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雲宣和
第十七章 雲宣和
她並沒有將雲濯當成小女兒的替身，但是每每看到她，到底忍不住想起早夭的小女兒。
軒窗開了一角，夜風從窗外吹進來，桌上一盞燭火輕搖着，雲濯看着她的面容，忽然道：“您覺得我這樣活得很辛苦，但是我卻覺得很快活。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往高處走麼？”溫氏打量着她，問道。
雲濯進府後，過了很長一段苦日子，這事她是知道的，而那時候她仍然活在幺女早夭的悲痛中，並不對這事上心。
後來雲桓將她領到她面前來，對她說：“以後濯兒就養在你名下了。”
她聽了這話，打量着面前瘦小的女孩兒，一晃兩年過去，再觀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溫氏想，也是，過了苦日子，再去享富貴，有這樣的心思很正常。
孰料雲濯卻搖頭道：“不是往高處去，而是要往前走。從前有人對我說過，人生於世，便如湍急的河流，永不停息地往前奔襲。無論遇見甚麼人，甚麼事，你都要記得往前走。”
溫氏默然：“這人倒是通透。”
雲濯彎脣，看着她的眼睛：“母親說的是。”
“你去學宮，須得注意兩人，一是鑾儀使之女魏嫣然，二是大理寺卿之子沈清河，不僅在學宮，平素或在飲宴集會上遇着，你也要能避則避。”溫氏見她果然如雲桓所言心意堅決，也不勸她，只叮囑道，“鑾儀使魏虎闕與你父親有舊仇，兩人多年宿怨難解，他女兒又是個不講道理的，若見了你，恐會多加爲難；至於沈清河，這人卻是與你二哥有些齟齬……”
說到這裏，溫氏掩面咳了一聲：“去歲你二哥提刀上青樓與人爭奪花魁那事你還記得吧？”
雲濯想了一下，是有這麼一回事，她點頭：“記得，那次父親生了好大的氣，將二哥從浣花坊拎回來後，讓他在院子裏跪了許久。”
“你二哥提刀要砍的人，便是沈清河。”
與此同時，大鄴最負盛名的銷金窟，浣花坊樓上雅間裏，身着寶藍底菖蒲紋杭綢長衫的少年郎正側臥於軒窗下，屋中珠簾垂墜，暖香飄縈，酒氣與脂粉味混同在一處，漫渲出些醉生夢死的荒唐意味。
少年生得容色華豔，便像詩文中所言：“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如今墨髮披散在肩上，又因着側臥的緣故，有幾縷搭在臉頰邊，卻也未曾將他豔色掩去一二，反而襯得其人風姿倜儻，不羈無雙。
這少年，便是大鄴第一流的紈絝公子，雲宣和。
在他身前，有三位女子端坐，一人吹簫，一人調瑟，俱是銀釵玉環，雲鬢花顏。而居中撫琴的女子，姿容更勝，一襲月白留仙裙，如雲的烏髮挽起，鬢邊兩支金簪斜插，額心用硃砂點了朵桃花。她低頭時，好似與這流脂浮粉地融爲了一處；抬首時，卻又露出顰笑殺人的清麗顏色。
“二公子，大事不好啦！四姑娘，四姑娘要去章鹿學宮啦！”
倏爾，門外響起一道驚喝聲，屋內樂聲隨之停下。
少年懶洋洋開嗓：“她要去便讓她去，又不是龍潭虎穴，怎麼？區區一個章鹿學宮，我雲宣和的妹妹還去不得？”
他說完，門外人還未應答，屋中人卻已經垂眸思之：市井傳聞雲家四姑娘在雲府地位尊崇，有“庶女嫡出”這一說法，她們先前還不信，只以爲是龜公說些閒話哄她們取樂，如今看來，似乎所言非虛。
“可是那位，也在學宮中啊！”一道身影骨碌碌滾進來，跌撞到雲宣和眼前。
雲宣和嫌他礙眼，翻了個身，將聲調拉得綿長：“哪位啊？”
“大理寺卿的公子，沈清河！”
雲宣和猛地從錦榻上起身：“你說甚麼？誰？！”
小廝哭喪着臉重複：“大理寺卿的公子，去年與您在這兒大打出手，後來他斷了隻手，您折了條腿的那位，沈清河沈公子！”
“沒人攔她嗎！”雲宣和翻身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將靴子往腳上套，一邊問道。
小廝見狀連忙將另一隻落在遠處的靴子捧過來，答道：“這小的就不清楚了，只是您曾經吩咐小的，在府裏好生看顧着四姑娘，她有甚麼事都要知會您一聲，小的這裏得了消息便連忙過來了，旁的卻是一概不知。”
雲宣和穿上靴子，一腳蹬在他心口處：“這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撫琴的女子見他匆忙形狀，咬了咬脣，眸中泛起水光：“二公子這是要走？”
雲宣和冷笑道：“妹妹都要被人陰死了，不走小爺留在這兒過年？”
待他話音落下，珠簾碰撞到一起也發出清脆的響聲，女子抬眼去看，錦衣少年已經沒了蹤影，她低下頭，眼角餘光瞥見身旁人投來的嘲諷目光。
“有些人啊，初來乍到，自以爲一張臉生得如花似玉便能無往不勝了，殊不知咱們這位雲二公子，可是風月場裏，煙花地中出了名的狠心腸。昨個兒夜裏與你被翻紅浪，今早起了便能張口喚旁人姐姐。”調瑟的姑娘也站起來，去挽另一人的手，偏不理會月白衣裙的女子。
而另一人也在這時出聲：“姐姐別說了，她覺着自己來此第一遭，便被二公子點了，很是了得呢。咱們走罷，二公子出手大方，我請姐姐喫茶去。”
小廝這時匆匆跟在雲宣和身後，忽然喚他問道：“公子，今日那幾位姑娘？”
雲宣和步履未停，滿堂花燈燭輝將他的眉眼映襯得精緻昳麗，他道：“不必理會。”
小廝得了應答，又轉過頭去尋老鴇。雲宣和來這兒有個規矩，頭回點的姑娘，若是覺得合了心意，便會命人去與老鴇說要將人包下，這期間姑娘就不能伺候旁人了。直到他膩味了爲止。
而上會之所以會與沈清河大打出手，便是因爲那花魁是他早先包下的，可恨沈清河那廝不講道理，非要點那姑娘，何況老鴇早已說了那人是他的。
姑娘事小，面子事大，這事叫他知曉了，如何能忍得住脾氣？