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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妙華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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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妙華寺

  夜闌人靜,打更人敲梆子的聲音漸漸響徹整個朱雀大街,街道兩旁招搖的酒旗與幔帳已經模糊了顏色,只剩下酒館食肆門前蒙了灰的紅燈籠在風裏搖晃着。

  杏花巷裏卻有一戶人家,這時候後宅一處小院裏仍然亮着滿院花燈,院中遍植紅白山茶,檐下花燈與地上山茶交相輝映,雖是隆冬時節,卻有了些歌臺暖響的春意暈開。

  庭中一人身披鶴氅,膝上搭着條漳絨的毯子,一雙眼在燈輝的映照下,已然有些迷離,看起來像是醉了酒的模樣。

  他手上還端着一個酒碗,碗中清酒倒映出遠處檐下的花燈,酒波燈火融成一味,他仰頭飲盡,醉眼醺醺地揮退前來稟報消息的小廝,看向面前端坐的人:“看來雲宣和對他那個庶妹還真是愛護得緊,耳聽得她要上學宮去,居然這樣着急。”

  “也不對,我怎麼記得曾經聽聞,那個庶女,是整個雲家都捧在手心裏的人物?她有甚麼好的?庶女嫡出,是這麼個名兒沒錯吧?這事放在整個大鄴也是匪夷所思啊!”

  “雲宣和是怕我爲難那個庶女吧?可用腳趾頭想想,她能通過先生們的考覈嗎?”

  沈清河一嗤,擲破酒碗:“想要我爲難,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澈時,你已然醉了。”

  “醉甚麼醉,我可沒醉!”沈清河看着他,雙頰生緋,“謝退之,你怎麼還是不喝酒?酒這玩意兒多好啊,這麼多年了,你滴酒不沾,可見這人生啊,活得是極其乏味。”

  謝玠搖了搖頭:“你人醉了,心卻清醒着,難不成就有意思了?至於雲濯,你莫動她。我應承了暮……”

  看見對面的少年仰躺在鋪了絨毯的藤椅上,沒了動靜,謝玠噤了聲,起身查看,卻發現人不知道甚麼時候合上眼,睡下了。

  他搖了搖頭,正欲去廊下喚候着的小廝,讓他找人來將沈清河擡回去,卻聽見身後人醉話:“幾番落魄功名地,行去風霜滿此身。不若縱歌提劍去,且斟此間一紅塵。”

  謝玠循聲望去,這回再看,才覺出他方纔不過是夢囈。

  ……

  日子流水一樣淌過了花枝纏綿的四月,又淌過蒼翠蓬勃的盛夏,折桂寄月的九月,終於也快要淌過乾元十九年飛霜落雪的歲暮。

  雲濯穿上了素淨的繡襖,又披着兔毛滾邊的披風,在紅袖的陪同下,踏上了去往妙華寺的馬車。

  妙華寺坐落於城外烏啼山上,山下便是護城河與京洛官道,由京都去往洛河,俱要從此道上過。寺中香火鼎盛,僧侶雲集,往來過客俱是達官貴人,世家命婦。

  雲濯坐在馬車裏假寐,朔風掀起車簾一角,她忽然睜眼,定定看着道路兩旁的風景,一種彷彿是鐫刻在骨子裏的熟悉感從血液深處噴薄而出,倏然間,眼角熱淚滾落下來。

  她想起來,這便是夢中所見,她埋骨之地,謝玠傾酒之處,如何能不熟悉啊?

  馬車停下,她擦了擦眼角,聽見紅袖隔着簾子道:“姑娘,到了。”

  馬車停在九十九級石階前,抬眼望去便能看見松柏森森掩映下的巍然古寺,流雲迴風,天高山小。

  寺內一間禪房中,身着褐色緇衣,正閉目誦經的老僧睜開眼,走出禪房,聽見幾個小沙彌熱烈地討論着,爲何後山經久未開的梅花忽然一夜之間,悉數綻放。

  他笑了笑,手持念珠踱步至山門前。

  雲濯帶着紅袖走過九十九級石階,便見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手持念珠,含笑望向她們。

  是濟明。

  因着前世她聽說裴宴喜好佛理,於是日日枯坐妙華寺內,終於得以與寺中高僧長談。後來他們下過一次棋,竟是她贏了。

  那時候濟明說她心中有“執”,她尚且不明白,因爲她分明覺得自己與濟明手談時,甚麼都沒有想。後來她方明白,濟明指的不是這一局棋,而是她對裴宴的心思。

  他甚麼都明白,卻甚麼都不說。

  她走上前,雙手合十,問道:“大師在此處作甚?”

  紅袖跟在她身後,也跟着合十低頭。

  濟明還禮,道:“施主既問貧僧,貧僧便是在等候施主。”

  “若我不問呢?”雲濯拾階而上,站在他身旁,看着浩渺的雲層與縹緲的山霧,問道。

  濟明轉過頭來,看向她:“若施主不問,貧僧要等的人便不是施主。”

  “大師知道我是甚麼人?”

  “凰飛九天,鳳棲梧桐。施主身懷鳳命,當是天下一等一人物。”濟明頓了頓,又道,“只是貧僧觀施主氣運,卻十分奇特。”

  雲濯揮了揮手,道:“大師莫與我說這些,我是不信的。”

  前世濟明就說她命裏有富貴尊榮,一生康樂無憂,可後來呢?富貴尊榮倒也享過,可康樂無憂卻是無稽之談。

  當然她也並未因此覺得濟明一身神棍本事都是吹噓得來,她只覺得可能他看不太透她的命理。

  濟明垂首,唸了聲佛號,問她:“不知施主此來所爲何事?”

  “嫡母壽辰在即,我想爲她求一枚長壽符。”雲濯笑道。

  “如此,施主請隨貧僧來。”

  不遠處,有人見着妙華寺難得一見的高僧身旁居然跟了個衣着華貴的少女,連忙支使身邊人去打探這少女的身份,想知道究竟是哪家姑娘,居然能得高僧青眼。

  沈清河也不例外。他這回來是受了母親的吩咐,給這妙華寺捐些香油錢。他母親出手大方,是以他提出,能不能讓他見一見這寺中高僧。

  當然他只是客套一下,按他的想法,這麼一大筆銀子,別說高僧了,恐怕主持都見得吧?

  沒曾想主持真的來了,還順帶告訴他,寺中最負盛名的高僧,也就是濟明師叔,不見外客。

  行,不見就不見。

  沈清河自覺胸懷大度,拿的起放的下,可是一轉眼就聽見旁邊幾人的閒話,說是這寺中不知來了甚麼人物,居然引得濟明大師陪同身側。

  想到那位大師他連見都不能見上一面,此刻卻陪同旁人遊寺,如此厚此薄彼,沈清河覺得他這回就放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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