兩次。
在沈姝瑾的記憶中,恭王與恭王妃都是性子沉悶、話很少的人,話少到......幾乎都沒甚麼存在感。
沈夫人因有身孕,腳程慢些,來的並不算早,行禮入席後沒多久,聖人與皇后便到了,衆人遂齊齊跪拜相迎。
雲夏開朝已有六十餘年,當今聖人帝號德安,是雲夏的第二任皇帝。
沈姝瑾牢牢記着入宮前沈夫人叮囑她的話,行禮、開宴的時候半點都不敢亂看,除了喫飯,便只盯着眼前的歌舞瞧。可沒過多久,聖人卻偏偏就點了她去御前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